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院周邊有家南方小館。方聽楓時常帶岑杺來這吃飯。
小館晚上人多,方聽楓提早找老板訂了包間,一入座先讓服務員上碗小米粥。
“小杺之前傷過胃,每次吃飯前先來碗粥暖暖。”方聽楓對任伽奕說,“你要不要來一份。”
任伽奕婉謝,問道:“她為什麽會傷到胃?”
“哎,她十三四歲的時候暴飲暴食,後麵又得了厭食症,胃就折騰壞了。”方聽楓無奈道,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菜單給任伽奕。“你看看想吃什麽,我先給小杺點上。”
桂花糕和麻婆豆腐是岑杺來這兒最愛吃的兩樣。
“她胃不好還吃辣?”任伽奕不解。
“她喜甜喜辣。”方聽楓點完這兩樣抬眸說,“一頓飯裏沒甜沒辣,她不吃。這家菜算一般辣度。”
岑杺用桌上消過毒的熱毛巾擦手,很理所當然地回望任伽奕質疑的視線。
“這習慣不太好。”任伽奕有意說給岑杺聽。
岑杺立馬轉移目光,望向門口等粥來。
任伽奕輕笑著搖頭,點了份山藥排骨湯,又將菜單還給方聽楓,說:“我不挑食,您來吧。”
岑杺像沒聽見似的,等服務員端上粥來,她低頭慢慢舀著喝。
方聽楓豎起菜單好一頓偷樂。
最後方聽楓追加白灼青菜、紅燒肉和糖醋魚。這家店菜量適中,五菜一湯足夠。
任伽奕給桌上的空杯添上茶水,聽方聽楓說:“那個心髒圖是你畫的?”
“我從網上查的。”任伽奕斂起眸回。
“網上查的?”方聽楓略感失望,又問:“英文也是你寫的?”
任伽奕擱下茶壺,神色自然道:“照網上抄的。”
“抄的?”方聽楓著實愣了,轉而看岑杺。
岑杺正專心喝小米粥。許是粥太燙,她一邊吹一邊喝,沒關注一旁兩人談話。
方聽楓收回目光,猶豫道:“你的字挺漂亮。”
“還好。”任伽奕抽張紙巾給岑杺,指了指她左邊的唇角。
岑杺放下勺子伸出舌/尖舔掉殘留的粥,沒接紙巾。
任伽奕被清澈明亮的小鹿眼望怔了,伸著手不知該不該收回來。
方聽楓低頭忍笑,抿口了茶說:“她有時候像小孩,得順著來。”
岑杺又拿起勺子慢慢舀粥喝。
任伽奕折疊紙巾放到岑杺的盤子下麵壓著,回眸道:“她不太喜歡說話,但是有時候會任性。”
“你看出來了?”方聽楓訝然,“我和她相處一年多才發現,你不過見了她幾麵。”
“她能聽懂字麵的意思,照舊不理人。”任伽奕側過臉,又故意說給岑杺聽。岑杺喝粥喝得專注,沒抬頭。他又對方聽楓道:“您看。”
方聽楓啞然失笑,心道岑杺能和除家人以外的人一桌吃飯已經進步很大,不過她認為任伽奕說得不無道理。岑杺的任性被阿斯伯格保護起來,界限很模糊,連岑家都分不清。
包間門開,服務員來上菜。
方聽楓把桂花糕和麻婆豆腐放到岑杺麵前,問任伽奕:“你不是岷城人吧?”
“我是楠樟市人,去年來的岷城。”任伽奕拎走桌子中央的水壺放到旁邊。
“我聽你沒有岷城口音。”方聽楓明了,特意套近乎:“我是楠樟市周邊的,說起來咱還是半個老鄉呢。”
“挺巧。”任伽奕回得滴水不漏,“我來這兒發現,岷城和楠樟的人來往挺頻繁。”
“嗯,兩個城市的生活習慣差不多。”方聽楓進一步打探:“你來岷城前一直在楠樟市,上學也是?”
任伽奕點頭,言簡意賅回:“在楠樟待夠了,我出來看看。”
方聽楓一句想聽的話都沒打聽出來,暗想自己不是任伽奕的對手,索性招呼起他吃菜。
“你不吃桂花糕嗎?”岑杺推開盛粥的碗,扭頭問。
任伽奕瞧了眼那盤還沒動筷的水晶桂花糕,挪到她跟前,“你先。”
岑杺夾一塊糕放到盤子裏,而後看著他,意思是該他夾了。
方聽楓瞧著這一來一去的互動,露出姨母笑。
任伽奕從小不吃糖分高的食物,一來原沐蕾管得嚴,二來他覺得膩。這回他吃下一整塊桂花糕,竟然連水都沒喝。
南方菜樣精致,盤子裏統共四塊巴掌大小的糕。方聽楓沒吃,岑杺吃了兩塊,剩下兩塊由岑杺看著任伽奕吃掉了。
之後岑杺吃了少許蔬菜,隻對著麻婆豆腐下筷。方聽楓不好管岑杺,沒這盤麻婆豆腐,她吃不下一小碗米飯。任伽奕卻看得皺眉。
“豆腐太辣,你吃很多了。”任伽奕挪走麻婆豆腐,給岑杺一碗山藥排骨湯。“這個配米飯也不錯,你試試。”
岑杺直接放下筷子,不打算吃了。她的米飯剩下小半碗。
任伽奕雙手搭桌沿側向她,講道理:“辣椒吃多了刺激胃腸粘膜。胃疼很難受,你應該經曆過吧?”
