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邑縣城東北的汾水邊上,激越的戰鼓聲中,齊軍和唐軍展開了慘烈的大戰,但聞炮聲隆隆,沙塵彌漫,殺聲震天,河邊的黃土地被千軍萬馬不斷地踐踏,浮土過尺,又被鮮血澆灌了一遍又一遍,形成了黑褐色的泥濘,遍地都是殘兵斷箭,屍積如山。

轟——轟——轟。

齊軍陣地後方的數十門火炮不停地輪番嘶吼,狂暴的炮彈從頭頂上呼嘯而過,狠狠地砸入唐軍的陣形中,炸得人仰馬翻,血肉橫飛。

唐軍的三千玄甲鐵騎在損失了數百騎後,成功闖過了密集的炮火覆蓋,繼續以踏碎河山的氣勢一往無前地推進。

三千玄甲鐵騎是李世民花費多年心血和無數金錢打造的,是製勝的王牌,也是他最後的底牌,如今他攤牌了,孤注一擲,不成功便成仁!

玄甲鐵騎的威力堅不可摧,是無往不利的衝陣利器,任你銅牆鐵壁都得在鐵蹄下碾成齏粉。

眼看著這樣一支可怕的鐵甲怪物排山倒海而來,蘇定方不由眼皮突突亂跳,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如果是他來指揮,這個時候肯定會派出幽州鐵騎與對方的玄甲鐵騎以硬碰硬,抵消那可怕的衝勢,但是作為主帥的李靖似乎沒有這個打算,隻見他麵無表情地揮動令旗,一隊舉著巨盾的步兵方陣便衝了上去。

嘭……

巨盾方陣與高速前進的玄甲鐵騎狠狠地撞在一起,當場四分五裂,盾碎人亡,整個方陣不到十秒便土崩瓦解了,死傷慘重。

李靖麵不改色,繼續揮動令旗,又一個巨盾方陣迎著玄甲鐵衝去,嘭一聲巨響,血肉橫飛,結局差不多,但這次攔住了玄甲鐵騎近半分鍾,而玄甲鐵騎的速度也進一步下降。

嘭——嘭——嘭。

玄甲鐵騎一口氣摧毀了五個巨盾方陣,速度終於完全慢下來,當撞到第六個巨盾方陣時已經有點撞不動了,作為前鋒的數十騎戰馬甚至體力不支倒地。

而這個時候,更多的巨盾方陣從四麵八方圍上來,將玄甲鐵騎團團圍住,並且不緊不慢地往中間壓縮。玄甲鐵騎本來就笨重,轉向不靈活,被不斷地壓縮活動空間後,更是無法抽身,陷入了極大的困境。

這時齊軍的鉤鐮手紛紛衝上前,鋒利的鉤鐮槍從巨盾的縫隙間伸進去,專鉤馬腳,一鉤就斷。被鉤斷馬腳的鐵騎接二連三地轟然倒地,而穿著重鎧的騎士一旦落馬,連爬都爬不起來,隻有被宰殺的份。

如果說張須陀的八風營是步兵的巔峰,那麽李靖所訓練的步兵就是另一座巔峰,多年來的實戰錘煉,李靖已經把各種步兵的戰法摸爛摸熟了,並且將麾下的步兵錘煉得爐火純青,能夠得心應手地對付各類兵種和各種戰法。

眼見勢不可擋的玄甲鐵騎竟然被困住了,蘇定方鬆了口氣之餘,心中更是折服不已。去年被高不凡派到李靖麾下聽命,蘇定方還有點不以為然的,因為李靖這人太低調了,戰功似乎也僅限於河東一帶,皇上在幽營二州搶地盤時,李靖沒份;皇上在河北擴充地盤時,李靖沒份;皇上在中原逐鹿,大戰李密和王世充時,李靖也沒份;皇上平定江南江北時,李靖同樣沒份。

所以在蘇定方看來,李靖跟徐世績相比差遠了,甚至還不如盧升,尉遲恭等人,但是經過大半年的相處,蘇定方終於見識到李靖的強大,無論麵對任何敵人,麵對多少倍的兵馬,李靖似乎都不怵,並且遇強越強,任何時候都穩若泰山。

