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鶴送郎歸生死纏綿憐姹女
穿林同友去關山迢迢訪仙靈
且說眾人見一道金光、一道紅光自天飛下,天童方喊:“這個真好!”喜得亂蹦,來人已現出身形,往亭內走進。趙、朱、王三人見來的是兩少年,一個穿黃麻布野服的,年約二十多歲,身材不高,是個小胖子,腰間係一破舊革囊,未帶兵刃,看去人頗精神儒雅,還不怎樣。另一少年看去至多不過十五六歲,生得骨秀神清,膚白如玉,重瞳鳳眼,目光明如郎星,隱蘊威風。穿一件青羅衣,腰懸長劍,另外佩著一個細長革囊,左手上帶著兩枚鐵指環,神情尤為英爽。入亭先向陳淑均拜了下去。嵩雲、李政也趕進亭來,互相禮見之後,又代三人和天童分別引見。
三人知是先前所說老人門下洪、阮兩弟子,想不到竟是飛仙一流人物,心中好生欣羨佩服。老人恰巧不在,正想不出如何自吐心事,天童已跑到洪、阮兩人身前,拉手說道:“剛才師父不肯收我作徒弟,說等兩位世哥來,到土木島去拜師。說師父法力本事,比兩位世哥還大,是真的嗎?”阮征頗喜天童天真靈慧,笑答道:“土木島兩位商老前輩得道多年,法力甚高,不過和我們所學梢有不同罷了。你這等人品資質,拜他為師,再好沒有。”天童喜道:“這樣,世哥就送我去吧。”洪、阮兩人同聲笑答道:“哪有如此忙法?休說我們恩師、師母和世兄弟姊妹尚還未見,就送你去,想報仇,少說也得十年以後,何在此一二日的耽延?”天童急道:“我要拜師伯、世哥和六哥為師呢。”阮征笑道:“如從我們,那你就更慢了。”天童好生怏怏,悶了一會,又問道:“我也知我大小,隻是大急人,我又要親手報仇。既都是這樣說,我到土木島,一天到晚都練飛劍,想必能夠早一點吧?”李政笑道:“你多用功,也須十年八年才到功候,聽爹爹說,你那仇入實在厲害哩。也許你師父憐愛你有孝心,不等你功力到了火候,自行出馬,代你報仇,那就快了。”天童聞言,麵上方現喜容。忽又淒然說道:“那我不要。娘成仙前,曾說過要我親自下手報仇呢。”嵩雲道:“那就難了。”天童道:“師父寫信出來,定叫世哥送我走。明天姓朱的被花姑娘搶去做老公,趙兄。王兄不答應,去和她們打架,本有好些熱鬧的事可看,但學飛劍報仇要緊,隻好不看了。”嵩雲嗔道:“你亂說些什麽?”天童忙道:“我說錯了,這話不該當著姓朱的說哩。”
人虎聽出必是嵩雲等背後之言,天童幼嬰,無心漏出。想起前事,方在內疚,阮征已接口道:“我很喜歡你。師父不會就命我兩人走,至少會有二日耽擱,你多半能看見這場熱鬧呢。”趙霖暗中正為人虎惶急,聞言心中一動,方想設詞開口,忽見嵩雲目視洪、阮兩人,暗中搖手,立時省悟:兩人必與李洪先見過麵,得知此事,已允相助,才有這等口吻,不禁心中略寬。
天童還在絮聒,青衫老人已由竹林走出。洪、阮兩人忙喊恩師,趨前拜倒。老人笑道:“你師母正和他們洞中製煉靈藥,不能出來,頗想見你兩個,快進去吧。”隨向淑均道:“朱仁嫂,內子請你去呢。”淑均隨即起行。嵩雲、李政也攜了天童跟去。
老人先將取來的丹藥分贈三人,再將書信交與趙霖收好。然後說道:“朱道兄人最和善,你兩人此去,必蒙收錄。山居無什相款,石洞清寒,難於下榻留賓。朱仁嫂那裏,門人頗多帶有眷屬,煙火也未斷絕,已托延款。見過她母女,還有事與山荊小兒女輩商談,一時也不能偕行。適才三小女歸報,阿碧、阿雪均有靈性,今日之事已得三女告知,必聽驅策,三位隻管騎了回去,我著一人相送出穀便了。”三人方在拜謝,一片銀霞自空直飛進來,落地現出先見幼童李洪,跑到老人身前,喊了一聲爹爹。老人笑道:“洪兒靜極思動,又淘氣了吧?”李洪笑道:“不相幹的。娘呢?怎不出來?”老人笑道:“你娘在後洞煉丹藥,大家都在那裏。此峰下時較難,你來得正好,先代我送客出穀吧。”說罷起立。李洪應諾。三人知不能留,忙向老人拜別。老人揖客自去。
