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顆子彈

轟隆。

窗外打起了春雷,一道極速的光芒猛地劈開了黑夜的臉。寧奕攤著手心,望著濕噠噠的諾基亞,不甚憂愁。看來得用吹風機伺候它了。

陶遠明洗了個澡,頭上頂著毛巾走了出來,他看見寧奕呆愣愣地瞅著自己的手機,問:“你手機怎麽了?”

“進水了,你有吹風機嗎?我吹吹幹。”

陶遠明走到書桌旁彎下腰,從最底下的抽屜裏找出了許久不用的吹風機,“喏,給你。”

寧奕接過吹風機,蹲在書桌旁的一個插座前,接上電源,默默地開啟了吹風機,默默地將可憐兮兮的磚頭機烘幹。

陶遠明下半年要考研,現在除了上課,就是在圖書館和實驗室之間奔忙,他打算考本校的化學研究生,他們化學係的係主任很看好他,考上了就決定帶他。

寧奕和陶遠明還隻是三月初聚過一回,兩人在食堂裏坐了半個小時,隨意聊了些近況和打算。陶遠明當時情緒似乎很低落,說著說著眼角有些濕,“我們專業就本科畢業出去,工作不太好找,反倒是讀研更加有前途。我媽一直在等我賺錢養她,可我又得讓她等我幾年……”

陶遠明是單親家庭,陶母一個人拉扯他長大,他也算爭氣,他是他們村唯一一個讀重點大學的孩子。陶母覺得非常光榮,因此對他的期望也是非常之高,然而近些年來,她的身體狀況愈來愈差,工作時常感勞累。

當然這些都是陶遠明說給寧奕聽的,寧奕覺得陶母真是非常不易,因此對陶遠明也是能幫則幫。

“你現在的生活費還是你媽在寄給你嗎?”

陶遠明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含糊不清地答道:“算是吧……”

寧奕暗想,八成是陶遠明接了私活,不好明說,實驗室裏的事總是有些晦澀的。

“我今晚睡哪個鋪子?你能借我一床被子嗎?”寧奕把烘幹的諾基亞擺在桌上,四處張望了一下,“你這裏收拾得還真是幹淨。”

陶遠明無力地笑笑,看上去很疲憊,“習慣罷了,我們做實驗的忍受不了一點雜塵介質,每天回來我都要擦一遍,拖一遍,才能安心坐下來看書。”

寧奕以為自己挺愛幹淨的了,沒想到強中自有強中手,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你們有潔癖的人還真辛苦。”

陶遠明無所謂地說:“習慣了就不辛苦了。”

看來習慣對於他來說,真是一劑良藥啊。

這個夜裏寧奕睡在了陌生的房間,一旁光線昏暗的台燈堅持不懈地亮著,學校十一點熄燈,可是陶遠明遲遲不睡仍在k書,充電的小台燈苟延殘喘地陪伴著他。

寧奕想到明天沒課,要去便利店打工,怎麽也睡不著,定定地望著陶遠明寬厚的背脊出神,窗外的雷匿了,但雨仍在墜落,砸在玻璃窗上劈劈啪啪。春寒悄悄地鑽入寧奕的頸下,潮乎乎,濕漉漉的。

半夜三更,寧奕淺眠了一會兒,忽的聽見低微的哭泣聲,內心覺得不適,硬是掙紮著睜開了眼。他看見書桌上暗到極致的台燈,攤開一半的書籍,卻是沒見它們的主人。

陶遠明呢?

寧奕掀開被子起身,摸著黑穿上了鞋,他發現宿舍門半掩著,一股股極寒的冷風湧入室內。往門外張望,走廊上站著一個人,無聲無息地看著夜色。

雨珠斷斷續續落在陽台的瓷磚上,飛濺起一朵朵碎花瓣,陶遠明的前襟濡濕了一片,可他不為所動。

寧奕站到他的身邊,故意加重自己的氣息,讓身旁的人能夠察覺,然而事與願違,後者並無反應。

“遠明。”

陶遠明渾身一顫,僵硬地扭過腦袋來,“寧……奕……”

寧奕淡淡地笑著,試圖緩解他的驚恐,“這麽晚還站在外麵,想什麽呢?”

陶遠明極快地掩蓋住眼中恣意流淌的哀傷,他以為寧奕不會察覺,“沒,出來醒醒腦。”

“複習到那麽晚,隻會傷身體,得不償失。”寧奕道,“以後還是不要熬夜了,進去睡吧。”

陶遠明有些窘迫,垂下眼簾,“你說得對,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那趕緊回屋賺回本錢吧,同學。”寧奕拍了拍他的厚實的背,覺得好似打在一塊木頭板上,悶悶的。

第二天早上七點,寧奕醒來,陶遠明早就不在了。這個人真是夠拚命的,為了自己的母親,起早貪黑地學習。不過這也挺好的,不像自己,無牽無掛,沒有念想。

打工的便利店離學校不是很遠,坐幾站公交就到了。寧奕喜歡在生意冷清時坐在收銀台後看書。老板體諒他是個在校生,同意他在工作閑暇時間學習,隻要不影響正常上班。

上午來買早點的人比較多,忙完一陣,直到中午飯點前,顧客都是比較稀少的,寧奕看看店裏沒什麽異常,就放下心來看書。這本書是他今早回自己宿舍拿的,雖說封了宿舍,但也不是不許進。畢竟裏麵死了人,想想都不太吉利,普通人能避則避。然而寧奕走進屋子裏,聞到了一股陸星存在時的味道,淡淡的梔子花香。男人身上帶花香很奇怪,但是陸星很喜歡梔子花的香氣,特意去買了瓶帶這種味道的香水,噴在身上不僅不讓人難過,聞上去還很心曠神怡。寧奕拿了些生活用品,佇立在陸星的床前默哀了一會兒,靜靜地退出了201.

