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定平原(二)
樹稍,枝條飄搖。
從院牆之外,隨風傳來了士卒們訓練時的陣陣吆喝聲,白雲漂浮在藍天之上,慢悠悠地變幻著形狀。
高暢和秋長天坐在柳樹下的石凳上,一張石桌擺在他們中間,上麵擺放著一個茶壺,兩個盛滿茶水的茶碗分放在兩人身前。
和往常一樣,高暢對這種加水煮熟的茶水並不感冒,茶碗放在他身前,他動也沒有動一下。
秋長天輕搖羽扇,一副名士做派,毫無階下之囚的覺悟,對此,高暢不以為意,他直截了當地提到了自己的來意。
“先生,本人有一事相求,希望先生能應允!”
語氣中,雖然蘊藏著某種不容違抗的意誌,高暢表現出來的態度卻非常誠懇,一點也不讓人覺得倨傲,不像麵對敵人時那樣冷冽,也不像麵對下屬時那般威嚴,讓人不知不覺想聽他的號令行事,卻又不會感到屈辱。
兩天沒有來這個小院,一來就提出要求,秋長天知道對方在對自己下最後通牒了!
該不該投靠高暢,秋長天還沒有想明白,他也知道,就算再給自己一段時間,也不會有什麽決斷,在個人的情操和現實之間,他無法選擇!
他深吸了一口氣,微笑著說道。
“高將軍,無須客氣,有話請講!”
高暢站起身。額前垂下地發絲在風中輕擺,他身著一套潔白的文士服,身上沒有武將特有的殺伐之意,卻多出了些許的出塵之意。
麵對不同的人,高暢身上所具有的氣質各不相同,他知道,作為一個上位者,他必須讓那些跟隨者在自己身上看見他們想要看見。以致欣賞,敬佩,崇拜的東西來,這也是那些如淩敬一般的有心人看不透他這個人地緣由吧?
此時,高暢身上流露出來的出塵之意,秋長天頗為欣賞。
秋長天曾經對自己的好友說過。他非常羨慕陶淵明,羨慕他能過那種采菊東籬下的隱士生活,不像自己,全身充滿了煙火氣。
故而,這也是他對高暢抱有某種奇怪的好感的原因之一。
“我知道,身故地宇文醒大人對先生有知遇之恩,所以,我不奢望先生投靠於我,為我效力,這樣做。對先生未免太殘酷了!”
秋長天還在想要是高暢招納自己,自己該如何回答的問題。猛地聽見高暢如此說,不由一愣。不明白高暢說這話的意思?
莫非,要放自己走?
這個時候,自己的心情如何,他說不清楚,輕鬆?解脫?或許,還有某種失落吧?他憑息靜氣,靜待高暢的下文。
“不過,如果就這樣放先生走。我又覺得對不起先生!”
此話怎講?
秋長天更加糊塗了,高暢一邊說話。一邊在他麵前走動,他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晃花了。
“先生身具高才,太平時可以治理地方,教化百姓,亂世時可以輔佐君主,建功立業,隱身鄉野,躬耕於田園,對先生來說,也是一種殘酷啊!”
高暢站定身子,輕輕拂開垂在身前的柳樹枝條,他平視秋長天,神態誠懇地說道。
“我希望先生能夠留下來,不是為了我,也不是為我效命,而是為平原的這一方水土,為平原的這幾十萬老百姓!”
說罷,高暢躬身向秋長天行了一禮。
“高將軍,使不得,使不得,這讓秋某如何敢當!”
秋長天慌忙回了一禮,腦子卻在急速地轉動著,想著高暢話裏的意思。
“平原郡久經戰亂,百姓流離失所,此時,正是人心思定地時候,正需要秋先生這樣的人站出來,收攏流民,讓他們返回故土,安居樂業,這也是我要拜托先生地事情!”
“這個!”
一絲遲疑從秋長天臉上掠過。
“先生並非我高暢的臣子,也不是做我高暢手下地官,而是這平原幾十萬百姓的父母官,仍然是這大隋王朝的官員,因此,這並不會對先生的操守有所影響,沒有人會認為先生是忘恩負義之輩!”
