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東娃子一家子都很沉默。

“孩他爹,這老母雞和小母雞,看起來不是一般人啊……”烏嬸子還是第一個開口了,也許他們撿著的不但是下金蛋的雞,還能下座金山。

“阿娘,大哥哥和小哥哥不是母雞。”東娃子小聲反駁著,卻再也不敢往他們身前湊了。

東娃子看看自己打滿布丁,還短了一截的衣裳,想想大哥哥身上穿的阿爹的衣裳,目光黯淡,一點都不相配的。

東娃子第一次意識到了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就算大哥哥不在意,東娃子還是覺得有些自卑。

烏大叔一張滄桑的臉沉默著,看了看妻兒,隻能歎一口氣,“咱家小,裝不下那樣的貴人。”

烏嬸子這回不說話了,隻用圍裙擦了擦手,轉身進了廚房。

可惜,烏嬸子做的飯,楚辭他們已經吃不上了。

東娃子端著海碗,沉默的看著空蕩蕩的屋子。

“阿娘,哥哥們走了。”東娃子放聲大哭。

烏嬸子快步走過來,看著哭泣的東娃子,隻一個勁兒的歎氣,這母雞都跑了,她還哪裏來的蛋啊!烏嬸子有些憤憤不平。

隻是第二天就有人大張旗鼓給他們送來了一條相當結實耐用的漁船,還有一封縣學的介紹信。憑借這封信,東娃子就可以不花一文錢進縣學了,村長的兒子想進縣學還不容易嘞。而且有了好船,烏大叔也可以淘汰了那條他爺爺傳下來的老漁船,以後還能打更多的魚。

村裏人都很羨慕,哪裏想到不就是把人弄回去養了幾天嗎?這烏家就發達了。隻是又不免說那兩個人小氣,那可是救命大恩,才送了這麽點東西!

烏嬸子也不免偷偷罵了幾句,那兩個公子看起來那麽不一般,怎的又這麽小氣?隻是她還是明白,就算楚辭給的多,他們家也不一定能保下來,太打眼兒了。

烏嬸子現在還可以和村裏人一起嘮嗑那兩個小氣巴拉的公子,大家同仇敵愾,還幫她抱不平。

東娃子則偷偷藏著楚辭悄悄留給他的沙盤,大哥哥說了,沙盤裏有將來他去找他們的盤纏,要藏好了,說都不可以告訴。

……

沒想到這麽快就走了,楚辭看著離他越來越遠的小漁村,有些悵然若失。在樸素小漁村的日子非常平靜,楚辭有時候甚至忍不住想,若是留在那裏一輩子也不錯。

他都活了那麽大歲數了,富貴過,落魄過,享受過權勢,也淪落過罪囚,當真是萬般滋味嚐了個夠。也許到了最後,那種平淡的日子,才是他最終的歸宿。

“辭辭。”楚軒猶豫著湊上來,“辭辭舍不得的話,我們下回還一起來看烏嬸子他們。”

楚辭搖搖頭,扯了扯肩膀上的裘衣,轉身進了船艙。他得先休息休息養養神,回了驛館,還有一場大仗要打。

他要高調的宣布,太上皇回來了。

“喜公公,我們隻是來拜訪太上皇和皇上的。”江南總督麵色不善,他帶領著江南大小不一的許多官員來這驛館,卻三番五次的被一個太監阻攔,哪怕這太監是太上皇的心腹,心裏也有些窩火了。

福喜還是那副半死不活,軟硬不吃的死樣子,“總督大人,咱家同你說過許多次了吧?太上皇和陛下誰也不想見,你們哪,就別為難咱家一個奴才了。”

福喜皺著一張臉,簡直要多無辜有多五無辜,好像他們這些要來拜見兩位陛下的人,都是在無理取鬧一樣。

“喜公公,還是請您進去通報一下。”江南總督強忍著不耐,還是好脾氣道。

“大人呐,咱家都說了,兩位陛下不想見人。”福喜圓圓的臉哀怨的很,好像他們讓他苦惱極了。

“你!”江南總督氣得夠嗆,他身後的大小官員們也開始明裏暗裏指指點點。

當人家是聾子聽不見嗎?福喜嘴角一抽,這些人,要不是看在他們都是地方父母官,而且還是地頭蛇的份兒上,他是一個都不願意放進來。

“大人們請回吧,咱家做不了這個主!”福喜直接攆人了。

“你,你不就是個太監嗎?得意什麽!”縣令家新官上任的主薄忍不住開口道。

主薄這一開口,周圍馬上就響起了“嘶嘶嘶”倒抽氣兒的聲音。好家夥,初生牛犢不怕虎啊!這位怕是根本就不明白,丞相身邊三品官兒啊!更何況這位還不是丞相身邊的人,乃是當今太上皇身邊的人。

太上皇這才退位多久?但是誰又敢在他麵前放肆了?

這主薄的上司腦袋裏“轟”的一聲,簡直恨不得一巴掌抽死他,看他還敢不敢在公公麵前胡言亂語?

