淺夜,月色很亮。

吃過飯,棉桃在堂屋看核桃寫字,櫻桃坐在葡萄架下的木塌上發呆。

從周家與姚家的事爆發到現在,已經兩個月了。他一麵也未露過,隻偶爾叫人捎些消息過來。自最近做了王世子,連消息也沒有一個了,整個人像是蒸發了一般。她有時候還真的恍然以為,從不曾認得過那個人,不過是一場夢。

他這是為什麽呢?做了王世子,有了王世子妃,不再記得有個她了麽?可是……可是櫻桃又不甘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人。她覺得,她還是了解周沐澤的,她覺得周沐澤不是這樣的人。可是,又為什麽沒有消息了呢?今日雲夢來,她表麵上看著蠻不在乎,可是心裏是刺痛的。不管這個世子妃是王妃塞過來還是周沐澤自己接受的,總之這事已經發生了,那麽她該怎麽辦?她又該將自己置於何種的立場呢?

雲夢來過,周沐澤都不曾來過,他到底是……真的有這麽忙麽?他忙,手下人也忙麽?就一個人手都抽不出來麽?

還是……正胡思亂想著,棉桃從屋裏出來,輕腳走到櫻桃跟前,細聲道:“又亂想什麽?”

“哪裏亂想了?”櫻桃往屋裏望一眼:“你就叫我靜一靜吧。你不是要陪核桃寫字?”

“她已經睡下了。”棉桃細著聲兒,往前湊到櫻桃旁上坐下,拉過她的手輕輕的,一下一下的撫著:“你個傻妮子你以為我不曉得呢?這段日子他連個消息都沒有,王世子那麽大的事都沒托人跟你說一聲,你心裏已經不是滋味了。今日又叫這個什麽世子妃來一鬧,你定然又在胡思亂想了。”說著,伸手輕輕替她捋了捋額前的碎發:“老四,這三年你都住在王府裏,跟王府中每個人肯定都有所淵源。你剛回來時瞞著周家兄弟世子的身子,後來揭穿了,也沒有個詳細的說法。現在你且跟我說說,周沐澤可真的是王爺的私生子?他若是私生子,那麽他的生母是誰?又是因何而死的呢?她的死,可與……可與王府中人有關?”

櫻桃微微一震,三姐竟然已經悄然的將事情分析了個八九不離十。

見了櫻桃的神色,棉桃似乎肯定了什麽,抿了抿唇,手上輕輕的捏著櫻桃的手:“是不是與王妃有關?”

都已經猜到了,再瞞下去也沒用了。櫻桃默然的點點頭,把十幾年前發生的那件事細細的跟棉桃說了。

“原來如此。”棉桃點點頭,精神振奮了一下,語調裏隱隱透著輕快:“若是這樣,那你自不必擔心這事。想來,這是王妃心虛,怕周沐澤做了王世子會對她不利,所以才硬把她侄女塞過來的。這樣一來,她們雲家不但可以繼續榮華富貴下去,以後若是出了什麽事兒,她也好有條後路。櫻兒,這事兒你得聽三姐一句,不管發生什麽事,不論事情發展成了什麽樣子,你都不要誤會周沐澤,萬事,要等他親自跟你說。否則,誰都不能相信。雲夢雖不是個聰明的,但王妃的心計太深。”

“嗯,我知道了。”被棉桃這一分析,櫻桃心境也明朗了不少。兩姐妹又說話了一會兒,雙雙下了木榻,進屋睡下了。

第二日,雞才叫一遍,櫻桃再睡不著,便起了。外麵又下了雪,整個院子都白茫茫的一片。棉桃和核桃還在沉睡,櫻桃悄悄的起身穿衣下炕,準備到廂房去生火做飯。

地上的雪很厚,才進院子,腳就陷進雪裏去。

櫻桃便取來掃帚掃起雪來。

“呼!~~呼!!”突的,不知哪裏傳來一陣馬息,很清晰,似乎離的很近,就在院外似的。

櫻桃一愣,下意識的想,難道雲夢沒走,又回來了?她放下掃帚上前開了門。

門外停著輛馬車,灰撲撲不怎麽起眼。車頂堆著厚厚一層積雪,不知何時就停在了這裏。

這不是雲夢的馬車。櫻桃心頭突的湧起幾絲期盼,小心的走上前,輕輕的撥開車簾向裏望去。

隻見周沐澤僅著一身單薄的衣裳,緊緊抱著雙肩,斜靠在廂牆上,微閉著眼,呼吸均勻細密,濃密的睫毛隨著呼吸輕輕的抖動。

是他。櫻桃嘴邊不由浮起一絲放鬆了的笑。又不由有些心疼的想著,他何時來的?怎麽不進院兒呢?這麽冷的天,他該不會是在馬車上睡了一夜吧?

