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綁票(四)
貞觀二十年五月初一,不錯的日子,放了後世裏就是勞動節,能有個三天假休息休息。可惜,如今是大唐朝,人家沒這規矩。一大早兒,就來了個催命的——褚遂良!
褚遂良一身官服,後麵儀仗一路擺開,看架勢這是玩正式的?
太子諭:李大帝五月初十抵達京師,長安城內,六品以上官員全體到金光門外迎駕,慶賀李大帝東征凱旋而歸!令護國天師袁天罡、太史令李淳風、琅邪縣公李逸、得道真人孫思邈必須與太子一同前往金光門。
這有啥說的,沒商量的事兒,肯定得去不是。
袁天罡代表我們幾個接了太子諭,並保證準時前往迎駕。
照例褚遂良的差事辦完該走了,可這家夥居然不走,拉著我硬說要聽我講解一番經意才行。
狗屁的講解經意,肯定是又來給我找事兒的!
向袁天罡、孫思邈、李淳風三個告聲罪,給褚遂良帶了自己房間裏,然後門一關,讓鏡元和小侯外麵院子裏守好,誰來都不見!然後看看褚遂良道:“褚伯伯,您打算聽那段兒經意?”
“樂休你就別挪揄我了,我這來意,你能不知?”褚遂良苦笑著搖搖頭道。
“呼——”歎口氣,誰讓我莫名其妙就攙和進了這檔子破事兒呢?給褚遂良倒杯茶水,然後問道:“褚伯伯是打算這兒問案呢,還是我自己寫個供詞交給您?”
褚遂良責備的看我一眼,老實人,『性』子直,直接給一疊卷宗掏出來放我手裏:“你自己惹得事兒,自己想辦法拾掇。我和玄威是沒這本事了。”
這冤枉大了!啥叫我自己惹的事兒啊!
皺著眉『毛』給卷宗拿過來,坐了桌子邊兒上翻看。褚遂良長出一口氣,也不催我,就坐了我邊兒上悶頭喝茶。
卷宗不厚,也就二十來頁紙,一份春草的供詞,倆響馬的身份祖籍考,一份案情調查,別的,沒了!
倆響馬,小人物,屬於中間過渡型的角『色』,身份祖籍考無關緊要,大略看看就行。案情調查,三張紙,寫的簡單而隱晦,要是沒看過春草供詞的,保證看不懂這東西寫什麽!
春草的供詞倒是前後做了三遍,問的細致詳實,一看就出自內行之手。給春草所有知道的事兒都問清楚了,可惜,連春草自己都不知道是誰要請響馬綁她!
“褚伯伯,這個案卷,怕是缺點兒啥吧。”我給卷宗合上,放了褚遂良麵前。
褚遂良表情像是從茶水裏喝出半個蒼蠅一樣難看,後重重一拍腿:“樂休當初救這樂伎幹嗎!”
能給這位『逼』成這樣的事兒,還真不多,看來褚遂良是真的知道點兒啥了。
“這事兒牽涉了那路皇親國戚?”我看看褚遂良問道。
褚遂良沒說話,手指頭沾了點兒茶水,桌子上寫了分別寫了三個字——房、高、李。
當褚遂良寫到那個李字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出他的手微微顫抖。
房字不難猜,如今姓房的皇親國戚全大堂也就隻有一家,梁公房玄齡,但這事兒肯定跟他沒關係,要是老房出手,春草早就沒活路了,哪兒會留下這麽多尾巴給人揪!那剩下的也就一個人了,駙馬房遺愛!
如果找了這個思路猜,高字也不難,高士廉已經沒了,所以不可能是老高家,而且加上有房遺愛的因素,那隻要有點兒曆史知識的人都能聯想到房遺愛的老婆高陽公主!這位可不是省油的燈,那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淫』娃『蕩』『婦』啊!
這個李字就難猜了,大唐姓李的多了去了!而且跟房遺愛、高陽公主打過交道的李姓貴族也不少,這李字到底指誰呢?
伸手給褚遂良寫的三個字抹了,看看褚遂良,剛好褚遂良也抬頭看我,倆人兩眼一對望,我腦子裏突然跳出一個人來!