這時,唐軍陣中又衝出了兩支輕騎,風馳電掣地殺來,顯然是見到玄甲鐵騎失利,所以前來解圍。

李靖再次揮令旗,武大清所率的一千幽州鐵騎立即衝了出去,迎向唐軍的一支輕騎。那支唐軍輕騎大駭,立即撥轉馬頭繞道而走,不敢正綴其鋒。

李世民麵色鐵青,李靖此人用兵太穩了,簡直滴水不漏,想在他身上占點便宜實在太難了,沒辦法,隻能一力降十會了,於是立即下令全線壓上,以兵力優勢來取勝。

一時間,唐軍全線推進,但見漫山遍野都是廝殺的雙方士兵,戰場連綿十幾裏地,殺得沙塵滾滾,日月無光,二十多萬人的大混戰啊,那場麵用什麽語言來形容都顯得有點蒼白。

最終,玄甲鐵騎還是成功突圍而去了,但也損失了近千騎,不見了三分之一,這讓李世民肉痛得直打哆嗦,不過,在唐軍的全力進攻下,齊軍也被逼退了數裏地,死傷同樣慘重。

這一場慘烈的大戰一直持續到傍晚也未分出勝負,雙方相隔兩裏地紮營休息,各自收殮袍澤的屍體,留待明日再戰。

“總管大人,剛收到洛陽送來的消息,皇上已經拿下了函穀關。”蘇定方拿著一份公文興衝衝地進了營帳。

李靖聞言大喜,急忙接過公文閱了一遍,然後捋須微笑道:“太好了,難怪李世民急著決戰,原來是函穀關失陷了。”

行軍長史褚亮欣然道:“皇上總是能人所不能,不足一月便拿下了函穀關,李世民這下坐蠟了,分兵回救又擔心遭到咱們痛擊,首尾不能相顧,隻好孤注一擲,妄想先全力把咱們擊敗,然後再回救潼關。”

蘇定方眼珠一轉道:“既然如此,不如咱們將計就計,假作不敵後撤,誘使唐軍深入,拉長他們的戰線,然後再伺機反擊,反正李世民急於決戰,即便明知是計也會選擇追擊的。”

李靖搖頭道:“遲了,如果早幾天得到消息,此計可行,但是如今敵我已處於角力的階段,如係千鈞於一發,險象橫生,這個時候佯敗,搞不好會弄巧反拙,弄假成真,一但兵敗如山倒,則回天乏術也。”

蘇定方聞言心中一凜,拱手道:“總管大所言極是,是屬下考慮不周。”

其實這道理打個比方就很容易明白了,譬如雙方拔河比賽,正處於僵持的角力階段,雙方都使盡了吃奶之力,這個時候,其中一方若自作聰明,稍稍鬆力假裝示弱,無疑於把勝利拱手讓給對方。

褚亮目光一閃道:“唐軍今日白天作戰勇猛,士氣不弱,可見李世民肯定已經封鎖了消息,三軍將士仍未知道函穀關失陷了,總管大人可派人連夜將消息散布出去,定可大大打擊唐軍的士氣。”

李靖點了點頭道:“此計可行。”

“這個任務便交給我吧。”韓老實淡道。

韓老實即白雲裳的生父韓清源,自從上次李靖遇刺後,高不凡便讓韓老實一直留在李靖身邊保護。

以韓老實的身手,潛入唐軍營地撒傳單還是輕易如舉的,所以李靖點頭道:“那便有勞韓兄了。”

韓老實現在是國丈,卻不肯接受高不凡封賞的公職,所以如今還是白身,按照他自己說法,等高不凡一統江山,佛道兩家化解爭端後,他便攜妻子白氏歸隱,不再過問世事了。

第二日,旭日東升,血紅的朝霞染紅了東邊的天際,而此刻的唐軍營地明顯起了微妙的變化,吃著早餐的士卒們交頭接耳,低聲地議論著,氣氛詭異。

中軍大帳內,李世民接過劉弘基逞上來的一張紙條,麵色瞬間冷沉下來。劉弘基小心翼翼地道:“這些紙條是昨晚有人趁夜撒進營地的,末將發現後立即收繳了,但……消息已經在軍中傳開。”

李世民冷冷地大聲道:“這隻是齊軍擾亂我軍心的肮髒伎倆罷了,函穀關固若金湯,如今還牢牢控製在我軍手裏,根本沒被攻破,爾等立即安撫各自的部下,若有私下議論者,殺無赦!”

