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球的人總是會偶爾頭腦發熱。事實上在生活中,你有時也會和你的兄弟、父母吵架。——萊安德羅·帕雷德斯

小型水稻收割機借來了,龍成祥還很大氣地租一送一,自己上門來當農機手。

見著雲頭寨村民他就說:“機器是那個小女崽贏的,可不是龍狗崽贏了。”

龍嶠便大聲替他證明:“沒錯,是龍小貓贏的!我們寨的小女崽,撾足球贏了麻章村,五比三!”

龍小貓挺胸抬頭走在他身邊,快活得就像鬥歌勝利的畫眉鳥:“去了縣小學我還要贏,一直贏!教練說嘞,女足也有世界杯!”

幾個月前,還在橋上小聲議論這孩子長歪了,擔心她會欺負自家孩子,偷摸自家玉米黃瓜的嬢嬢們,像迎接英雄一樣迎接她。切成片的西瓜遞進她手裏,才織好的花帶係在她腰上,還有更多的,就送給她穿侗衣時紮綁腿。

石大力激動得打開大喇叭向全村廣播:“村民龍小貓撾球贏了麻章村,贏了麻章村!現在麻章村願意把水稻收割機租給我們,需要搶收的請到寨子門口登記。”

一連數日,雲頭寨全民喜笑顏開,揚眉吐氣,唯獨方蔚然暗暗犯愁。

來看稀奇,聽龍小貓大敗麻章村故事的人多,真的願意租用機器的人少。她還特地請來楊家阿公和幾個老人,讓他們親眼看機器收割是多麽高效方便。

突突突開過去,一收就是一片。這機器仿佛長了眼睛,被收割的隻有稻穗,禾稈留在田裏直接碾過。收割的同時,被割下的稻穗在機器內部脫粒,脫光的禾稈也會被粉碎成渣,自動排出。轉眼間一畝地收完,穀粒後直接裝袋,再不用把稻穗栓成一把把的用擔子挑回家,懸掛起來等風幹後再人工敲打脫粒。

老人們看得嘖嘖稱奇,卻不樂意用:“一畝地一百二十塊?好貴喲,稻穀又賣不起價,這樣太吃虧哩!”

楊春梅來勸自家公爹:“你昨天還在喊腰痛,剩下這兩塊地就交給機器,錢吃虧不要緊,人不吃虧就好。”

楊家阿公隻是搖頭:“不行不行,機器一碾兩條印,傷了田地就不好嘞。”

“不會的,別的村子都這麽割了好多年,還不是年年長稻穀。”

“他們種的是水稻,是普通糯米,不是我們的香禾糯。”

楊家阿公跳進剛剛收割過的水稻田,很快撿起幾根不再完整的稻穗:“楊二毛你看嘛,這機器眼神不好,還會把稻穗當成秸稈。可惜,太可惜了。”

楊二毛就是租收割機的主家,當即也跳下田查看。

方蔚然趕緊向大家解釋:“機器收割效率高,但是也有一定誤差。”

收割漏落的稻穗比人工多,有些稻穗還會被誤當成秸稈,脫粒時也會有一些稻穀碎粒。龍成祥之前在麻章村測試過,平均每畝地會有十到十五斤損耗。對豐收的稻田來說,這差不多占百分之一。糯米的禾杆比水稻細,用收割機更容易損耗。

聽著不多,但對辛辛苦苦種地的人來說,哪怕少一根穗,一粒穀都是在割自己的肉。

“沒事沒事,掉在地上還能撿。”楊二毛苦笑著說,“實在撿不起,虧點兒就虧點兒,總比從前來不及割就爛在地裏強。”

楊家阿公捧著殘缺的稻穗長籲短歎:“浪費糧食,天打雷劈喲。”

老人們堅決不肯用收割機,龍成祥看過田地也建議算了。雲頭寨種的糯米是侗家非常古老的品種,禾杆比普通的糯米還要細許多,估算損耗至少20%以上。

楊春梅唉聲歎氣,朝方蔚然訴苦:“我早說要改種雜交水稻,就是不聽。等腰真累斷了,就曉得厲害。”

楊家阿公的腰沒累斷,傳說中的大規模降水先來了。

沒來得及收完的稻田,隻能覆上塑料布擋雨,同時要在挖開溝渠,避免田裏積水。龍嶠已經提前幫楊春梅把溝渠開好,這天瞅著天色不對又趕緊上山去幫忙。

暴雨突如其來,轉眼間山路上就是白茫茫一片雨霧。遠遠聽見楊春梅厲聲質問:“你跑回來做啥子?滾啊!”

龍嶠趕過去,隻見楊成軍追在楊春梅身後幫忙給稻穀鋪塑料布,嘴裏一個勁賠不是:“看到天氣預報我就回來了……應該再早點兒回……你把雨衣穿好,這些交給我來做。”

“誰讓你回來了?”楊春梅並不領情,“還不到周末你就回來,工作咋辦?公司的人會咋個想你?年底考核又不好咋辦?”

“假我都請好了,你別操心。工作歸工作,家裏事總不能不管。”

“呸!”楊春梅頭上的雨帽早就被風吹落,滿臉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抬手抹來抹去抹不幹爽。

她搶過楊成軍手中的塑料布,咬牙切齒地說:“真不想我操心,你啷個不勸你阿爸租個收割機?啷個不勸你阿爸種雜交水稻?啷個不勸你阿爸阿媽搬去省城同我們住?”

楊成軍不吭聲了。

龍嶠不想摻和兩口子吵架,想著楊成軍回來了也不用自己幫忙,便轉身去看其他田地的情況。才走了幾步,忽聽背後楊春梅罵了幾聲,冷笑道:“我曉得你是為啥子嘞。過兩天就是周末,你們那個破球隊要訓練。”

龍嶠腳下一頓。

“周末訓練的事,之前我們不是講好了?”楊成軍甕聲甕氣地說。

球隊重組那天,龍嶠就同隊員商量好了:不在寨子裏的三個隊員,每個月要有兩個周末回來參加訓練,一來是學習新技巧,二來是和隊友磨合。

“你還同我講好,今年要當經理哩。”楊春梅沒好氣道,“還說隻要讓你撾球,你就好好工作,多拿獎金提成。這都一個多月了,錢哩?”

“最近大環境不好,公司業務沒那麽容易做。”

“大環境不好就更應該好好工作,不要把飯碗搞砸!撾球能當飯吃麽?”楊春梅尖利的聲音透過雨幕,“就算撾出國了,現在又是啥子下場你看見了。都快三十的人嘞,要錢沒錢,要工作沒工作……”

“行嘞,動不動錢不錢的。”

“沒錢啷個過日子?”

龍嶠沒有再聽下去,抬腳走進茫茫雨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