如果真是這個人的話,那這三個人湊一塊兒倒是能解釋了。
沉『吟』了一下,我伸手自己茶碗裏沾沾,然後桌子上寫了一個字——恪!
褚遂良眼睛都瞪圓了,張嘴想驚呼,結果硬生生忍住了,歎了口氣,點點頭,直接伸手給我寫的字抹去了。
呃——還真是這三個人啊!
綠帽專業戶房遺愛、招蜂引蝶專家高陽公主、瀟灑倜儻的天潢貴胄,如今的安州都督吳王李恪(吳王是貞觀十年封的,貞觀十一年封安州都督,同年末,因受彈劾被免,貞觀十二年複其官位。)
房遺愛、高陽公主這個不介紹了,名氣大,故事多,是個中國人都知道一點兒。
李恪就得介紹介紹了。這位是李大帝的第三子,倍受寵愛。其母乃隋煬帝女,其曾祖母與外曾祖母都是西魏八柱國之一,大司馬衛國公獨孤信之女,就血統而言,這位一人獨占楊隋,李唐、獨孤氏三豪門之血脈,可謂天下第一!
可壞就壞他這血統關係上,李唐是推翻了楊隋而建立的天下,你說那幫子跟著李大帝造反的老臣,會同意一個有著楊隋血親的皇子執掌天下?真要這樣,不等於又把江山還給楊隋了?
要是這貨平庸無奇,那到罷了,可偏偏這家夥號稱溫文爾雅、因明果敢,能騎善『射』,有文武才,頗有李大帝風采!(這是李大帝自己說的。)而且李恪本人也曾不止一次的流『露』出對太子位的渴望,這從李大帝告誡他的話裏可以發現。(這個大家自己查查吧,李大帝給李恪的《戒子詔》,咱不拿來湊字數了。)
李大帝自己也一度動過立李恪為太子的念頭,可惜,李大帝的首席謀臣長孫無忌是肯定不會答應的,老長孫怎麽可能讓這太子的位置被其他王子占了?隻要他還掌權,那除了他妹妹長孫皇後的孩子,誰都別想蹦出來!(要說這裏麵長孫皇後沒『插』手幫忙,誰能信?)
這些背景講完,咱們來講講房遺愛、高陽公主、李恪三者間的關係。
照理,高陽公主和李恪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倆人就算關係再好,那也應該是純潔的兄妹情誼。可是,有些人做事是不能以常理論之滴,尤其是這幫子皇親國戚做事,想讓他們遵守常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李恪文武雙全,英俊挺拔,胡化嚴重的關隴貴族集團中,他也是出『色』的美男子。而且“名望素高,深得人心”,可見,他是個魅力無窮的萬人『迷』。
高陽公主呢?自幼得寵於李大帝,加之容貌不錯,算得上是個美人胚子,所以想來心高氣傲,可惜十五歲時嫁給房玄齡的次子房遺愛(主意啊,重點次子這倆字上。),換句話說,連房玄齡的地位都沒資格繼承的房遺愛怎麽能令驕傲的高陽公主滿意?
行了,一個有著帝王之姿卻注定當不上帝王的美男子,一個失落感懷的美女,倆人或許是感同身世,或許真的是激情爆發,反正就混了一塊兒,超越了正常的倫理界限。(這事兒《、舊唐書》上也有,“情甚曖昧,與常人異”的八字評語,可見端倪。)
這事兒房遺愛知道不?知道!可是綠帽專業戶房遺愛同誌表現了超乎尋常的寬容之心(高陽公主跟辯機和尚鬼混的時候,他也這樣!),原因不知道,反正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假裝不知道!