“哦?”福喜隻是眯了眯眼,饒有興致的看著那主薄。他好久沒見著這麽有趣兒又大膽的人了,誰敢對他說這個?福喜還真有點稀奇。這種人,說好聽點就是正義感爆棚,以為全世界就他是對的。這說得難聽點了,那就是個二愣子,二傻子,專門替別人衝鋒陷陣,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的那種傻帽。

那主薄一開始還覺得自己占理兒,話都不願意多說幾句,隻哼了一聲,高高抬起下巴,又把在場的人哼出一身冷汗。

“公公,是下官馭下不嚴,您大人有大量,別和他計較。”縣令已經一身冷汗,官服下的大腿都開始打擺子。這主薄正是他家婆娘的侄兒,平日裏就有些愣,這次還是他自己央求了他許久,縣令這才帶他出來漲漲見識的。

早知道就不帶他出來了,縣令穀欠哭無淚,隻能硬著頭皮出來求情,否則回去了,他家婆娘就跟他沒完了。

“嘿嘿,大人,咱家瞧你這小主薄還挺有意思的。”

“公公繆讚了。”縣令趕緊堆著笑臉,“還不趕緊給公公道歉!”轉頭他就怒喝他那主薄。

“舅……大人!”主薄差點喊出一聲舅父來,末了想起縣令同他說過在外邊不準提起他們之間的關係,又趕緊改了口。

“還不趕快!”縣令都要急瘋了。

“我不!”主薄一撇頭,“本來就是嘛,他一個太監,就是個伺候人的奴才,我們可是朝廷命官,怕他作甚?”

縣令差點暈過去了,這小子是活膩歪了嗎?鬧大了他也救不了他啊!

福喜翹著小蘭花指,看著眼前的鬧劇,突然覺著有時候這樣看看戲,也是挺有趣兒的。怪不得陛下喜歡看戲聽曲兒了。

“什麽事這麽熱鬧?”大廳裏那縣令嗬斥主薄的聲音傳得老遠。可惜他們馬上又聽見了另一個聲音。

“太,太上皇!”有人驚恐的尖叫一聲。

那出現在大門口的,可不就是當今太上皇嗎?他身邊那個小心翼翼的身影,可不就是當今皇上嗎?剛剛開口的,分明就是一個稍微稚嫩點的聲音。

楚軒站在楚辭身邊攤手,“聽說你們想見朕和太上皇,不過,這又是鬧得哪一出?”

“太上皇,陛下,我們是,我們是……”見著楚辭和楚軒出現了,這一回,官員們卻卡殼了。難道他們還敢來一句,我們隻是來看看你們死了沒?還想不想要腦袋了啊?

楚軒指著一群人,“太上皇好好的養著病呢,都讓人說了,我們誰也不見,你們三天兩頭往這裏跑到底想作甚?現在朕和太上皇都看見了你們侮辱太上皇的總管了,說吧,打算給個什麽交代?”

楚軒一席話,把眾人駭得魂飛魄散。

“陛下,不,微臣不是,不是,冤枉啊!”有人幹脆喊起了冤枉,倒是把楚辭也看得一愣一愣的。

“說朕冤枉了你們,那你們直接拿出證據來。”楚辭淡定的坐下了,楚軒趕緊幫楚辭倒了一杯茶,端給楚辭以後,就乖乖的坐在了他的旁邊。

他們拿得出什麽證據?官員們個個幾乎都瞪向了那可憐的主薄。

在這麽多譴責的目光下,小主薄的臉皮越來越紅,越來越紅,都快要變成紅燒雞了。

“你小子,趕緊道歉!”縣令急得頭頂冒煙,趕緊拉著人的衣擺,小聲道,這小子能不能趕緊給他省心一下啊!

“對不住了,喜公公,是小的心直口快,讓公公不悅了。”小主薄咬著牙,一臉的委屈。

“喲,這孩子委屈得。”楚軒嘖嘖道。

小主薄的臉被楚軒這麽隨意一說,早就紅成了蝦子,簡直羞愧得恨不得跑了。

楚辭好笑的很,不過他說不出話,隻管看戲。

倒是福喜嘿嘿一笑,“主薄大人放心,咱家還沒有那麽小氣。”

不過他話鋒一轉,立刻道,“這不過嘛……”

眾人的心一下子又提起來了。

“咱家看你這小娃娃挺順眼的,挺喜歡你。”

小主薄聽著福喜的話,嘴巴張得老大,附近也有人露出嫉色。

“不如你日後來跟著咱家吧,咱家絕對不會虧待你。”

“噗!”楚辭剛剛進口的茶水一瞬間噴了出來,差點被嗆到了。這,這不是讓人家跟著他去做太監嗎?福喜這也太不厚道了吧?也不怕嚇著人。

小主薄的臉由紅瞬間轉白,聽了福喜的話,差點直接跳起來!

這說了太監不好的話,他就得去當太監嗎?這絕對不可能!小主薄差點嚇尿了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