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載衣之裳(上)

產房裏,最勞苦功高的那個人已經是精疲力竭,耳中聽得新生嬰兒響亮的哭聲,徹底沒了心事,沉沉睡了過去。“過於勞累罷了,沒事。”產婆這麽說,大夫過來扶了脈,也說無礙。

悠然指揮丫頭媳婦們把產房清理幹淨,陸芸守在阿遲母子身邊舍不得離開。剛剛生產過的阿遲,蒼白麵孔添了幾分聖潔的意味,愈加耐看。而她身邊那個小小的繈褓,令陸芸移不開眼睛。

“長的可真像阿遲啊。”陸芸著迷的看著嬰兒的小臉,“這鼻子,這嘴巴,還有這小下巴,都像阿遲!”

悠然也湊過來看,卻和陸芸有著不同意見,“長的像阿勱呢,親家您瞅瞅,從臉形到五官,無一不像。這股子精神勁兒,更是神似。”

一向相互謙讓、客氣周到的兩親家,終於在小二的相貌上,在小二究竟像爹還是像娘的爭論上,產生了極大的分岐。

陸芸溫柔而又堅持,“您再仔細看看,真的是像娘。”聲音很低,唯恐把熟睡的女兒給吵醒了。悠然聲音也很低,“我看了好幾看,還是覺著小二長的像爹。”

嬰兒本是酣睡著的,小眉頭忽然皺了皺,小嘴撇了撇。這下子祖母也好,外祖母也好,全都不爭了,聚精會神盯著嬰兒看,怎麽了這是?渴了,餓了,還是不高興了?

嬰兒張開小嘴打了個嗬欠,又睡著了。

把陸芸喜的心癢難耐,“您看見沒,這嗬欠打的多可愛!”悠然連連點頭,“看見了看見了,跟他爹小時候一模一樣呢,心疼死人了!”

被悠然頻頻提及的“他爹”,這會兒正被“他祖父”指揮著,沐浴更衣去了。“寶寶很聰明的,什麽都懂。你如今汗濕夾背,形容不整,這麽著和他見麵,透著不重視。兒子,沐浴更衣之後再來。”

張勱頭回當爹,沒經驗,張並說什麽他就聽什麽,雖是著急想要看小二,還是乖乖的跑去洗澡、換衣服。外公很熱心的跟了去,親自替他挑揀著衣衫,“勱勱,如今天氣有些熱了,穿的涼爽一些,寶寶愛看。”

烏黑飄逸的長發用一支青玉簪子鬆鬆簪住,亮藍色交領倭緞長衫,搭配穩重的玄色顧繡腰帶,腰帶上垂一塊晶瑩潤透的羊脂玉佩。“真是玉樹臨風,俊美無儔!”把外孫子打扮好了,外公前前後後看過,滿意的點頭,“勱勱,去吧。”

張勱笑道:“外公,小二若是不喜歡這身打扮,孫兒隻管跟您不依。”外公捋起胡須,自負的微笑,“小二跟外公心有靈犀,一準兒喜歡。”張勱客氣拱手,“您老人家費心了。”

本來是該轉身要走的,張勱卻猶豫了下,站著不動。外公奇道:“勱勱還有事?”你不是急著要去見小二麽,怎麽還不快奔過去。

張勱低頭看了看,不太確定,“外公,您說小二喜歡我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外公生生把洶湧而來的狂笑給憋了回去,認真道:“左為貴,自是先邁左腳。”

張勱考慮再三,方認出哪隻是左腳,清清嗓子,整理冠帶,邁著沉穩的步子,昂首而去。外公實在憋的不行了,待他走後,特意命人先把門關上,然後捶胸狂笑。

若是旁人,這般失態狂笑許是沒什麽,外公一向溫文爾雅,講究儀態,那就顯著非比尋常了。外麵的侍女們紛紛低下頭,你偷偷瞅我一眼,我偷偷瞅你一眼,很是詫異。

是因著小世子出生麽,可小世子出生有一會子了呀,怎會忍到現在?侍女們還沒想明白,外公已是笑夠了,自己開了門,蕭蕭肅肅,揚長而去。

外公當然是要過去看孩子的。自打小二出生,見著他的人隻有祖母、外祖母,這會兒再加上一個傻的不會走路的親爹。師公、外公連同張並這嫡親祖父,都還沒見著小二長啥樣。

外公儀態優雅的走來之時,師公正叉著腰吹胡子瞪眼睛,“阿悠,到底給不給師父看?阿並站著,不許走。”敢情是張並一看情形不對想溜,被眼尖的師公給逮住了,隻好聽話的停下。

吃癟了?外公微微笑著,站在一旁看熱鬧。他和師公這二十幾年來的恩恩怨怨可複雜了,單為搶孩子,就有一籮筐的故事可講。

張並眼觀鼻鼻觀心,對周圍的一切視若不見,恍若不聞。悠然雖是一夜幾乎沒合眼,卻容光煥發,毫無倦意,她笑盈盈詢問師公,“師父您說,哥哥是不是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外公抽抽嘴角,阿悠,沒你這麽脅迫人的。

師公氣咻咻昂首向天,半晌,昧著良心說了聲,“是。”悠然笑盈盈還要再說什麽,張並偷偷牽了牽她的衣襟,悠然抿嘴笑,“師父您等著,我抱孩子去。”

