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黃金重又運走,沈成鐸在一旁看得垂涎三尺,“聶家有這麽多黃金?”

宋玉章道:“這點黃金算什麽,隻是聶先生手指縫裏漏出來的一點。”

沈成鐸一向自恃家財豐厚,此時也驚愕虛心得不敢說話了。

他沒懷疑宋玉章的話,因覺著以聶雪屏同宋玉章的身份交情,不會放心將所有庫存的黃金借出來給宋玉章鎮場麵。

所以,聶家是真深藏不露啊!

“沈兄,今天也要多謝你,帶了這麽多人來幫忙。”

“應該的應該的,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嘛。”

兩人寒暄幾句,宋玉章把沈成鐸給打發走了。

反正沈成鐸已親眼見了聶家的車浩浩****地運了黃金來的情形,對於他而言,隻要確定聶宋兩家是個聯盟的關係他便心滿意足了,至於別的,譬如宋家銀行到底有沒有虧空,這些便都不重要了。

宋齊遠也幾乎是一天一夜沒合眼,然而精神倒還不錯,“先前在戲班子裏熬通宵,倒不覺得什麽,這次熬了一夜,便累成了這個樣子,真是。”

宋玉章衝他笑,笑不夠,又過去抱他,“三哥,昨天真是辛苦你了。”

宋齊遠骨頭酥軟,熬了一夜的心思,渾身力氣如抽絲一般散去,他抬手摟了宋玉章的肩膀,道:“對不起。”

宋玉章笑了笑,“對不起什麽?”

宋齊遠沒說話,捏了下宋玉章的肩膀,兩人分了開來,宋齊遠道:“是我們宋家欠了你的,銀行歸你,日後我當牛做馬,回報你今日力挽狂瀾的恩情。”

宋玉章道:“三哥,你該知道我不是……”

宋齊遠一擺手,“有德者居之,我誌不在此,這擔子你既然挑了,就挑著吧,宋氏銀行,沒人規定這‘宋’是哪一個‘宋’。”他想到什麽,又追問道:“你是姓宋麽?”

宋玉章噗嗤一笑,“我不姓宋,你要送我塊銀行的新招牌嗎?”

宋齊遠正色道:“招牌可以送,不過為了避免動**,你可以掛在自己房裏過過幹癮。”

宋玉章在沙發上坐下,拍了身邊的位置。

宋齊遠過去,宋玉章先給自己點了支煙,又給了宋齊遠一支煙,兩人坐在一塊兒吞雲吐霧,宋玉章道:“我真是宋玉章。”

宋齊遠略一思索,沉吟道:“那麽就是陰差陽錯了。”

宋玉章沒有否認。

宋齊遠噴了口煙,神色肅然道:“也好,陰差陽錯,功德圓滿。”

“如若不是你,”宋齊遠搖了搖頭,“真不知該如何收場,不過,你是如何說服聶家出手幫忙的?還有,虧空的事兒又是誰傳出去的?難道是你故意自導自演?”

宋玉章嘴上叼著煙,伸手掐了下宋齊遠的臉,被宋齊遠打了手,“你真當我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神仙?還自導自演,三哥,我在你心中有那麽厲害麽?”

宋齊遠橫了他一眼,默默地抽著煙,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寧靜。

逃避了這麽多年,一心當個富貴閑人,真正的安生日子其實也是一天也沒過過,總是不快活,總是飄飄兮無所依,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該做什麽,渾渾噩噩地浪費著大好光陰,卻自認為是灑脫不羈。

宋齊遠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發自內心地認為從前的自己實在是有些幼稚。

真正昨天在銀行守了一夜,那些職員們的惶恐不安全壓在他身上時,宋齊遠才感覺到一直飄**的自己終於有了腳踏實地之感。

人肩上總要扛些什麽才好。

宋齊遠將煙掐了,又捏了下宋玉章的肩膀,“我回去看看二哥,昨天二哥也很急呢。”

“哦?”宋玉章邊抽煙邊道,“我以為二哥還忙著上吊呢。”

宋齊遠用力一捏他的肩膀,“好笑麽?二哥這回是動了真情。”

“不會吧?”

“怎麽不會?他說了,如果聶青雲不要他了,他即便不死也要出家。”

宋玉章忍俊不禁,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孟庭靜,淡笑一聲後,道:“那就讓他出家吧,法號情癡。”

宋齊遠聽他語氣調侃,也知道終究不是親兄弟,不怪他對宋業康沒有友愛之心,即便他同那兩位兄長有著難以分割的血緣關係,他有時也煩得恨不得抽那兩個哥哥幾下。

銀行的人全都走了,最後留下的隻有柳傳宗和那小男孩子,昨夜員工們也都受驚了,宋玉章原本就從不吝嗇,現在手頭資金充裕,自然是讓柳傳宗多給那些人發了些錢,也算是安慰補償。

“行長,都辦妥了。”

“嗯。”

宋玉章抬起臉,看向柳傳宗身邊的男孩子,向他招了招手,“你過來。”

那男孩子臉上雖然仍桀驁不馴的,態度倒是變得乖了,受了召喚便趾高氣揚地來到了宋玉章跟前。

宋玉章道:“你對銀行的事很了解。”

男孩子“哼”了一聲,是很驕傲的模樣。

“誰教你的?”

