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在樹葉間聒噪,熱浪在空氣中蒸騰,惹得人心煩意亂。
晶瑩剔透的水珠不斷從汗濕的鬢角滑落,匯聚在下巴尖,搖搖欲墜。長長幾息之後,終於落在滾燙的地麵,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滋啦”聲,還沒來得及留下水漬,眨眼便被滾燙的地麵蒸發了。
安戎轉動眼珠,看了一眼坐在樹蔭下的alpha少年。
側對著他的少年,視線停在遠處操場中的一點。安戎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即使操場上此時至少有兩三個班級同時在上室外體育課,足球場地人群雜亂無章,安戎也知道他看的人是誰。
當他隱約在一群人裏找到蘇瓏的時候,被卡住的脖子一緊,肚子上猛地挨了一記重擊。安戎咬住下唇,將哼聲悶在胸腔裏。
脖子上的手鬆開了,後腦勺被重重地拍打了一下,他被打得低下頭去。
楚昭的聲音從稍上方的位置傳來。
“看什麽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算計什麽,這麽久了還沒被打怕嗎,啊?”
腸胃抽搐著縮成一團,鑽心刺骨的絞痛。安戎深吸了口氣,慢慢抬起頭來,冰冷的眼神落在楚昭的臉上。
即使屬於beta那淺淡到幾乎約等於無的信息素並不會對他一個alpha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然而楚昭卻感覺到那眼神帶著股淩厲的氣息,刀子一樣削過來。
從未出現在這張臉上的神色讓出乎預料的楚昭心髒陡然一跳,他臉色將變未變的時候,卻見安戎眼神倏然溫和下來,唇珠微微聳起,眉心輕蹙。
“你想多了吧。”
那張和蘇瓏一模一樣的臉扮起無辜來竟也是清純無害,可楚昭知道,這張好看的皮囊下包裹著的是一顆最醜惡善妒擅長算計的心。
他猛地拎起安戎的襯衫衣領,幾乎就要忍不住不打臉的原則往這張和蘇瓏如出一轍的臉上揮出一拳的時候,樹蔭下的alpha少年突然站了起來。
“走了。”
淡淡的聲音越過灼熱的空氣飄過來,楚昭回頭看向從頭到尾都沒有往這邊看一眼的少年,再回頭時狠狠地瞪了安戎一眼。
“離蘇瓏遠點,再讓我們知道你欺負他,下次打的你媽都不認識!”
架著安戎的另兩個少年鬆開手,楚昭狠狠朝安戎推搡了一把,這才邊叫著“野哥”,邊帶著小弟追逐那少年離去。
安戎踉蹌著倒在牆邊,嘶嘶地抽著冷氣。
眼前白花花的一片。他閉上眼靠著牆坐了一會兒,太陽穴一跳一跳地難受。足足過了五六分鍾才稍稍緩過一點,安戎低下頭,勾起校服襯衫衣領,順著領口看下去,小腹上已經淤青了一片,旁邊的皮膚上還帶著些已經變成黃褐色的舊傷。
真特麽的見了鬼了。他低聲嘟囔。
十幾個小時之前,他遭遇了一場車禍。
再睜開眼,就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本某乎網友推薦給他的狗血耽美小說。
小說裏有個跟他同名同姓的炮灰受,他忍著心理不適拖拖拉拉地看完,差不多把這部小說快忘了的時候,憑空出了車禍,莫名其妙地就進入了這個世界。
這不是見了鬼是什麽?