師公抓耳撓腮,等不及的想看看小二。張並安慰他,“師父您先坐下,消消停停的等。徒兒跟您一樣,也沒見著小二呢。”師公橫了他一眼,我老人家的心事你不懂!打從還在南京的時候起,我便盼著小二了,知不知道?打從南京到現在,多麽漫長的等待,你能明白我的心情麽,笨阿並。

外公慢悠悠坐著喝茶,半分不著相。

過了許久,悠然小心翼翼抱著個小繈褓,來了。師公輕靈的躥了過去,“小二,來,太師公抱抱!”不由分說,把孩子接了過來,一通狠看。

張並壯著膽子湊過來一起看,外公也坐不住了,放下茶盞,溜溜達達走到師公身邊,看孩子。

這是才出生不到半天的小寶寶,臉孔沒有梨子大,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又可愛,又讓人憐惜。這會兒他閉著眼睛睡的正香,氣息均勻悠長。

“阿並,你看小二的骨骼如何?”師公眼睛不離小繈褓,問著一旁的得意弟子。張並沒有片刻遲疑,正色道:“奇佳!”

悠然悄悄問外公,“爹爹,看看小臉兒,便知道骨骼是否清奇?”小二裹的嚴嚴實實的,隻露出了一經小臉兒,哥哥打哪兒看出來小二骨骼清奇的。

外公微笑搖頭,這個哪裏看的出來,阿並學壞了,糊弄他師父呢。

“新生兒不宜在外逗留過久。”沒等師公和張並看夠小二,悠然便索還孩子,要抱回去。師公和張並雖是舍不得,卻沒敢提出抗議,乖乖的把孩子還了。

外公很大度的根本沒要求抱孩子,反倒催著悠然,“回罷,回罷。”等小二長大了,全歸我管,這會子且不急。

悠然把孩子抱回去的時候,阿遲已醒了。產婦睡一覺醒過來自然是要補充體力,喝些清淡卻滋養的湯品。明明有專門喂湯的長嘴琺琅小壺,張勱偏偏棄而不用,捧著個精致瑩潤的汝窯小瓷碗,一勺一勺喂給阿遲。

喂一勺,兩人便含情脈脈的看一眼。悠然含笑輕吻嬰兒的小臉蛋,寶寶啊,你爹娘正忙著,你暫時跟著祖母,好不好?

嬰兒皺著個小臉,睡的十分香甜。

張並陪著師公、外公,把煮好的雞蛋點上紅色朱砂,命仆從搬出去分給路人。親友處自有人前去報喜,府裏不論是侍女、媳婦、婆子還是管事、小廝、仆役,自上到下各加了三個月的月錢,人人喜笑顏開。

添人進口,這是最大的喜事了。

這天魏國公府人人都是笑著的,不過笑的不盡一樣。長輩們是舒心的笑,大哥大嫂和橦橦是欣喜的笑,張勱和阿遲呢,是傻傻的笑。

兩人半晌半晌的湊在一起津津有味的盯著嬰兒看,連眼睛都不眨一眨。也不挪地方,也不換姿勢,也不覺著累,偶爾說句話,也不外乎是“兒子真好看”“兒子可愛的要命”。

這一對才升職的父親、母親,膩味的連悠然都看不過眼了,著實笑話了幾句。張勱很不好意思,阿遲也有些害羞,不過,悠然走後,他倆照舊。

事實證明,小二確實天姿過人。到了要吃奶的時候,阿遲抱著他,把j□j塞到他的小嘴裏,他立刻撮住j□j不放,用力吮吸,沒多大會兒就喝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口奶,十分順暢。

雖然如此,阿遲頭回喂奶,還是疼的倒吸氣。張勱在一旁看著,心疼妻子,認真的教訓兒子,“長大了要孝順你娘,知不知道?”

阿遲看著懷中的兒子,溫柔似水,“我恨不得把能給的都給他,不知怎麽疼他才好。仲凱,這點疼不算什麽的,為了他,再怎麽疼我也樂意。”

“嗯,我也樂意。”張勱自然而然說道。

張勱這會兒對小二真是柔情滿懷,根本想不到有朝一日他會吃小二的醋,會想方設法把小二攆走,好跟寶寶娘共渡良宵。當然了,這是後話。

這時小二剛出生,和他的父親還處在蜜月期,往後麽,咳咳,可就難說了。

悠然的姐妹、嫂嫂們根本沒等到洗三,已相約前來看嬰兒。都是生育過、教養過孩子的人,很明白阿遲,不過是來房中略看了看,便到廳中坐著敘話了。

孟家人的聚會,向來熱鬧。

“大名沒想好,小名呢?先叫二哥兒啊,也成。”說起小二的名字,都是捂嘴笑。欣然最小,生氣勃勃的說道:“這回五姐夫可要緊著起名兒了,擔誤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載衣之裳,載弄之璋”,給他穿上好衣裳,給他玩弄白玉璋。

以前說生男孩是弄璋之喜,生女孩是弄瓦之喜。璋是玉器,瓦是陶製的紡線垂,紡織用的。這當然可以算做是重男輕女,也反映了當時男女分工不同。

現在,男人能做的事,很少有女人不能做的。

先到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