一係列鐵腕鎮壓的手段下來,軍中再無人敢私下議論了,而且相當一部份老實人也相信這是齊軍的陰謀,但心眼靈活的卻開始浮想聯翩了,而作為知情者的高層將領們,心裏更是蒙上了一層不祥的陰影。

接下來,三軍將士們吃飽喝足,雙方的大戰再次拉開了序幕,戰況比昨日更加慘烈,更加血腥,不過這次齊軍明顯更多的采取守勢,利用防禦工事抵擋唐軍的進攻。

很明顯,李靖這是要以守代攻,以最小的代價消耗唐軍的有生力量,畢竟時間對齊軍有利。

李世民雖然明知李靖的陰謀,但也無可奈何,所以越打越是焦灼,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催動三軍不斷地進攻,就像大海裏的浪濤,一浪接一浪地拍向齊軍的陣地,卻又浪浪死在沙灘上。

此時此刻,齊軍的陣地前已經血流成河,屍積如山,宛若人間煉獄。

“末將麾下的弟兄快打光了,懇請皇上允準他們撤下來休整。”將領郭子和來到李世民麵前,紅著眼乞求道。

李世民麵無表情,手中腰刀毫無征兆地突然揮出,郭子和的腦袋便滾落在塵埃中,鮮血像噴泉一樣噴得老高,澆了李世民一身。

李世民任由鮮血順著臉頰滑落,神色冷厲地道:“後退者,死,擾亂軍心者,死!”

四下一片凜然,鴉雀無聲!

“殷開山,你接替郭子和攻擊齊軍右翼。”李世民沉聲喝道。

殷開山凜然領命而去,一時間,唐軍的攻勢更加淩厲了,戰鬥也更加慘烈,齊軍陣前的防線成了一個血肉磨盤,不斷地將雙方軍士的血肉絞碎……

“皇上,XX將軍戰死!”

“讓XX將軍頂上。”

“皇上,XX將軍中箭重傷!”

“讓XX將軍頂上。”

“皇上,殷將軍連殺齊軍十五人,陣亡。”

李世民頓了頓,目光望向侯君集,後者微紅著雙眼出列,神色悲憤地道:“末將請戰,替老殷報仇去。”

李世民點了點頭,侯君集正欲轉身離去,前者忽然叫道:“且慢!”

侯君集頓住腳步,李世民沉聲道:“活著回來!”

侯君集心中一暖,右手握拳用力捶打胸甲,轉身大步走了出帳。

殺啊,殺啊……

唐軍潮水般往前衝,齊軍的箭如雨下,雙方都殺紅了眼,如今比拚就是耐力,比拚誰更不怕死,哪一方先頂不住退縮,哪一方就會一敗塗地。

蘇定方已經射斷了三把弓,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纏上了繃帶,但依舊可見鮮血滲出,雙手由於脫力已經微微發抖,看著眼前的屍山血海,饒是他都心頭震顫,這是他經曆過最慘烈的戰鬥,沒有之一!

李靖站在高處觀察著整片戰場,表情空前的凝重,李世民豁出去了,不惜代價,不惜人命,李靖的壓力也如山大,如今齊軍能調動的力量幾乎都調動了,若唐軍的進攻烈度再加強,齊軍隻怕就要頂不住了。

此刻的唐軍陣營,李世民同樣站在高處觀察著戰場的變化,他把能派出去的力量都派出去了,若仍然不能將齊軍的防線擊潰,那麽後果會很嚴!

“——報!”

一騎快馬風馳電掣般來到李世民的麵前,後者莫名的一陣心悸,強自鎮定望向來使。馬上信使滾鞍下馬,滿頭大汗地跪倒在塵埃中,大聲道:“臨汾城被齊軍攻破,請皇上定奪!”

李世民渾身一震,麵色刷的由白變紅,由紅變紫,忽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體搖搖欲墜,附近的親兵大驚失色,急忙上前扶住。

李世民連吐三口鮮血,這才破口大罵:“屈突通誤朕,該死!”