“自己學的。”

宋玉章笑了笑,“你叫什麽名字?”

男孩子哼哼唧唧了一會兒,臉色慢慢變紅,從嘴裏擠出了兩個字,“毛蛋。”

宋玉章啞然,他憋著笑道:“不錯,聽著很圓。”

毛蛋幾乎是要惱羞成怒地發毛,便聽宋玉章道:“你肯不肯跟著老柳?”

“他很聰明,你也很聰明,他可以教會你很多東西,讓你能學到在這個世道可以安身立命的本事。”

毛蛋悶不吭聲的,腳尖踩著腳尖,腳上的布鞋還是柳傳宗給他買的,“隨便。”

宋玉章對柳傳宗笑了笑,“老柳,得辛苦你了。”

柳傳宗鄭重地一點頭,手搭在了毛蛋的肩膀上,“是。”

眾人散盡,宋玉章也終於是大鬆了一口氣,獨自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才懶洋洋地下樓出去坐車。

宋家司機盡職盡責地在等,宋玉章上車後,司機便道:“四少來過了。”

宋玉章恍然道:“他人呢?”

“又回去了。”

宋玉章連忙讓司機回宋宅,他忙得團團轉,心思全在銀行上,壓根就沒想過家裏還有個宋明昭。

回到宋宅,宋玉章先問了仆傭情形,仆傭說昨天下午有人來圍過宋宅,四少回來,同人起了衝突,後來巡捕房的人來了,四少才得已脫身,後頭去了銀行,今晨又回來了,如今人在樓上。

宋玉章上了樓回到自己房間,房間裏沒人,他心下當即有了數,轉向了宋明昭的房間,並未推門而入,而是輕輕地敲了敲門。

過一會兒沒人應,他還是自己推開了門,宋明昭倒沒像個小孩子似的躲起來,隻是背對著宋玉章坐在**。

宋玉章手背在身後,輕手輕腳地過去,伸手蒙了宋明昭的眼睛,“猜猜誰回來了?”

宋明昭無動於衷並且一言不發,宋玉章覺得奇怪,鬆開手轉臉一看,卻見宋明昭眼睛腫得像核桃,顯然是大哭過一場了,神情當中也木木呆呆的。

宋玉章料想他應該是受驚了。

“四哥,沒事了。”

宋玉章在**坐下,拉起了宋明昭的手,宋明昭的手是冰涼的,宋玉章揉搓了兩下,又給他哈了一口氣,宋明昭這才癡癡地看了過去,“小玉。”

“四哥,”宋玉章抓著他的手,“沒事了,嚇壞了吧?”

宋明昭是有些被嚇著了,他的日子過得太簡單,唯有學校和家庭這兩個去處,昨天學校裏風言風語地傳出來,他又急又氣,恨不知道是誰胡說八道,趕到銀行一看卻發現銀行已經關閉了。

宋明昭這才真感到了害怕,回了宋宅,宋宅也全是人,險些叫人家揪了頭發打一頓,慌裏慌張地沒法子,又跑到了宋齊遠住的小樓。

宋齊遠不在,宋業康笑他,用一種很憐憫又很看不起的語氣道:“傻子。”

宋明昭氣急敗壞,“二哥,你把話說清楚了!”

宋業康不說了,自言自語道:“我也是傻子,哈哈哈,一家全是傻子!”

宋明昭是“傻”了些,到底沒有傻得無可救藥,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麽,心裏卻極力地否認:總不會就瞞著他一個人吧?大哥他們瞞著他,小玉總不會瞞他的呀!

宋明昭去了銀行,躲在人群中見了宋玉章那從天而降的風采,自然是很迷人很令人傾倒,隨後他見宋齊遠也出來了,兩人談笑之間頗為熟稔,宋明昭就回去了。

手掌心被搓得熱熱的,宋明昭心跳漸漸加快,心裏麵的確是亂極了。

“他是不想叫我擔心才什麽都不告訴我,是為了我好。”

“告訴我又有什麽用呢?我也幫不上忙,說不準還要添亂。”

“三哥比我聰明比我有本事,他能幫得上小玉,我幫不上,怨不得別人,隻能怨自己沒本事。”

隻能怨自己沒本事。

宋明昭回抓了宋玉章的手,勉強笑了笑,他也不想追問了,“你累了吧,這麽晚了……”

宋明昭話語戛然而止——他瞧見了宋玉章嘴上的傷口。

“……吃東西了嗎?”宋明昭有些虛弱地將話說完。

“沒有,你呢?是不是也一直沒吃東西?”宋玉章站起身,將宋明昭上身抱在了懷中,“我的好四哥,我知道你擔心我,已經沒事了,都解決了,來,咱們一起下去吃飯。”

宋明昭由著宋玉章將他拉下去吃飯,心中是全然的平靜。

他是沒有資格“管”宋玉章的,他是宋玉章的哥哥,是四分之一,宋玉章可以想瞞他什麽就瞞他什麽,宋玉章每天去哪兒做什麽見什麽人都與他是毫不相幹的,他是他的哥哥,兄友弟恭,能手拉著手吃飯,也就足夠了。

宋明昭悄無聲息地將一場脾氣全都消化在了自己的肚子裏,等到兩人真正坐下來吃飯時,他已經飽得什麽也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