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能吧。”許之午嚴肅鄭重的道,“也許不隻三大碗。當然,燕子你要是再用力拍下他的手腕,血就多多了。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

燕子“嘖嘖”的嬌笑起來,道:“這個我當然知道,你們漢人——以為別人都那麽笨麽?”她還時時刻刻不忘她是藏人,我們是漢人,在這樣的關頭下,居然還能如此旗幟鮮明,真難得。當然,也許我自己是最為難得的一個,居然還能在這種情況下思考起這些事情來。

燕子沒動手拍我血管,老李卻率先動了起來,他像一個好奇的孩子一般,伸手在我胳膊上拍了拍,血流得更快了,可是他還是不滿足,竟一路拍打下來,鮮血立即噴泉一樣的噴湧而出,能感覺到它們先是歡快熱烈的溫熱而富有感情,爾後一衝出我的血管流到頭蓋骨碗裏去時,立即變得冰冷無情。

真是個搞笑的過程,真的。所有人,都得罪了神靈,而我,就必須拿自己的鮮血去祭祀。然後我的同伴們,他們眼睜睜的看著我流血,以欣賞我的恐懼為樂,那麽,既然必死。我為什麽要作出恐懼的樣子來讓他們得逞呢?

“哈哈……哈哈……”我像遇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一樣,放聲大笑起來,“哈哈……我覺得你們都可以來試著拍下我的血管,這樣血會流得更快。”說罷雙腳亂踢,努力活動身上每一個能活動的地方,增加血管活動量,早點死,早點死!

掙紮了一會,老李他們饒有興味的看我表演,像是欣賞動物園裏暴怒的猴子一樣。我自己忽然也覺得沒趣之極,於是停下。

“怎麽血還沒流完?”我像問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一樣,睜大眼睛問老李,“你怎麽手腳不快點呢?”

老李抬起頭,一臉茫然的看著我,茫然中帶著深刻的悲憫。他會同情我?剛才他和燕子合作愉快的表情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快點快點!”我又不耐煩的對他道,“快點,你不會用力嗎?這樣得多久才能流完血。”說完這句話,腦子裏驀地冒出一個念頭來,“為什麽不把我的頭剖開,把醫生次仁放進去呢,這樣你們就多一個同夥了,而且還是個絕頂聰明的同夥。”我煞有其事的認真建議。

“這樣子……真的是這樣子?”唐明浩似乎在考慮事情的可行性,琢磨了半天,眼裏帶著凶光,將我仔細打量一番。

燕子小心的查看著唐明浩的神色,恭恭敬敬的道:“米瑪察瑪,可以嗎?”

唐明浩陰森森的側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許之午和老李二人也奴顏婢膝的諂媚微笑。我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清醒,既然他們對不起我,那麽——我忽然想起了王科長的模樣,或許可以學他和劉幹事那樣,沒人咬上一口,假如真能傳染的話,這個主意還很不錯。要是他們真的對我下手,我發誓不會心慈手軟。

唐明浩想了半天,忽然又改口道:“算了,大家難得同生共死一次,不要為難他吧。”言下很是歎息的樣子。

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麽想的,大約還是想我死,好把醫生次仁弄過來安在我腦袋裏,這樣子他們才會安心,現在這麽說,不過是想讓我放鬆警惕罷了。要真是這樣的話,那他們也太小看我羅某人了。

“那走吧。”我假裝沒有絲毫戒備的道,“浩哥,你總能帶我們出去的,是吧。”唐明浩回頭憐憫的看了我一眼,默默的點點頭,叫大家跟著走。

整個過程極為順利,所有人都沒有異議,想必他們是背著我商量好了。我悄悄的把手槍拿在手裏,要是真把醫生次仁放進我腦袋裏,那麽就等他們什麽事都做好的時候,給自己一槍,讓他們功敗垂成,哈哈。

幾個主意打定,我漸漸不那麽慌亂,冷眼看他們究竟打算怎樣對付我。

燕子和和許之午緊跟在唐明浩身後,屁顛屁顛的,生怕得罪到了神靈。而老李則跟在我身邊,大約是怕我忽然生出什麽節外生枝的事情來吧。

忽然,很奇怪的一種感覺,很想說話,很想很想,好像自己知道很多事情沒有告訴他們一樣。“哈哈……”我聽見自己先大笑了幾聲,然後一把抓住老李,很嚴肅的對他道,“你忘記把我的血拿去供奉你們尊貴的神靈了。”