是這樣嗎?
高暢的話雖然冠冕堂皇,然而,秋長天知道,這隻是掩耳盜鈴而已!隻是高暢給他的一架梯子而已!
不過,這不就是自己所需要的東西嗎?在自己的心中,不是已經想要投靠這個人,期盼能跟隨他拯救萬民嗎?
既然有了這個台階,不如就此借坡下驢吧?
現在,高暢正是起事地初級階段,缺乏的正是像自己這樣地讀書人,在這個時候投靠他,好處自然不言而喻!
還有什麽可猶豫的呢?
秋長天抱拳在胸,向高暢躬身行了一禮,正色說道。
“既然,高將軍如此為在下做想,在下若是不應許,未免太過不近情理了,為了平原的這幾十萬老百姓,就算被人指責我忘恩負義又如何?大義之前,區區一點名聲不足掛齒!讀書人讀聖賢書,所為何事?不就是為了教化百姓,讓彼等安軍樂業嗎?我想,孔聖人當前,也不會對在下今日的決定有所微詞!”
“如此甚好!”
高暢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對方雖然一臉的大義凜然,話語鏗鏘有力,然而,高暢知道,這不過是作秀而已,如果,麵前這人真的對宇文醒忠心不二,早就自己抹了脖子了!雖然,下麵那些人說他曾經抹過自己的脖子,不過那隻是失敗之後的一時激憤,真的是忠義之輩,在心情平複下來之後,應該仍然抱著尋死的念頭才是啊!
不過,說到作秀,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為了配合對方演這場戲,還真是麻煩!
“先生,我代平原的老百姓謝謝先生今日的決定,日後,我就把他們交給先生了,平原的安危由我來負責,政務上的事情,就需要先生多多費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
秋長天連連點頭,和高暢兩人相視一笑,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話語無須說得太多。
在高暢和秋長天一笑泯恩仇的時候,在郡守府的政事堂裏,黃世仁的心情就沒有這般愉快了!
所謂政事堂,隻是一個軟禁平原這幾個世家家主的地方。
所謂軟禁,並不是
他們出門,限製他們的人生自由,不過,不管他們去算是如廁,休息,都會有好幾個高暢安排的衛士形影不離地跟隨他們,美名其曰是保護他們,實際上,地球人都知道,這是在監視。
所以,和軟禁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為了相應這些家主建設平原,保衛平原的熱情,高暢強行安排了一些職務給他們,不過,就像管平這個郡丞一樣,這些職務都是不管事的,畢竟,高暢隻是想把他們當作人質,並不相信他們會真心投靠自己。
在那天晚上,黃世仁是第一個向高暢卑躬屈膝的人,然而,無論他如何的努力,高暢始終不相信他,他所受到的待遇和其他的家主沒有什麽不同。
這些家主,包括並不是趙家家主的趙夙風在高暢的指示下,寫了好幾封信由高暢遣人送往他們位於城外的塢堡。
信的內容很簡單,無非是要錢,要人,要糧!
每一次要的分量都不多,在他們完全能夠承受的範圍,然而,次數一多,這分量就不少了,小刀子一刀刀割起肉來才真是疼。
其中,李淑曾經鼓起勇氣詢問高暢,想知道一次性出多少錢糧,才能讓高暢放自己回去,當然,他的話語很婉轉,隻是說自己家中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希望回家處理完事情之後。再來城中為高暢效力。
高暢並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帶他去看稚虎營地訓練,然後,指著自己身邊的一個童仆,告訴李淑,那是管平的獨生兒子,以前,不學無術。如今跟著自己,學會了不少,他問李淑有沒有意向讓自己的兒子也來學習學習,當然,要是年齡大的話,也可以到政事堂來擔任公職。
如此以來。李淑再也沒有開口請求回家了,要是連兒子來了也被扣下來,自己也回不去,那就太冤枉了!