岑杺抿唇不說話。
“萬一你哪天吃多辣椒不能去美院,我就沒畫看了。”任伽奕煞有其事說,“我還想跟你學幾招。”
“你跟我學畫嗎?”岑杺似乎有一丟丟高興,嗓音越發甜。
方聽楓大開眼界,沒料到任伽奕能輕而易舉調動岑杺的積極性。
任伽奕卻說:“可是我不喜歡吃辣椒的老師。”
方聽楓實在忍不住,別過臉去大口呼吸,壓住心底翻湧的笑意。
岑杺挪眸到那盤麻婆豆腐上看了會兒,蹙起小眉頭說:“好吧。”
“那你吃點山藥。”任伽奕又將盛湯的碗往她跟前推了推,“回頭你教我畫這個。”
方聽楓蹭地站起來,毫無預兆。另外倆人都看她。她強裝鎮定說:“我去個洗手間。”
然後任伽奕和岑杺看她開門衝了出去,外麵的服務員見她一邊走一邊捂嘴笑,以為她喝大了無辦法控製麵部表情。
岑杺由任伽奕監督喝完一碗排骨湯,還吃完了剩下的小半碗米飯。
方聽楓回到包間看著空空的碗,直說任伽奕有耐心,很佩服他。
任伽奕添上一杯剛端來的紅茶給岑杺,回道:“她其實能聽別人商議,隻是我們要給她機會。”
“你說得沒錯。但是我家……”方聽楓想想岑衍對岑杺態度,硬是憋回去後半句話。
這頓飯吃得很是愉快。
七點半左右,方聽楓去前台結賬才發現任伽奕已經買單。任伽奕還讓小館打包四份桂花糕,給岑杺兩份,自己帶回去兩份。
方聽楓不好意思讓任伽奕破費,要開車送他回宿舍。任伽奕以別耽誤岑杺時間表為由婉謝。她追問任伽奕是不是每天都去美院。
任伽奕關上後車門回:“我上午送餐,二四六在美院,其他時間在別的學校和單位,下午會去工作室。”
方聽楓看了眼車裏的岑杺,不知道岑杺聽進去沒。
車窗戶半開著,岑杺沒由來地說:“我喜歡你畫的心髒圖。”她頓了頓又道:“很有用。”
“但是你改畫了。”任伽奕俯身透過車窗縫隙看她,“我以為你不喜歡。”
“我畫錯了。”岑杺隻回了這麽一句。
“那你還討厭我嗎?”任伽奕輕聲問。
岑杺搖搖頭,關上了車窗。
方聽楓再次露出欣慰的姨母笑,跟任伽奕道別,開車走了。
任伽奕目送方聽楓的車走遠,提桂花糕去車站。岑杺清甜的嗓音一直縈繞在他耳邊。
他路過大排檔時,沿路一桌喝醉的妹子搭訕:“帥哥,一起喝一杯唄?”
“不好意思,沒時間。”他錯開妹子的手往前走,不料桂花糕被妹子抓住。
“帥哥給女朋友買吃的啊?我可真羨慕。”妹子耍酒瘋引起同伴起哄,很多人看過來。
任伽奕回身站在妹子眼前,一把扯回桂花糕袋子,對她笑了笑:“你羨慕就找男朋友買,我跟你不熟。”話落走人。
妹子跌坐在板凳上,在三十八度的夜晚打個寒顫,酒都醒了。
任伽奕的笑容宛如寒冬臘月天,冷意橫生。
城西岑家,方聽楓目送岑杺上三樓,換上家居服坐到書桌前看稿子,沒一會兒走了神。
任伽奕吃飯的時候不僅照顧岑杺也照顧她,添茶倒水還一直用敬語,很有教養。她越想越覺得這人靠譜。
岑衍抱兩摞衣服放到行李箱裏,整理著問:“你今天又帶小杺去小館吃的飯?”
他和倫敦來的經紀人一起吃晚餐,晚上也沒回來,明天和岑父飛倫敦。
方聽楓回神,翻稿子說:“小杺下午不小心把畫架碰倒弄髒了畫。她修到六點。我帶她在外麵吃不耽誤時間。”
“鄭老師給我發信息來著。”岑衍扣上行李箱拉上拉鏈,起身道:“最近小杺畫的色調不對勁,我上去看看她。她可能是因為爺爺的忌日變得心情不好。”
方聽楓一想,順岑衍的話說:“你要帶那幅畫回去?奶奶看見怕是不太好。”
岑衍坐到床尾納悶,“她這回怎麽畫了顆心髒。我要是不帶回去,奶奶肯定要問。”
方聽楓也犯難,“我覺得還是別讓奶奶傷心,這幅畫先留在家裏吧。”
“我明天問問爸,看他怎麽打算。”岑衍拿過床頭櫃上畫廊送的冊子,站起來往門口走。“我上去看看小杺,你先睡吧。”
方聽楓應聲,等臥室的門關上,她後椅靠背鬆口氣。
如果被岑衍得知岑杺是因為任伽奕導致情緒浮動,他百分百會找上任伽奕將這段關係扼殺在萌芽裏。
方聽楓思來想去決定瞞著岑衍,畢竟這可能是岑杺邁出保護圈的唯一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