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醫生次仁的樣子,半點沒有之前的囂張,淒慘可憐之極。我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地上被放翻的山羊犛牛遠比他值得研究。因為,我們幾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竟然放翻了犛牛——抓住它的角,輕輕一用力,它們悉數倒地。這種情況,要麽是我們不正常,要麽就是它們不正常,而從它們的傷口不見血來看,這些畜生,十之八九不正常了。

當然,現在醫生次仁也是及其不正常的一個人,就憑他使喚的這些畜生,他也應該是一個不正常的人,但是,之前大家都小看了這種不正常,因為還沒等我研究出個結果來,醫生次仁背已經完全駝得要折斷一般,雙眼不住翻白眼,嗓子啞啞的,大叫燕子救命,而且還伸手不住抓唐明浩,唐明浩木木的,也不知躲開。情勢突變,我差點忘記自己左手正如螞蟻噬咬,麻.癢難當。

“浩哥,你趕緊過來,還站著幹嘛!”我大叫道,同時朝他揮手,一動,才發覺左手幾乎完全喪失了知覺,不由大驚失色,連忙叫老李。老李又要去拖唐明浩過來,根本顧及不到我。

許之午見狀欺身過來問我怎麽回事,我指著左手,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了,那邊醫生次仁倒在鬼哭狼嚎,大叫燕子行行好。唐明浩被老李拖著,還不願意走一樣,戀戀不舍的看著醫生次仁,而醫生次仁趁大家沒注意,竟然飛速爬過去一把抱住唐明浩的大腿張嘴就咬!

“啊——”唐明浩終於回過神來,一腳踢開醫生次仁,拽著老李飛快跑向燕子。燕子趕忙將二人藏在自己身後,往前一站,冷冰冰的問醫生次仁:“神既然罰你,你必須遵守。不要妄圖拉任何一個人墊背。”

醫生次仁隻能側躺在地上,身子形成一個可怕的三角模樣,他默默的看了一會燕子,歎了口氣,道:“你都不幫自己人,去幫幾個可惡的漢族人……我知道了,你個婊子,你肯定是看上他們了……肯定是……哈哈……”他大概是想仰天大笑,可是身子直不起來,頭也抬不起,隻發出公鴨嗓子一樣沙啞斷氣的聲音。

燕子沒說話,靜靜的看著他,眼裏帶著非常複雜的神色。我想叫她先看看我的左手是怎麽回事,但她完全看也不看我一眼,又怕她笑話我一點小傷痛都忍不住,說漢族男人窩囊。於是隻好咬牙忍住。

醫生次仁自己上氣不接下氣的笑了一會兒,聲音忽地突然硬生生的斷了,他還在不停張嘴,但已然發不出半點聲音,他驚恐的指著自己的喉嚨,求助的看著燕子。燕子冷冷的,一動不動。

醫生次仁兩眼一閉,痛苦的掐著自己的脖子,不住在地上翻滾,如此折騰了一會,他又猛然停住,睜開眼直愣愣的看著我和唐明浩兩人,作出獰笑的樣子,然後又換成一副可憐模樣,指著我腳邊的一具犛牛屍體,又指指自己腦袋。沒有人明白他想表達什麽。

見我們大家都無動於衷的樣子,醫生次仁又暴跳如雷,掙紮著想朝我們爬過來,我本能的往後退幾步,燕子卻道:“不用怕。他猖狂不了多久。”話才落音,醫生次仁齜牙咧嘴惡狠狠的看著燕子,拚勁全力的說了聲:“吃裏爬外的婊子!”語畢,兩眼一翻,已經是暈過去了。

燕子見狀鬆了口氣,連忙叫我們跳開到一邊去,不要碰地上畜生的屍體。接著她先看了看唐明浩的臉色,此刻唐明浩又似乎清醒了點,問她看什麽。燕子憂心忡忡的歎了口氣,叫老李看好他,跟著又尖著手指將我左手提起來仔細看看。“羅練,你被神選中了,神要留下你。”她麵無表情的道。

我一愣:“什麽意思?”

“你,被神看上了,他要你留在這裏替代醫生次仁。”燕子臉上終於有了一點表情——是可惜和遺憾。

我還是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藏族的神,怎麽會看上我這個一無是處根本沒有宗教信仰的漢人呢?“你搞錯了吧。”我道,“我隻是左手有些不舒服而已。沒有那麽嚴重吧。”

燕子回頭看著我,道:“那你以為怎麽才是嚴重呢?你的手現在是不是麻.麻.癢.癢的,像有無數隻螞蟻在咬在爬一樣?是不是好像還在往手心往胳膊上擴散?”