根據春草的供詞串了房遺愛、高陽公主和李恪的這檔子情況來看,大致能推出個因果。
房遺愛、高陽公主、李恪三人都是來慶賀李大帝凱旋的,結果高陽公主和李恪一見麵,天雷勾地火,舊情熊熊燃燒,直接給房遺愛晾了一邊。所以房遺愛幹脆自己找樂子去了,無巧不巧的就看上了樂伎春草。雖然王胖子背景雄厚,但房遺愛也是世家子弟啊,所以王胖子滿足了房遺愛的願望,春草時常侍奉於房遺愛左右!由於春草的身份,注定拋頭『露』麵的活動不少,所以房遺愛起了給春草收入府中的想法。結果高陽公主怒了,以她那種高傲脾氣,能讓房遺愛收個樂伎府裏?大概,我是說大概啊,猜得,還不能做準。大概房遺愛為了這個跟高陽公主發生點爭執,敗了!於是一氣之下跑到春草那兒喝醉了,醉後竟然鬼使神差的把李恪給高陽公主的一樣信物拿出來當事兒說。春草也找事兒,竟然給這件信物藏起來了。想以此為憑,讓高陽公主妥協,成全了自己脫離樂伎生涯的願望。這件東西大概很不得了,足以讓高陽公主和李恪的那點兒醜事兒曝光。
大家都知道,私底下的事兒就是私底下的事兒,隻要不放了台麵上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當看不見了,可真要掰扯到了台麵上,以皇家威嚴和地位,能容得了這種醜事兒?何況李恪這種特殊的身份?所以高陽公主隻好找李恪來解決這事兒。京師之內,長安城中,加上王胖子的背景,給李恪一個膽兒他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殺了王胖子地盤裏給春草咋樣了不是,畢竟這裏麵還牽扯了王胖子的麵子問題。於是乎,一場雇凶綁票的鬧劇就上演了。本來這事兒就算是成功了,要是春草真到了李恪手裏,沒憑沒據的,王胖子一樣不敢跑了李恪那兒找事兒。畢竟明麵上,春草這次出台就跟李恪沒關係。
可惜,計劃不如變化,陰差陽錯的半路殺出個我來。一手給這事兒攪黃了不說,還愣是或直接或間接的給倆響馬弄死了,這下想不驚動官府都不行啊!可孫玄威和褚遂良那也不是好糊弄的主兒,都是久經官場,消息靈通的人物,加上倆人都屬於剛正不阿、眼裏不『揉』沙子的清流派官員,悶頭一查就查了個大概。
要是放了平時,倆人能掌握真憑實據的情況下,還就真敢彈劾李恪和高陽公主。但問題是現這些東西都是推斷而出的,春草自己供詞裏都隱瞞了這樣重要證物的存,說的含糊不清!你讓孫玄威和褚遂良倆人憑什麽參一個皇子和一個公主?而且如今什麽時候?李大帝凱旋而歸,結果進門就被潑個屎盆子,憑了他的脾氣,能受得了這個?真要是雷霆一怒,這查無實據,擅自參奏,以下犯上的罪名是孫玄威和褚遂良能承受的了的?
要說不彈劾,那響馬案怎麽結?如今知道這響馬案的可不是一個兩個,滿京城都傳遍了,絕跡多年的響馬又出現了,這要沒個正當合理、讓人信服的解釋,萬一李大帝問起這事兒來,倆人怎麽回?沒頭沒尾的,李大帝能不找他倆麻煩?彈劾,有罪,不彈劾,也有罪。難怪倆人鬧頭疼呢!
如今我也頭疼,褚遂良和孫玄威跟我關係都不錯,而且他倆的為人我是一百個放心的。加上這個烏龍事件是我一手鬧出來的,所以我沒有置身事外的理由啊!褚遂良能憋了這麽久才來找我,那是真的沒法子想了,我要是不給他頂上,還有誰頂?
問題於,這趟到底該怎麽頂,頂到什麽程度算合適。這裏麵的分寸要是拿捏不好的話,頂了白頂不算,得罪的人那就多了!尤其是趕了李大帝凱旋的這個節骨眼兒上,無事則矣,一旦有事兒,那絕對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兒!
悶頭屋裏轉,這可得好好盤算盤算。
如今褚遂良和孫玄威都把重點放了春草手裏的這件東西上,這個思路有問題。因為一旦這東西春草真的拿出來了,那等於就跟李恪和高陽公主撕破了臉皮,雙方都沒了退路,一定要決出個勝負才行。所以這件東西,要我看,還是不拿出來的好。可是放了春草手裏也不放心啊,如今春草人才大理寺裏,還算有個保障。如果給她放出去,著急上火的李恪和高陽公主能放過她?真要是春草被倆人幹掉了,我、褚遂良、孫玄威這陣子等於瞎忙活不算,還給自己留下了禍根。這豈不是虧大了?真要鬧到這個地步,我還不如當初不救春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