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顆子彈

“報告聶隊!”樓上下來的小刑警腿一並,禮一敬,抬頭挺胸地看著聶揚帆,“現場已勘察完畢,請指示!”

聶揚帆幽幽覷他一眼,嫌他破壞氣氛,於是掏出了警車鑰匙,瀟灑地一把拋給他,“很好,開車把白警官帶回局裏去吧。我還有事。”

白誠凜慢悠悠地踱步過來,說道:“怕是不正經事吧。”

說著別有深意地看了寧奕一眼,後者背脊一涼,細小的雞皮疙瘩竄上了脖子間,“白先生,再見。”

白誠凜笑了:“你這孩子怎麽這麽討人喜歡呢。”

聶揚帆受不了地抽了一記他的背,“趕緊滾,你們學心理學的,怎麽都那麽變態呢?”

白誠凜佯裝受傷地瞪了他一眼,朝小刑警勾了勾手指頭,“我們走。”

小刑警亦步亦趨趕忙追上,討好道:“白警官,我們聶隊其實很溫柔的,他看著糙,其實一點都不,真的,你別嫌棄他啊。”

白誠凜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我會看上他?別逗了。”

聶揚帆目送警車開走,這才轉過身來對寧奕說:“天很晚了,跟我出去吃頓飯。”

寧奕瑟縮了一下,屁股如坐針氈,擺手道:“不了吧,太麻煩你了。”

“那去你們學校食堂吃一頓?”聶揚帆瞧他躲閃的模樣,更想揪住他不放了,“不過你看我還穿著警服,太招搖了吧?”

寧奕為難地擰著眉,他蒼白的嘴唇被他咬出了紅印,倒顯得生動了不少,“那,好吧。”

聶揚帆滿意地點點頭,沒想到過了一年,這小子的脾氣好像軟了不少,再也不是那個發瘋似的跨在欄杆上,揚言要自殺的病態少年了,看來這一年他過得很平靜,很安寧。

兩人走後,校領導派了代表來到了望湖樓宿舍,陶衛國心裏知道出了這樣的事對學校影響不好,領導們為了避嫌盡量躲開警方或者媒體。在大體了解了情況後,校領導終於一個電話叫修理部連夜趕來把監控器裝上,辦事效率之高令陶衛國咋舌。

再說聶揚帆和寧奕二人,一年沒見,兩人還是處於無話狀態。黑夜隱去了警服的張揚,聶揚帆帶著寧奕鑽進了Z大後街一家川菜館子裏,這店鋪極小,但是生意極好,廚房與大堂一牆之隔,麻辣鮮香的川菜味飄滿了堂子。

“你能吃辣嗎?”聶揚帆坐下後問。

寧奕想了想,點點頭,“能吃一點,但是嘴巴會腫。”

聶揚帆聞言不免盯著寧奕單薄的嘴唇看了看,“那就少吃點吧,我點幾個不怎麽辣的。”他的體貼令寧奕心中微微一動,想起一年前他們吃的是杭菜館,看來完全是為了照顧寧奕這個剛出院的病人。

“喲,警察同誌吃點啥子呀?”點菜的老板娘笑道,“這是您弟弟哦?”

聶揚帆有意看了寧奕一眼,也舒眉笑了:“是我弟弟,長得挺帥的吧?”

寧奕疑惑地看著聶揚帆,自己什麽時候成了他弟弟?

幾盆香辣的川菜端上了桌子,聶揚帆食指大動,拿起筷子不顧滾燙的溫度甩了一筷子進嘴裏,“噢噢噢,燙!”

寧奕忍不住出聲:“吃慢點。”

聶揚帆砸吧一下嘴,吼道:“爽,好吃極了!”

寧奕見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在這個微涼的夜裏,身體因這幾盆麻辣的川菜過胃而暖和了起來,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好,現在你可以跟我多談一談你學長這個人了。”聶揚帆嘬著筷子頭,明明剛剛還很隨性,現在一下子眼裏又釋放出了敏銳的光芒,“既然你說他不可能自殺,那我總得對他生平多了解點。”

寧奕怔了怔,開始講起了陸星這個人。

陸星其人,Z大中文係赫赫有名的才子,文采斐然,在校內外刊物上發表過無數精彩文章。然而他渾身上下卻沒有一絲酸腐氣息,反倒溫文儒雅,待人和善,曾一度成為校內女生憧憬對象。不過升入大三後,陸星辭去了多項幹部職務,對外稱要為考研做準備,想潛心學習。

寧奕複學後,因為校方未給他留出空床鋪,就把他調到中文係高年級宿舍去了。此時,陸星快要大四畢業了,他並沒有去考研,而是找了一家本市五百強企業實習。寧奕剛剛入住時,宿舍裏隻有陸星一個人,其餘二人都因工作實習搬了出去,甚少回來。本來寧奕對高一年級的學長心存怯意,但是陸星的溫柔細致化解了他的不安。

“學長一直說他想多掙點錢,想買套房有個家。”寧奕拿筷子傷感地戳了戳麻婆豆腐。

聶揚帆沉住氣等他的下文,可是見他久不開口,還是道:“那麽年輕就要買房,負擔是不是重了點?”

寧奕好像知道他有此一問,嘴角泛起一抹苦澀,道:“學長是孤兒,他是孤兒院裏長大的。”

一瞬間,聶揚帆明白了陸星的想法,可是,“光有房哪夠,如果沒有人一起住,也太冷清了。”

寧奕抬眼有些氣惱地看他:“學長那麽忙,怎麽有時間談戀愛呢?”