長孫順德、張公謹、唐儉等人無不麵色蒼白,完了,齊軍竟然不聲不響地抄了大軍的後路,這下麻煩大了,十幾萬大軍人吃馬喂的,每日消耗不知凡幾,而臨汾城正是離大軍最近的後勤補給點,現在被齊軍攻破,大軍後勤一斷,用不了幾日,不用齊軍來攻,自己就崩潰了。

“皇上,大勢不妙,趕緊撤兵吧,再遲恐有全軍覆沒之危。”張公謹沉聲道。

李世民又吐出了一口鮮血,紅著雙眼咆哮道:“屈突通這廢物,朕給他一萬精兵,竟然連臨汾城都守不住,朕要殺了他——撤!”

李世民終究還是下達了撤軍的命令,侯君集和長孫順德兩人負責殿後,數以萬計的唐軍沿著汾河穀道往西急急撤退。

“唐軍竟然撤了?”蘇定方鬆了口氣大為驚訝,李靖同樣十分錯愕,但作為一名出色的將領,一眼就看出唐軍的撤退並不是作假,所以立即下令追擊。

正所謂兵敗如山倒,任你再精銳的部隊,一旦潰敗,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戰線,就隻有任人宰殺的份。

侯君集很勇猛,長孫順德也很能打,不過麵對勢如猛虎下山的齊軍,最終還是抵擋不住,一路且戰且退,最終侯君集中箭身亡,長孫順德被生擒活捉。

李靖率著大軍一路追殺到臨汾城下,發現城頭上竟豎起了齊國的旗幟,仔細一看,發現是薛禮的將旗,這才猛然明白李世民為何突然倉促撤兵了。

蘇定方驚喜地道:“敢情薛仁貴這小子竟拿下了臨汾縣城,可以呀,總管大人真是名師出高徒。”

李靖捋須謙虛了幾句,心中欣喜萬分,後生可畏呀,沒想三個小將竟然給了自己一個大驚喜。

這時,臨汾城的城門洞開,薛禮、韓小雲和苗妸這三名小將打馬衝了出來,徑直奔至李靖馬前抱拳施禮道:“參見總管大人。”

李靖難得微笑讚道:“幹得好!”

薛禮三人喜悅地對視一眼,總管大人是個不苟言笑,而且十分嚴苛之人,想得到他一聲讚揚著實不容易。

話說薛禮三人是如何拿下臨汾縣城的呢?

原來啊,韓小雲和苗妸率小股輕騎不斷地滋擾唐軍的後勤隊伍,把屈突通給徹底激怒了。屈突通此人就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親自率領騎兵出城,試圖消滅齊軍的遊騎。

韓小雲和苗妸故意把屈突通引往長平郡的方向,後者果然中計了,最終落入了薛禮的埋伏圈,力戰後被擒,而薛禮乘機帶人閃電襲擊了臨汾城,一舉便拿下了。

聽完三小將拿下臨汾城的經過,蘇定方也禁不住暗暗佩服,還有點羨慕,三人小小年紀便立下如此大功,端的是前途無量,尤其是薛仁貴這小子,潛力很大,日後隻怕會成為年輕一輩中的領軍人物。

李靖沒有在臨汾停留太久,挑選出精銳部隊沿著汾河穀道繼續西進追擊,這一追便追到了絳郡聞喜縣。

李世民這時終於穩住了陣腳,在聞喜縣集結兵力死死抵住齊軍,倒是勉強保住了身後的河東郡,但是,霍邑這場慘敗,唐軍的損失實在太慘重了,十五萬大軍隻剩下五萬餘,足足不見了三分之二,消息傳回去,關中大震,長安巨震,關隴士族人人自危,百姓惶惶不安。

河東郡身後就是黃河,黃河對岸便是關中平原,一旦齊軍成功渡河,關中危矣,而以李世民目前的兵力,要長時間抵擋住齊軍,很難很難!

果然,李世民很快就放棄了聞喜縣,甚至放棄了整個河東郡,把殘軍撤到了黃河西岸,扼守黃河天險,與李靖隔河對峙,這才徹底穩住了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