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顆子彈 第二十顆子彈
檢測中心的走廊上,寧奕拎著一袋東西安靜地坐著,隨即他聽見一陣輕緩的腳步聲,抬起頭來一看,眼簾裏便映入陶遠明那張瘦得不成形的臉。
“做完了?”
陶遠明呆滯地看著他,半晌才點頭,“嗯。”
寧奕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下午三點半,不算太晚,“等半個小時就能拿化驗結果了吧?”
陶遠明又是十分機械地點點頭,他好似是一個發條生鏽的玩物。
寧奕見他神遊天外,便不再問話。今天是周六,寧奕向便利店老板請了半天假,硬是把窩在宿舍裏等死的陶遠明拽了出來,拖到艾滋病檢測中心來。
那晚,陶遠明得知陸星有艾滋病後,仰天長嘯,最後撕心裂肺地把自己埋進被子裏。寧奕在對麵看得觸目驚心,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但是他覺得陶遠明有權利知道這件事。陸星若是得了艾滋,那麽陶遠明也非常危險,他必須做個檢查確診一下。
“我不會去的,真要是得了艾滋也好,我很快就會去陪他的。”陶遠明自暴自棄地說。
“你難道不想找出殺死學長的真凶嗎?你這樣死了,有什麽意義呢?”寧奕輕聲斥責他,推著他的肩膀強迫他挺起背來,“恕我大膽地推測一下,肯定是有人強迫學長做那種事,並且虐待學長,最後使他染上了艾滋,學長一直沒跟你說絕對有他的苦衷,你一定不知道他死時的表情,那麽可怖,那麽猙獰,他心裏定是充滿了痛苦。”
陶遠明一把推開寧奕,瘋狂且無措地搖頭:“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寧奕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勉強站住身,說道:“去做個檢查,至少能明確學長受虐待的時間,遠明。”
陶遠明說,他與陸星已經四個多月沒有幹過那件事了,因為兩個人都非常忙,並且還在去年年末鬧了矛盾,之後陶遠明回老家,再回校時也沒和陸星聯係。如果陶遠明也染了艾滋,那麽說明性|虐陸星的人至少在四個月前就出現了,如果陶遠明沒有染上,那麽這件事可能是近四個月內發生的。
陶遠明有些動搖,但還是惶惶不安地拒絕了。他在害怕,但究竟怕什麽,沒人知曉。
寧奕終究還是把他拉到了艾滋病檢測中心,這裏一切的設備都是為檢測艾滋而存在的,手段也比醫院高明得多,時間也短得多。
兩個人各揣心思地等了半個小時,然後到出單窗口拿單子,一張薄薄的白紙,上麵決定了陶遠明的命運。
寧奕用餘光瞄了一眼陶遠明,眼疾手快地拿過單子,道:“我替你看。”
明顯感覺陶遠明一怔,然後微微歇了口氣。
寧奕心裏也是吊著打水桶,七上八下,但是他必須裝作鎮定,他都慌了,陶遠明一定會崩潰。
結果……結果是……寧奕一行一行掃下去,心跳得愈發強烈,他瀏覽著那些似懂非懂的數據,恨不能這些數據自己會說話,簡單明了地告訴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陰性……”寧奕念到了最關鍵的字眼,“是陰性……陰性!”
陶遠明無措地看著他,寧奕激動地抬眼,看著陶遠明:“你沒事,遠明!你沒有得艾滋!”
然而這算是個好消息麽……陶遠明眼裏的欣喜隻閃爍了一秒,便啪地熄滅,這除了證明他是健康的以外,還證明了陸星確實是在近四個月內遭受到了殘酷的性|虐……
“啊……抱歉,遠明。”寧奕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你別胡思亂想,別難過……”
陶遠明慘笑一聲,訥訥地開口:“再難過又能難過到什麽地步呢?比起我,難道不是他更不幸麽?我簡直無法想象他是怎麽忍受的,他也有很重的潔癖,不喜歡其他人過度觸碰他……我真的不能想象他被人摁在床上虐待,被、被人進入……”
陸星向來是高潔的,他有明媚的笑容,溫柔的舉止,身上帶著淡淡的香味……寧奕曾經不小心瞧見過陸星換衣服,學長的身體很漂亮,皮膚白皙,肌理勻稱,就像瓷一般光潔。寧奕看呆了,陸星回過身來,笑話他:“是不是要流口水了,寧奕?”
“我相信警察一定會找出真凶的,遠明。”寧奕咬著牙認定道,他想起了聶揚帆那張堅毅沉穩的臉龐,心裏愈發篤定。
陶遠明不置可否,拿過單子,轉身走了。
“遠明?你一個人回去?”
陶遠明沒回頭,道:“你一直拎著袋子,不是有事要辦?你去吧……”
低頭看看自己手裏的塑料袋,寧奕把想好的措詞統統咽回了肚子,陶遠明其實很心細不是麽。
老小區門口的大鐵門還是那麽爛,寧奕瞅了它一眼,加緊步伐往裏走。迎麵走來一個拄拐的老太太,似乎有些麵熟。
寧奕想起來了,這位不是說他是聶揚帆女朋友的老奶奶麽?要不要打招呼?要不要呢?