許是天太冷了,許是餓了,馬兒不耐煩的又噴了幾口氣。

這回周沐澤的睫毛迅速的抖動了幾下,睜開眼來。

“天亮了……”他眨了眨眼,輕喃。

“可不是亮了?若再不亮,看不凍死你。”櫻桃瞪他一眼:“何時來的?”

“哦,沒多久,剛來。”周沐澤望著櫻桃,嘴邊掛上笑,輕輕的起身往馬車門挪過來。

“剛來?剛來車頂會堆那麽厚那麽整齊的雪?”櫻桃再瞪他一眼:“怕是來一夜了吧?怎麽也不進門呢?這樣在馬車裏睡,便是鐵打的身子也要凍壞的。”不知怎麽的,之前心裏那麽慌張,那麽空落,一見到他,全都煙消雲散了。隻感到安全又踏實。

“嗬嗬,其實半夜來的。怕擾了你們休息,便在外頭等了一會子。”周沐澤溫潤笑著,跳下馬車來,輕輕舒展了一下腰身,閉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晨清新冰涼的空氣:“凍不壞的,你看,這不是沒事?”

“半夜?怎麽趕的那麽匆忙?”櫻桃回身敞開院門:“快先進屋子裏暖和一會兒再說。”

“嗯。”周沐澤上前栓好馬,跟著櫻桃進了院子:“雲夢來過了?”

“嗯……”櫻桃微微拉低了聲調兒。

“嗯。”周沐澤又嗯一聲:“她即然已經找到這裏,那我也不用再瞞了。再說,她來,必不會有什麽好事,我怕出事,便馬不停蹄趕來了,自然有些匆忙。”

“瞞?怎麽回事呢?……”櫻桃覺得有些一頭霧水。

一邊說著,兩人進了屋。棉桃和核桃還未起,櫻桃引著他輕輕來到了另一間裏屋,生了暖爐,才坐下來。

“自然是王世子的事。”周沐澤輕歎著

“王世子的事……”櫻桃微微垂著眼睫,帶著幾分女人都會有的委屈和幽怨,眼神有些發直的望著火爐中跳動的爐火:“那麽大的事,你怎麽也沒叫人給個消息過來?我還是從鎮上人的嘴裏聽說來的,真真是好生生的震驚了一回。”

周沐澤抬眼望望櫻桃,有幾分愧疚的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原本這是我傾盡全力想要得到的,可是現在這個已經不重要了。誰知道你不重視它,它卻偏偏來尋你,周銘遠的事一出,王爺就在尋思著把這位子定下來。許是王妃事先知曉了這事,事先做了安排。所以王世子的人選定下來的同時,她就把她的娘家侄女塞了過來想做王世子妃。雲夢我雖不熟,但多少有些了解,這女子雖不太聰明,但那一顆善妒的心跟她姑母是如出一轍的。我怕對你不利,所以一時也沒敢再與你聯係。哪知,她竟自己找了過來。可惜我晚了一步,這才過來。”

“原是……這樣……”櫻桃大大的鬆了一口氣,聽了周沐澤的理由,她完全打消了心頭的疑慮。拿火棍輕輕撥弄著爐裏的火,聲音也跟著緩和了下來:“那麽,你準備怎麽辦泥?做了這個王世子的位子?那王世子妃要怎麽辦?王妃塞過來的,你不好不要吧?若不然,你在王府裏頭也難為呢。”

“哼”周沐澤輕哼一聲,微微眯起眼:“我說過了,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計前嫌,唯獨殺母之仇。我母親是冤死,我怎麽也要替她洗了這冤,報了這仇。王妃麽,她根本威脅不到我。現在是我在威脅到她,她自感不妙,這才塞了一個雲夢過來。現在雖說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裏,但還在我掌握之中。隻是要委屈你一段日子,我且放心不下。”

“不用擔心我。”櫻桃搖搖頭。畢竟是母仇呢。論起來,嶽貴還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呢,她都拚著一命把仇給報了,而周沐澤的可是生母之仇,而且還是冤死,怎麽能不報?

“我是怕……雲夢已經知道了這裏,你和姐姐們……”周沐澤輕輕歎了一口氣:“瀲灩自上次離開,也再沒出現過,我也一直擔心著。現在又出了一個雲夢,我真恨不得留十個二十個高手在你家院外護著周全。可是眼下我手下能調動的人手又有限……”頓了頓,又道:“我隻能差劉德忠一個過來了,他在我身邊多年,是個信得過的,身手又好,一個能頂好幾個。他在這裏,我且能放心些。你就不要推辭,留下他罷。”

“那便聽你的。”櫻桃幹脆的應下來,起身輕輕搓著手:“這事先暫且一擱罷。你凍了一夜,現在該又冷又餓吧?叫我去給你做碗熱麵條兒來,先喝了再說。”

“是有些餓呢。昨夜一直趕路,也沒吃東西。”周沐澤彎起雙眸,伸手在火爐上輕輕搓著手:“麵條也好,快做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