“你怎麽知道他沒有女朋友呢?”

“我沒見他和誰親密地打過電話。”寧奕篤定道,然而腦子裏忽然穿過一道閃電,有什麽異樣的想法一躍而過,“唔,應該沒有。”他不確定地改口了。

聶揚帆咧著嘴笑了:“寧奕,你還小,情人之間的相處之道不止一種,他們說話的方式為什麽必須是甜甜蜜蜜的呢?就不能是風風火火、吵吵嚷嚷的?”

寧奕心想你不就比我年長幾歲,好似多吃了一缸鹽般老生常談,“學長不喜歡跟人吵架,他說這是最沒有風度的事。”

“那他喜歡用什麽方式解決問題?”聶揚帆問。

寧奕伸出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腦子。”

一個聰明的人是絕對不會用野蠻的方式解決問題的,既傷身體又傷心情。陸星笑著拍拍寧奕的肩膀,勸他不要和那些蠻不講理的人一般見識。

寧奕腦海裏浮現的隻有這幅畫麵,他當時被陸星柔和幹淨的光芒所震懾,眼睛開始濕潤,覺得對方猶如兄長般慈愛。

聶揚帆見他走神,刻意拿手掌在他眼前揮了揮,“回魂了,小子。”

寧奕把眸子轉回來,淡淡道:“我走了,再見。”

說完他起身便走,聶揚帆一把拽住他,強硬道:“走那麽快,真沒禮貌啊,等我付了錢,咱們一塊兒走。”

“我和你不同路,”寧奕見他扣住自己的手腕猶如鐵索,“聶大哥。”隻好軟軟地叫一聲討好一下了。

聶揚帆火速付了飯錢,拉著他走出了菜館,哪知天有不測風雲,忽然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往下砸。

“嘖,算計好的吧!”聶揚帆把警帽扣在額上,“我們打車回去。”

寧奕一聽“回去”二字,立馬驚慌地把手從鐵索裏掙脫了出來,連退好幾步才站定,“不,我要回學校。”

聶揚帆驚異地看著他逃離自己身邊,滿心疑惑,不過一細想,就明白過來了,“怕什麽,我又不帶你去局子裏。你的宿舍封了,晚上豈不是沒地方住了?我帶你回我家住幾晚去。”

原來是這樣。寧奕聽他解釋完,稍稍安心些,但轉念一想,又不行,他還欠著聶揚帆十萬塊錢呢,雖然這位債主此時不提,但要是回到他家逼債怎麽辦?他不是不想還,而是他現在還不出啊。

“謝謝你的好意,聶大哥。我有地方住,不必麻煩你了。”寧奕婉拒道。

聶揚帆總不能把少年拐回自己家,他是人民警察又不是人口販子,“行,既然你有地方住,那麽我就不強迫你了。哦,不過你得把你的手機號給我,方便我聯係你。”

寧奕一僵,心想果然還是逃不掉的,於是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機,聶揚帆隨心地一瞥,登時嗬地叫了出來,“諾基亞?!”

寧奕被他一喝,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扔地上,“怎麽了?”

聶揚帆自知反應過大,有點失態,尷尬地嗬嗬一笑:“很久沒見人用諾基亞了,這年頭都換智能手機了。”

寧奕感到窘迫,垂下睫毛,道:“沒錢買智能機,何況這手機不用包套餐,一個月二十,很劃算。”

借了十萬塊錢卻連一隻智能機都買不起?聶揚帆恨不能揪住少年的衣領質問,錢都喂狗了麽?!

雨越來越大,寧奕存好聶揚帆的手機號,一個猛子紮進雨簾中,震耳欲聾的雨聲充盈耳膜,他縮起肩膀沒命似的奔跑起來。身後的年輕警官把手臂懸在半空,還有話沒說出口:手機不能遇水啊……小子。

寧奕慌慌張張奔命似的跑著,早就忘了手機的事,他哪裏有地方住?那不過是為了躲開聶揚帆找的借口罷了。大不了在門衛室的躺椅上將就一夜,不,幾夜。

然而跑到宿舍樓前,寧奕看見雨裏默立著一個人,渾身濕透,狼狽不堪。

“陶遠明!?”寧奕跑到那人正麵,大喊,“你怎麽站在這裏?!”

個子高大的男生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恍惚道:“……我找你。”

寧奕疑惑道:“找我幹什麽?!”

陶遠明似乎在隱忍著什麽,握著拳問:“和你一起住的陸學長上吊死了?”

寧奕沉默了一下,低落地點點頭,表示承認。

陶遠明拉起他的手,不由分說地拽著他走回自己的宿舍天幕樓。

寧奕跟著他走進宿舍,渾身不停地在滴雨水,“因為警察封鎖了宿舍,所以我沒地方住了,你能收留我住幾晚嗎?”

陶遠明為人低調沉默,他是化學係的大三生,因為馬哲公選課和寧奕認識,兩個人遂成了關係不錯的朋友。

“嗯,當然可以。我們的人宿舍都搬走了。”陶遠明扔了一塊新毛巾給寧奕,“擦擦吧,我找身衣服給你換。”

寧奕點點頭,見陶遠明走進了廁所,於是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四周。他發現陶遠明書桌上全是書,不過堆疊在那裏的書籍全部都包上了報紙做成的書皮。

果然學化學的,好有潔癖。

寧奕默默地擦著頭發想,他不小心摸到了口袋裏的手機,登時心裏砸了一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