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顆子彈 第五顆子彈
有風從窗子外吹進來,拂起窗紗,同時也吹動了屍體。四肢早已冷卻僵硬的屍體隨風輕輕晃動,好像還活著似的,那雙睜凸的眼眸裏布滿一道道清晰的血絲,猶如蛛網般罩住整顆眼球。還有那截吐露在外麵的舌頭,軟軟的好像果凍條一樣,無力地掛在下巴上。
寧奕噗通一下坐倒在地上,冰涼的地板把寒顫灌輸給他,通遍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止不住地哆嗦。學長就這樣靜靜地懸掛在床沿上,靜靜地看著他,麵部的表情凝固成一種不喜不悲的感覺,辨不清他死時到底是何種心情。
大概過了整整一分鍾,寧奕突然一抖,雙目一瞠,抱住頭痛苦不堪地大吼:“啊!!——”
隔壁宿舍的門猛地掀開,頂著一頭亂發的裘傑不耐煩地走過來,邊撓頭邊問:“啊呀叫個屁啊,吵死了!”
他站在門口,往裏定睛一瞧,霎時目瞪口呆,“這、這……媽啊!!”
寧奕蜷縮在地上抱成團,陸星又可怖又淒慘的樣子像是複錄機似的不停地在他的腦海裏重放,恐懼和悲傷一下子侵襲了他,淚水不知所措地淌滿他的臉。
裘傑趿拉著拖鞋慌慌張張地跑回宿舍拿手機,迅速撥打了110,然後又跑回來試圖拉起寧奕,“喂,起來,趕緊去報告陶叔!快啊!”
寧奕蟄伏在地上充耳不聞,他感覺腦袋裏有隻蠕動的蟲子複蘇了,企圖一拱一拱地爬動起來,鑽進他的腦縫中,啃食他的腦髓。這種逼真的觸覺使他快要崩潰,他似乎預感到一年多沒複發的病症又要蘇醒了。
裘傑見他哆哆嗦嗦地倒在地上打滾,啐了一聲“膽小鬼”隨即一個人跑下樓通知了陶衛國。正在聽越劇的陶衛國一聽有人上吊自殺,驚得差點從躺椅上滾下來。他趕忙關了收音機,隨裘傑上二樓,兩人衝進201宿舍,發現陸星安靜地掛在床沿邊上,粗糲的上吊繩把他的脖子勒得老長,腦袋詭異地歪向一側,伸在外麵的舌頭也是微微傾斜。
陶衛國躡手躡腳地靠過去打量了一下,害怕得嘴唇顫抖,“這事、這事兒要命啊,我得馬上報告領導、報告領導!”
裘傑佯裝鎮定地說:“我剛剛報了警,警察很快就到了。是這小子第一個發現的。”說著他用手指了指縮在地板上的寧奕。
陶衛國可憐寧奕受到那麽大的驚嚇,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試圖安慰:“小奕啊,別怕,叔帶你樓下坐會兒,緩緩神兒啊。”成天睡在一個屋的室友死樣恐怖地掛在自己麵前,任誰都會被嚇得魂飛魄散。
寧奕被陶衛國強拖起來,帶下了樓,裘傑也跟了下來,不過他把門關了起來,免得有路過的同學被201內部的景象嚇得屁滾尿流。
警察比校領導來得快。
一輛警車閃著燈一路開進z大,引得眾人回首,最後它停在了望湖樓宿舍下。
聶揚帆一開車門,瀟灑地跨下了車。副駕駛座上的人朝他翻了個白眼,不急不慢地打開車門下來。
“姓白的,我是來辦案的,不是來觀光的。麻煩你動作稍微利索點。”
白誠凜聳聳肩,抬手做了個有請的姿勢,“您先走,聶隊,小的隨後就到。”
聶揚帆見宿舍門口有個穿保安服的大叔正著急地瞅著他,盼救星似的熱忱地上前道:“警察同誌,可算來了,我們樓裏有個學生自殺啦!”
“帶我去看看,快。”聶揚帆直奔主題,目不斜視地跟著陶衛國上了樓。
白誠凜見他風風火火衝上樓,壓根忘了跟他來辦案的自己,忍不住嘀咕了幾句:“有了媳婦忘了娘。”
他站在一樓大堂裏打量了一圈,發現值班室的桌子後縮著一個少年,穿著幹幹淨淨的白襯衣,留著乖巧的學生頭,此時正呆坐在凳子上,愣愣地盯著自己腿上的雙手。
“喂,同學。”
寧奕淚眼汪汪地抬起頭來,看見白誠凜笑眯眯地看著他。
“你還記得我嗎?”
寧奕眨了兩下眼,把剩餘的淚水擠出眼眶,總算看清了來人。他似乎覺得這個男人很熟悉,於是點了點頭。
白誠凜滿意地看著他,心想這小子要是不認他,他就把手心那道猙獰的疤痕亮給他看,“誒,你知道嗎,他也來了哦。”
寧奕的手一下子抓緊了自己的褲子,這句話似乎有別樣的魔力,令他心跳加速,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他……來了?”