老李一愣,一副不知道我在說什麽的樣子,“羅技師,你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他道。我伸出血淋淋的手在他麵前晃了晃,道:“不是要紅色的水,供奉神靈麽?”老李神色更不正常了,他搪塞道,“羅技師,你在說什麽,想到哪裏去了。”

我見他一味裝傻,於是冷笑兩聲,不再理會他,轉身上前兩步,擋住唐明浩的去路,誠懇的對他道:“浩哥……不,住在浩哥身體的神仙,你難道不告訴我們下耿衛的下落嗎?”此言一出,我自己也有些暈了,暗道怎麽想到說耿衛的事情呢。但懷疑歸懷疑,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又繼續道,“我們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你應該知道可以在什麽地方找到他。”

唐明浩又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著我,我心裏焦躁,把仍然在不停流血的手腕伸到他麵前,不耐煩的道:“你不是要紅色的泉水嗎,不如就著我的手喝,又新鮮又方便,喝完你就帶我們出去!耿衛是死是活和我沒有關係了,反正我已經說過了!”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很明顯的愣了下,也許他們早就忘了有耿衛這麽號人了。不過,沉默了一會,唐明浩眼眶有些紅腫,他似懂非懂的說了句:“走吧,總有機會見到他的。”

然後再也沒人管我手上傷口如何,唐明浩一改暴戾的脾氣,好脾氣的帶我們在半明半暗中穿行,我身上不知怎地,忽冷忽熱,整個胳膊差點就因為失血過多變成透明了,他們仍舊沒人管我死活,隻管緊緊跟在唐明浩身後,不敢離開半步。我明白了,不管怎樣,過了這一刻,我不再相信他們任何人,任何人——都會隻顧著自己,所以剛才說要拿我祭祀神靈的舉動也就沒什麽難理解的了,他們,包括老李,從未對我忠誠,所以到最後拋棄我,連背叛都說不上,隻不過是扔掉了一個討厭的累贅而已。

既然到最後都是背叛和拋棄,我何必再將他們當作自己的同伴呢?我羅某人並不是蠢笨得無藥可救的人,再困難的絕境下也應該能找到一絲出路。不過我不會和他們翻臉,畢竟現在不是翻臉的時候,我會悄悄替自己打算了。

主意打定,我低聲下氣的求人給自己把傷口包紮了,然後隨著大夥跟在唐明浩身後。他這次變得謙謙有禮得多,不住回頭照管我,叫我不要落下隊伍。

但是,我不再相信他,不會再相信這個隊伍裏的任何人,他們所有的脈脈溫情都是假裝出來的,必要的時候隨時可以輕易要掉我的小命。

“我沒事。抗得住。”我微笑著對所有人道,盡量表現出自己根本沒有受到影響的樣子。

“真可憐,我們要趕緊出去,趁現在我還能控製這具身體,你們趕緊跟著我出去。總不能眼睜睜的見到這麽多人死在這裏。”唐明浩假惺惺的道。

燕子猶豫了下,還在念念不忘寶藏的事情,她道:“既然都進了這個村莊,我們總應該找到什麽才對。不然,你叫我如何回去向紮西交代,他吩咐我無論如何要找個寶藏報答各位的。”

唐明浩聽得這話,忽地冷笑道:“你願意在別人麵前裝,我本來不想揭穿你。但事到如今,要是大家還在互相猜疑算計,隻怕你們走不出這個地方了。”然後他補充道,“永遠都走不出去,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能占多長時間的上風,另外那個惡人隨時可能重新控製這個人的身體,還有,這位小夥子自己本身的意識也在漸漸蘇醒。你們自己權衡下利弊吧。”

話雖這麽說,不過唐明浩沒有停下來,走到一扇掛著吉祥八寶圖門簾的門前時,他停了下來,也不轉身,就那麽定定的站著。我以為他又有什麽怪脾氣要發作了,連忙全身戒備。哪知過了半晌,燕子和許之午幾乎同時走上前去替他打起門簾。他這才稍稍低頭,往那門前走去,邊走邊漫不經心的道,“出了這扇門,你們就解脫了。”

燕子在一旁打著簾子,眼巴巴的看著唐明浩,欲言又止。唐明浩若有所思,低著頭沉思半天,自言自語的道,“還有一個耿衛沒有找到,這樣走了是不是有些……”話沒有說完,先轉頭過來掃視我們眾人一拳,眼神凜冽清澈,要看透所有人的想法一般。

從來沒見過這麽看透世事的眼神,我不由得心裏一凜,一瞬間似乎清醒了些,好像想起了些什麽來,可是又好像什麽都想不起,有個答案就在心裏,呼之欲出,卻又不能馬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