最初,黃世仁在第一時間選擇屈服,實際上,隻是想度過當時那一關,在他看來,高暢隻是一個運氣比較好的流賊頭子,真的投靠他?笑話!
他想。要是自己委曲求全,低聲下氣。或者能欺瞞高暢,讓他放自己一馬。就算損失一些財物也不過分,他沒有想到的,高暢根本不為他地表演所惑,牢牢地把他控製在手中,從他那裏一點一點地榨取錢糧!
這樣下去可不行!
他心中有著別的盤算,所以,今天找上了顧旦,在護衛們的監視下。用一種隱晦的語氣試探顧旦,想知道他心中是怎麽想的!
畢竟。黃世仁雖然認為自己很聰明,不過,顧旦是一個真正具有智慧的人,他地想法和做法對自己具有一定的啟發。
然而,顧旦沒有理會他的暗示,而是用一種非常平淡的語氣告訴他,在上一封信中,他已經命令自己的兒子前來平原城,擔任高暢的童仆。
聽到顧旦這樣一說,後麵的話自然就說不出口了,失望之餘,黃世仁的心情自然說不上好了!
顧旦為什麽會選擇屈服呢?難道,他看好那個暴虐的流民頭子,認為他能成大事?
黃世仁不知道高暢能不能成大事,他隻知道每當錢糧從自己的莊園運出來,運進平原城地時候,他的心疼得緊,就像在割自己地肉一樣,再這樣下去,他想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他必須想出辦法來擺脫這樣的局麵。
當黃世仁出言試探自己地時候,顧旦立刻明白了他心中的所想,他覺得這個平原郡有名的吝嗇鬼在玩火。
黃世仁的吝嗇在平原的鄉紳之間是非常出名的,大鬥進,小鬥出,這樣的花招就是他創造的,黃家地佃戶在平原各家之中,日子過得最不好,他們所受的盤剝往往讓外人難以想象,要不是勉強能夠活下去,他們早就跑個精光了,即便如此,還是不時有人偷跑,寧願去當流民,去做盜賊。
黃世仁地所作所為,顧旦一點也看不上眼,以詩書傳家的顧家,對下麵的佃戶非常和善,名聲遠播,就連張金稱肆虐平原郡的時候,也因為他的聲名,沒有去動顧家。
雖然,看不起黃世仁的所作所為,不過,大家都是鄉親,共飲一河水,顧旦還是隱隱點了黃世仁一句,不想他玩火,以致弄得家破人亡。
和高暢相處的時間一久,顧旦對他的忌憚就越來越深,他根本看不清這個人,在這個人身上,蘊藏著某種令他戰栗的力量,正因如此,顧旦選擇了真正的臣服,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是正確的選擇。
上善若水,柔而不爭,這才是永恒的生存之道啊!
可惜,黃世仁沒有顧旦那樣的眼光,也沒有他那樣的生存智慧,他和管平一樣都喜歡聽數銅錢的聲音,然而,管平喜歡錢流動起來,他則喜歡把錢存起來,放在密室和地窖之中,當迫不得已要把錢拿出去的時候,他比失去親生兒子還要難受。
這樣的一個他,為什麽選擇下麵的路也就可想而知了!
在上一封寫給家裏的書信裏,他用密語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告訴了家裏主事的兒子,他再也不能忍受高暢對自己的無休無止的盤剝了,他決定逃跑。
沒有人在外麵接應的話,逃跑隻是自尋死路,然而,在城裏的那些家丁已經被高暢安排到軍中去了,指望不上。
於是,他在信裏讓自己的兒子派一些親信潛入到平原城來,伺機解救自己脫離苦海。
他原本以為顧旦的心中和自己一樣,都不甘忍受這種待遇,故而,準備和顧旦聯手,一起逃出這個地方,當然,有這樣想法的人越多越好,聯係顧旦之後,他還準備聯係白信,李淑,趙夙風,畢竟,人多力量大,容易成事。
然而,在顧旦這裏碰了釘子之後,他放棄了聯係別人的打算,決定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畢竟,真正能夠相信的人隻能是自己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