就在聶揚帆打算掏出手機奪命狂call白誠凜時,那廝居然不急不慢地出現在了201門口。
“你可以再慢點。”聶揚帆的臉拉得比瀑布長。
白誠凜不客氣地接話:“好的。”
聶揚帆氣結,他已經對死者做了初步的鑒定,也把屍體放了下來。陶衛國和裘傑站在一旁戰戰兢兢地看著他。
白誠凜蹲下來仔細檢查了一下,說:“明顯的,他是被勒死的,而不是吊死的。脖子上有兩道痕跡,深一點的那道形成一個圈,淺一點的那道走勢向上,勒痕到耳根。至於究竟哪一道才是致命傷,你也可以聽聽傅弘書的見解。”
聶揚帆戴著白手套仔細察看著死者脖子間的兩道痕跡,回嘴道:“我要是找得到傅弘書我幹嘛還帶你來?吃飽了撐得慌麽?”
白誠凜不以為然道:“我看他死得不簡單,把屍體帶回局裏好好解剖一下吧。”
一旁的陶衛國忍不住插話道:“這孩子……不是自殺?”
聶揚帆深沉道:“不好說,普通的自殺至少脖子上不會有兩道勒痕。我們需要進一步剖析,同時我也需要你們配合一下做個筆錄。”
白誠凜打電話叫局裏派車過來拉屍體,聶揚帆把陶衛國和裘傑請出房間,拉起了警戒線。不一會兒局子裏的車來了,圍觀的同學驀地增多,201有人上吊自殺這件駭人聽聞的事瞬間傳遍了整個z大。
聶揚帆叫幾個小刑警勘察現場記錄情況,自己把兩個目擊證人叫到隔壁202做筆錄。陶衛國簡單交代了自己一天的活動。裘傑表示一整天窩在宿舍,除了打遊戲就是悶頭睡覺,什麽動靜都沒聽見,還是一聲慘叫把他吵醒的。
“哦,警察同誌,其實屍體是住在201的小奕第一個發現的,他受到了驚嚇,還在我值班室裏休息呢。”陶衛國緊張得快忘了這件事。
聶揚帆唰唰地在本子上記錄著,隨口應道:“是嗎,那我下樓去問問他吧。”
於是警察先生收起本子,挺了挺警服的領子,嚴肅莊重地走下了樓。他遠遠看見值班室裏安靜地坐著一個少年,垂著腦袋看不清表情。
“同學,門衛說你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是嗎?”
寧奕一抖,埋著頭倉惶地點點頭。
嘿,居然不看他,聶揚帆有些納悶:“把頭抬起來,同學。”
於是迫於警察先生的“淫威”,寧奕艱難地緩緩地把下巴抬了起來。他的眼睛還是紅紅的,像隻受驚的兔子,乖巧的學生頭讓他看起來極其無辜可憐。
“你——?!”
好吧,這次受到驚嚇的應該是警察先生。
寧奕看見他的債主驚異地瞪著他,隻好沉默不語。
聶揚帆很吃驚,整整一年過去了,那個曾經讓他以為一輩子可能都不會再見麵的少年居然又神奇般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而且是在這種場合,這種情況。
“你是z大的學生?”
寧奕猶猶豫豫地點點頭,好像讓他承認自己是一所名牌大學的學生是件很困難的事,比自殺困難。
“所以你借十萬是為了繼續念書?”可是十萬也太多了點吧?
寧奕隻好繼續點頭,他無法跟聶揚帆解釋這一年裏發生的一切。
聶揚帆見他和一年前完全一個樣,根本撬不開他的嘴,無法從他嘴裏刨出一星半點的信息,“好吧,換個問題。我要對你做個筆錄,可以嗎?”
“可以。”這個倒是答應得爽快。
“說一下你今天的行程。”
“我……上午一直在上課,下午去便利店打工,四點半才回來,忘了帶鑰匙,問門衛陶叔借了備用鑰匙。一開門……一開門就……”他說不下去,因為他不想再回憶陸星死時的模樣。
聶揚帆見他眼神閃爍,似乎很害怕,特意放緩了聲音問:“我明白,你放鬆點,別去想那些不舒服的東西,換個話題,說說你對死者的認識吧。”
“陸星學長今年大四,他在一家五百強的企業裏做策劃,他人很溫柔,待人也很體貼。我平時很受他照顧,非常尊重他。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想不開要上吊自殺……”
聶揚帆寫著寫著看了寧奕一眼,別有深意地說:“誰說他是自殺?”
寧奕一怔:“他不是嗎?”
聶揚帆把疑點跟他說了一遍,寧奕更加錯愕,“不可能,學長那麽好的人,誰會想殺他?”
聶揚帆勾了勾嘴角道:“沒有一個人完美無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自有他的缺點,或許某些人就十分討厭他那一點。”
“不,”寧奕堅定地搖搖頭否認道,“自然不會有人完美無缺,但是學長不一樣,他的缺點絕不會令他喪命。”
聶揚帆從他墨黑的瞳仁裏看到了星辰般閃亮的信任,看來這個叫陸星的男生確實十分受寧奕的尊崇。當然,無論他多麽的優秀美好,死亡的腳步還是來到了他的跟前,死神的鐮刀毫不客氣地割斷了他的喉頸。
“聶大哥,”寧奕突然這麽叫他,“如果學長真的是死於他殺,請你一定要找出凶手。”
聶揚帆一怔,伸出手蹂躪了一把他柔軟的黑發,失笑:“這還要你拜托我?本來就是我的職責所在好嗎?”
那不一樣,寧奕看著他心裏默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