我目前正是這樣的狀況,她此言一出,我直嚇得麵無人色:“你……你……你怎麽知道的?”燕子道:“這是神的旨意,我是神的子民,怎麽會不知道。”

她越這麽說,我的左手越是麻.癢難當,真恨不得直接把手剁了。“我……我……”我不住的隔著紗布撓傷口,那種又痛又帶著麻》癢的感覺竟似直奔了心髒去,在胸口上發作了一般。

“燕子,你肯定有辦法幫助羅練,你看他現在這樣子,要是被你們公主看見,得多難受。”許之午懇求道,“何況我知道你們的神是不會為難一個無辜的漢人的,羅練他……他是個好人。還幫助過你們的同胞,比如紮布讓村的尼瓊,拉薩的拉巴等等這些人,不信你可以回去問問,這些都是有憑有據的事情。”說到後麵,他有些急了。

我隻覺得腦子裏都開始好像有螞蟻在鑽在咬一般,右手不停的使勁扯頭發,還是不行,依舊難受,抱住老李低頭就要往他身上撞。老李趕忙一把死死的鉗住我的雙手,一邊對燕子大叫:“你利用我們,我不和你們計較,現在羅練這樣,他要是死了,我就馬上拖著他的屍體帶著明浩和之午大哥返回去,哪怕遇到任何鬼怪,我都不會回頭,也不會帶上你一起!你要不信,就試試看,看看我們漢人是不是你說的那樣膽小怕死!”

燕子聽得老李和許之午這麽說,忽地長長的歎了口氣,道:“隻怕你們想帶走他的屍體都不行了。”

我已經被那難受的噬咬感折磨得要發瘋,要真是死了,還是一種解脫。於是倔脾氣上來,咬著牙硬是不發生一點聲音來,隻是臉上不住的冒冷汗。

老李知道我脾氣,連忙又對燕子說好話。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他們隻顧著求燕子,卻不知她其實到底有沒有本事救我呢?她要是沒有那個能力呢?幾個大男人還對她低頭軟言軟語的哀告,這不是很搞笑嗎?於是我立刻大笑起來:“哈哈……哈哈……”聲音有些變調,也不管,還是繼續拚命大笑。

“羅技師!羅技師!”“小羅!”老李和許之午兩人被我的陣勢嚇住了,手足無措。

“算了,他本來就不是個什麽好人。”燕子歎氣道,“本來就不完美。”我又沒說我完美,此刻說這些風涼話,要不是看在她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藏族女人的份上,我真的會動手,至少就算死,我也要打得她滿地找牙才解氣。但是,這麽多年來,部隊天天都在教導我們要與藏胞友好相處,這是紀律。犯賤的,此時此刻這個該死的紀律竟然冒了出來。

“好吧。”正在我糾結鬱悶自己的紀律觀怎麽這麽嚴格的時候,燕子忽然走了過來,抓住我的左手,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銀光閃閃的小刀來。“哧”的一聲,不等我驚覺,已經將紗布劃開,再輕輕一挑,那些慘綠的紗布紛紛掉落在地。“你?”我驚疑的看著她,她輕蔑的一笑:“你們漢族人就這麽膽小麽?”

我立刻閉嘴不語,看她怎麽辦,老李和許之午兩人至少不會袖手旁觀的。燕子也不多說,又瞥了我一眼,然後迅速的抓住我的左手,手起刀落,隻覺得一陣蝕骨的冰涼,跟著“啪”的一聲,一塊肉,一條一指寬發綠的人肉,已經掉在了地上。

“啊——”我立刻鬼哭狼嚎起來,不是痛,其實根本一點痛的感覺都沒有,反而是爽快,那種麻癢的感覺立刻沒有了。是害怕,從來沒見到自己身上掉下肉來。“啊——”我繼續叫道。燕子眼睛都沒眨下,再次死死抓住我的手,將刀尖沿著那傷口劃了一圈,又一塊薄薄的肉掉在地上,這下我感覺到痛了,是錐心的痛,於是立刻大叫著跳了起來,血飛快的從傷口往外冒,不正常的紅,黯淡得發髒發綠。如此一來我更是害怕,“啊——”繼續鬼叫。

老李連聲喝止我:“別亂動!羅技師,那樣血會流得更多!”說著就要上來抓我。燕子連忙攔住他,道:“讓他多流點血才好!”

我痛得根本沒有心思去管她為什麽這麽說,不住抓著左手跳來跳去。好半天,大概是痛木了,沒有感覺了,這才消停下來,然後很鎮定走到老李麵前,叫他給我止血包紮傷口。又對燕子說謝謝。是她救了我,因為掉在地上的那一指寬的肉,就這麽會功夫,已經完全發綠,不帶半點血色。而開始那些流出來的血,不知怎地,也帶著慘綠的顏色,並且晃眼一看,還在不停四處流動一樣。

燕子淡淡的道:“不用謝我。隻要你不怪我讓你的手毀容,就已經是好事了。”

我正想說手上的肉長幾年應該能長出來,不料地上忽地傳來“嗬嗬”聲,一看,醫生次仁竟然掙紮著朝我剛才流血掉肉的那地方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