書頁上忽然出現了一片陰影,寧奕不得不被迫抬頭,看看是誰擋住了他的光線。

“……聶大哥?”

來人正是本市公安局中的砥柱刑警,聶揚帆,此刻他一身正裝,英氣逼人地站在一家便利店裏……有點格格不入。

寧奕把書合上,問:“來買東西嗎?”

聶揚帆故作神秘地搖搖頭:“我來自然是有正事的。”

寧奕瞧他高深莫測的模樣,心裏不太舒服,侃道:“莫非是閑逛?這是警察局新的執行任務?”

聶揚帆見他眉目間透著不悅,決意不再逗弄他,換上了正經的臉孔,說道:“驗屍報告出來了,我們局裏最權威的法醫檢驗的,應該不會出錯。”

好似猝不及防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寧奕僵住了,過了好幾十秒才把紊亂的呼吸調整回來,“是嗎,法醫……怎麽說?”

聶揚帆麵色微沉,嗓音低啞道:“他殺,陸星是被人勒死的。”

手中的書仍是滑落到了地板上,寧奕站起來,勉強露出苦澀的笑,“是、是吧,我就知道他不是自殺的……可是誰,殺了他?”

“我們已經在立案調查了,今天我過來是來調查你的不在場證明的。”聶揚帆不忍地說。

寧奕知道這是必定的流程,可一想到自己也被列入嫌疑對象,就不住悲哀,“我去指示老板,把昨天的監控調出來給你看。”

“好,我等你。”

便利店的老板今天偏偏有事,他遠程操控了電腦,把監控錄像調出來叫他們看。聶揚帆仔細地看了下午一點至兩點間的畫麵,寧奕一直在收銀台後收賬,沒人時坐著看書,沒有任何異常。

“等等,你進倉庫做什麽?”聶揚帆按下暫停,指著畫麵問。

寧奕盯著屏幕,看著收銀台前兩個麵相粗獷的顧客,回憶了一下,說道:“他們要的毛巾貨櫃上隻有一條,我去倉庫看看有沒有存貨,好在還有幾條,我就拿出來給他們了。”

按下繼續播放,果然寧奕從倉庫出來,拿著一疊毛巾扔進了購物袋,那兩個男人拿著商品走了。

接下去的畫麵大同小異,沒什麽特別之處,可是聶揚帆看得卻認真仔細。他下顎緊繃,因為人太高,隻能弓著背盯著電腦屏幕,挺拔的鼻子被熒光染得發亮。寧奕不再看屏幕,愣愣地看著聶揚帆。

“怎麽了?看我做什麽?”聶揚帆察覺到異樣的視線,回過頭看著寧奕。

“沒什麽,你看得真細致。”寧奕撇過嘴道。

聶揚帆稍稍有些得意,“做警察的,自然是一絲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寧奕眨著大大的黑眼睛,看他,“那聶警官覺得我作案嫌疑大麽?”

聶揚帆一噎,他總是能被這個看起來乖得跟兔子似的小子嗆個半死,常言道人不可貌相就是指這樣,“依本警官看來……還不能下定論,你隻是不在場證明成立了,並沒有完全擺脫嫌疑。很多殺人案件的殺人手法都是極其不可思議的,在沒有更加全麵的證據出爐前,你還是有犯罪嫌疑的。”

寧奕似乎也不生氣他這麽詆毀自己,就問:“哦,是嗎,那麽我的殺人動機警官可以猜出一二來嗎?”

聶揚帆驚訝道:“我沒說你是凶手——”這小子還真是能歪曲事實啊。

寧奕聳聳肩,一副“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就先去幹活了”的表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休息室。

聶揚帆暫時排除了寧奕的殺人可能性,他還有一堆事要做,就別過了少年。

下午四點多,寧奕和另外一個年輕人換崗下班,坐著公交車顛簸著回了學校。他在食堂吃了晚飯,不緊不慢地往天幕樓走去。

這天幕樓在望湖樓後麵,得名天幕是因為z大出了個傑出的科學家叫鄭天幕,樓是他捐蓋的。而望湖樓的名字,隻因這樓建在風靈湖的邊上,樓上眺望湖泊景色極好,因此得名。

陶遠明的宿舍也在二樓,正對前麵他們的201宿舍,也算是極巧的了。寧奕拚命想忽略這個事實,但是每次上樓都忍不住遠望望湖樓二樓201的窗戶,想象學長還在裏麵時而認真地學習,時而枕在鋪上安靜地看書,梔子香淡淡地散在空氣中。

陶遠明給了他一把鑰匙,讓他能自由進出宿舍,正當他要開門時,一旁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是寧奕吧?和陸星一個寢的人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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