老太太目不斜視地穿過寧奕身邊,連一點思考餘地都不給寧奕留。
“好吧……”寧奕眨眨眼,提提神,假裝一點兒都不尷尬。他走進了聶揚帆住的樓道,忽然想起了那樁命案。對門的年輕妻子慘遭肢解殺害,他還是報案人呢。不知道這案子破了沒。
看了看時間,快要五點了,聶揚帆應該快下班了吧?寧奕打算把他借給他穿的衣服還給他,然後告訴他陶遠明的情況,這算是非常重要的線索吧?一定能夠幫助加速破案。想到這裏,寧奕似乎有一點點的小開心,能出一份力,希望學長在天之靈能過早日安息。
結果寧奕站在聶揚帆的家門口等了半個小時,沒人來,於是又在台階上坐了半個小時,還是沒人來。天已黑透,對門早被封了,封條還在上頭飄動。
殘忍的碎屍命案,黑黢黢的四周,呼嘯的陰風,這些都讓寧奕感到畏縮,聶揚帆不會不回來了吧?他好冷啊……
於是樓道裏傳來一陣腳步聲,一道手電筒的光隨著腳步聲從樓下飄上來,寧奕如臨大敵般死盯著樓道口,他站了起來,緊緊地貼著門板。
要是什麽壞人,他就以命相搏,反正死在聶揚帆家門口,聶揚帆總會替他報仇,這麽一想,膽子瞬間膨脹了一萬倍。
“嘖……”走上來的人發出了一聲不耐煩地嘖歎,“這樓真是黑啊,要不是替他拿衣服,我才不來這裏呢。”
寧奕聽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脆生生的,蠻好聽的,於是他緊瞅著那道光,漸漸地,來人的麵目在光的映照下變得清晰。
是一位穿著警服的女警察,她長著一張鵝蛋臉,眉毛向上微挑,麵目清麗。
“誰?!”她掃到了寧奕的身影,低喝一聲,頗有警花風範。
寧奕尷尬道:“我是……我是寧奕,我在等聶警官。”
“寧奕?”女警官表示不認識,“找聶隊啊,他今天晚上執行緊急任務,不回來了,我是來替他換洗衣物的。”
寧奕不明白為什麽是這個女警官來替聶揚帆拿衣服,“他執行什麽任務啊?”
“你知道來做什麽?你是他什麽人?”
寧奕心想對啊我是他什麽人呢,朋友?不像;也不是親人……不過聶揚帆說他像他弟弟……
“我是他弟弟。”寧奕悶悶地開口,他雖然這麽說,但是心裏似乎不太樂意。
“聶隊的弟弟?”女警官走到寧奕身邊,拿手電筒照著,“看上去不像啊,你長得那麽清秀,聶隊長那麽英氣。”
這話明顯是在誇聶揚帆,寧奕聽得出來,他想這位女警官不會是對聶揚帆有意思吧?
“你喜歡我哥?”
“什、什麽啊,你別亂講!”女警官的臉不爭氣地紅了,爭辯道,“聶隊那麽好的人,我們局子裏的姑娘誰不對他有意思。”
寧奕哦了一聲,“包括你吧?”
女警官不高興多說了,她真怕這位“弟弟”把她的心思告訴聶揚帆,誰不知道聶隊長清心寡欲,一心隻撲在案子上,根本不會瞧她們幾個女警一眼。今天她受聶揚帆的委托,已經是受寵若驚……好吧,忽略局子裏和聶揚帆關係好的男同胞都出任務去了。
“你別進去拿了,我這裏有一套他的衣服,正好可以帶給他。”寧奕攔著女警官說道。
“這套?是他的衣服?”
“嗯,我借來穿過,已經洗幹淨了,今天本來就是來還他衣服的。”
女警官點點頭,剛想伸手拿過塑料袋,豈料寧奕手一縮,說道:“我剛好有事找他,和你一起去警局吧。”
女警察礙於寧奕“弟弟”的身份,也就沒多說,點點頭,“可是他今晚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我會等他。”
女警察詫異地看著寧奕走下樓,心想這弟弟可真是貼心呢。
到了警局,寧奕才知道今天晚上聶揚帆他們緊急出動的任務是清繳毒巢,緝拿幾個重要的毒梟。
這次任務上麵非常重視,因此警局可謂傾巢而出,文職人員白誠凜泡著綠茶慢悠悠地坐下來,和寧奕聊著。
“所以,我是多麽悲慘,硬是被扣下來值夜班。”
寧奕同情地看著他:“隻有你一個人嗎,白警官?”
“不,還有我的另一半,他在解剖室裏值班。”白誠凜幽幽道,然後呷了一口茶。
寧奕倏地瞪大眼,似乎不小心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你和那個……”
“噓,不要聲張啊小奕。”白誠凜覺得他的表情很有趣,“這件事暫且還是個秘密,不要讓聶揚帆知道,他會開槍自殺的。”
“為什麽?”
“因為他深深地愛著我啊。”白誠凜理所當然道。
寧奕嗡地一下,腦子有些暈,他感到眼前一黑,人差點栽倒在地上。
白誠凜見他如此震驚,隻好好心解釋:“騙你的啦,聶揚帆是個純正的大直男,他怎麽會喜歡我呢,我開個玩笑啦。”
寧奕撇撇嘴:“哦,是嗎?”
這個時候張達文推開值班室的門,看見了這兩個人,“很閑嗎,誠凜?”
“張副局也是啊。”白誠凜涼涼道。
一年時間,張達文已經是副局長了,聶揚帆也不再是那個初出茅廬的警界新星,他已經是前途無量的刑偵大隊長了。
“這不是那個落水的小孩兒麽?來這兒做什麽?”
“他來找救命恩人敘敘舊情啊,都救了那麽多回了,你說是不是啊,小奕?”白誠凜眨眨眼,打趣兒道。
張達文不甚明白,“救了那麽多回?”
白誠凜道:“副局,還記得一年前萬國大廈樓頂的那件人質劫持案麽,這個就是被聶揚帆誤傷的孩子啊。”
“什麽!”張達文這下著實吃了一驚,“你就是借走小聶十萬塊老婆本的人?”
“誒?”
寧奕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