操場上響起體育老師吹集合哨的聲音,安戎反手扶著牆壁罵罵咧咧地站起身來,忍著疼繃著臉朝操場走過去。
剛剛那幾個人都不在,他朝旁邊班級裏看了一圈,也沒找到蘇瓏的影子。體育老師核對了一下人數,瞄了一眼人群,沒說什麽,揮手讓他們解散回教室。
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可憐,安戎盡量若無其事地挺直腰背往教室挪,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幾分鍾,被教數學的劉婧趕到走廊上罰站。
教室門窗緊閉,走廊在室外,連空調都蹭不上。
安戎背靠著牆低頭站著,心裏又把剛剛對他校園暴力的那幾個人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
幹站著無聊,他開始梳理小說裏他還記得的人物關係。
這本小說當初是拿來當廁所讀物看的,很多劇情都有些記不清了,但好在距離看完也才不過小半年,他記憶力好,大致的一些人物和故事走向他還記得。
楚昭跟他的角色算是沾親帶故,一個母親那邊一表八千裏的遠房表親,和主角攻牧野從小學、初中一直到高中做了十年同學,甚至從學生時代到步入社會,一直是主角攻牧野身邊的第一走狗。
蘇瓏是他的雙胞胎哥哥,一個和原主長得一模一樣,卻是比beta要珍貴數萬倍的omega。
父母在原主和蘇瓏出生後第二年離異,原主跟了母親,大概讀小學時改了姓氏,隨了母親安馨的姓。哥哥蘇銳和蘇瓏則一直跟著父親生活。
之後的十年左右,兩邊沒有一點交集。
直到原主十一歲那年,母親病重,將原主送回蘇家。十年未見,原主與蘇家格格不入,加之身為“毫無用處”的beta,父親蘇渢對他不聞不問,大哥蘇銳也隻與蘇瓏親厚。原主在親人的冷漠疏離中心理扭曲,漸漸黑化,成了這部狗血小說裏智商不高的心機婊炮灰。隻可惜主角光環太強,加上他手段幼稚,從來都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安戎看小說的時候,每每看到跟他名字一樣的原主算計蘇瓏,都會被他蠢哭,無法想象他是怎麽活到整本小說倒數第二章 的。
不過毫無意外最後下場淒慘,太惡心,他不想回憶。
剛剛坐在樹下盯著蘇瓏看的少年,是主角攻牧野,一個信息素等級為SSS的非常稀少的alpha。
原主的未婚夫。
對,沒錯。
現在是他的未婚夫。
想到這裏,安戎無語地捂住了臉。
蘇瓏喜歡牧野,原主也喜歡牧野。蘇瓏是牧野生命裏的光,原主就是沾在他潔白球鞋上讓他想甩掉的髒汙。
這人物關係,就儼然已經是一大盆濃稠的狗血。
原主在蘇家不受寵,又憑什麽能從蘇瓏手裏搶走牧野?
因為牧野也同樣不受寵。
牧野是牧家的汙點,是牧父牧長澤背著因子宮疾病而無法生育的beta妻子出軌的證明。
作為憑借妻子娘家上位的鳳凰男,牧長澤是標準的妻管嚴。牧野的母親帶著牧野找上門的時候,正是牧長澤事業的最關鍵時期,險些因為牧野母子而被嶽父和妻子掃地出門。即使後來忍辱負重再次被妻子接納、更是在後來成功將公司異姓納入囊中,即使牧野十六歲分化時報告中各項數據都是實打實的完美優異,牧長澤仍舊恨上了牧野母子。
牧野母親作為一個工具人,同樣死的早,牧野在牧家的境況,比原主在蘇家還不如。
所以哪怕他喜歡蘇瓏,羽翼未豐的他也同樣無法違抗父親的安排。
熹城有兩大不相上下的龍頭企業,一個是牧氏,一個是裴氏。
跟一脈單傳的裴家不同,牧家有兩個兒子。蘇家想攀上牧家,聯姻最合適。不管是作為繼承人又是alpha的長子蘇銳還是蘇渢最寶貝的掌上明珠蘇瓏,他都舍不得。最合適的人選,當然是在蘇家形同空氣的安戎,這個連姓都跟沒跟他的兒子,一個“外人”,一個廢物一樣的beta,他一生中唯一的利用價值也僅有這一點了。
即使蘇瓏撒嬌哭鬧乃至絕食,希望代替安戎嫁給牧野,但他同樣懼怕蘇渢作為父親的威嚴,最後隻能妥協。
兩個有情人被炮灰拆散,最後突破重重困難走在一起。
這碗狗血你吃不吃?
反正安戎是吃了。
吃得他現在想反胃。
不對,好像不是吃狗血吃的反胃。
安戎捂著肚子,下一秒大步奔向走廊盡頭的洗手間,撐著洗手池把早上來學校之前在蘇家餐桌上吃的那點讓他消化不良的早餐吐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