三人安心結納,口稱六哥,備致敬仰。李洪見三人對已殷勤,也自欣然,笑道:“我們先走吧。”說罷,將手一揮,三人立覺身子淩空飛起。麵前銀霞閃閃,耀眼生輝,冷氣侵入肌發。耳聽風聲急勁,卻吹不到身上來,身外景物也看不見。晃眼腳踏實地,定睛一看,身已落在先停竹林之中,神徐、連喬二獸仍守當地。李洪令王、朱兩人並騎連喬,笑對趙霖道:“阿雪我已騎過。聞說阿碧頗有靈性,索性我送你們到隔山去,就便試它一試。”阿雪忽然昂首低嘯,李洪把一張齒白唇紅的小胖臉一繃,俊眼一瞪,喝道:“你這孽畜,已聽我三姊說了,還要這樣。隻要敢稍有倔強,給臉不要,你就要吃苦了。難道我還會製不了你?我才不信。”話未說完,阿碧將頭連搖。李洪道:“你既不和我強,可是想打聽你小主人的事麽?你聽我偷偷告訴你。”說罷,小嘴連動。阿碧也連連點頭,低鳴相應,態甚親馴。李洪笑道:“這你知道不能同行的原因和我是誰了吧,還不快走!”說罷,拉了趙霖一同縱上。
趙霖見他獨坐向前,兩獸已淩空飛起,直上天半,隻非來路,忍不住湊向前去說道:“小弟等一盟三人,誓共安危。人虎弟病後昏迷,愚昧無知,與山女發生糾葛,自顧力薄,決非其敵。六哥飛仙劍俠,道法高深,尚望鼎力相援,實是感盼。”李洪略微沉吟,笑道:“你不要怕,到時自有比我強的人來,也不要再問我這類話。先聽萊弟說,你那把弟不好。此時一看,人家也不算什不好,他也有一家妻兒老小,怪可憐的。等我送到時,和萊弟說一聲吧,他最聽我的話。其實不相幹,省得搖惑別人。此時便送你們回柳湖,並非不可,因為你們久和各山寨交易,休看地勢隱秘,以龍家的本領威望,再加上兩個牛鼻子山女本身便會飛叉法術,又能驅役蛇獸,不久必被查出下落,反而更糟。最好先挫她一回銳氣,再與訂下約會,以為緩兵之計,到了約期,就有法子料理了。老龍近年子女越多,家教越鬆,本身過惡就不在少,子女曾孫更多造孽,有幾個還拜了妖邪為師。自從上次和嵩雲、萊弟為難,我便料他運數將盡了。”趙霖一聽山女如此厲害,越發愁慮,又不便再問。正盤算間,兩獸已越山而過,下麵正是昨晚所見盆地,但不往原洞駛去,過山以後往左一偏,往迎麵崖腰平地上飛去。上有一所房舍,亭閣也頗高大,坡地上麵有兩片梯田。未及細看,丁韶已自室中迎出。縱落禮見之後,李洪作別飛去。
丁韶揖客人內,丁韶之妻林瑜出見,主人相待甚優,隻不提山女之事。三人幾次探詢,俱被主人岔開,先說無礙。次日夜間再問,丁韶忽然正色答道:“我們山居,清靜已慣,此次把三位嘉客接引來此,原出無心。既然雙方各執一詞,不聽世妹調處,我們隻好略盡地主之誼,留三位小住數日,等龍家姊妹走後,送客上路。也隻送到蒙化過去,一入哀牢山境,便難遠送了。世外之人不便問人婚姻之事,好在龍家姊妹也非惡意,隻好請三位自行應付吧。”趙霖見主人口氣忽變,無詞可答。隻有嵩雲最為熱心,偏自前日回來,便未再見。心正惶急,忽見林瑜去往窗前取物,轉身向內時,卻朝自己以目示意。趙霖耳目自是靈敏,目光到處,瞥見窗隙似有幾點金碧亮光閃動,才知外麵還有異物在窺伺,立即省悟。故意抗聲說道:“我三人家中俱有老小。朱二弟本是病起昏迷,一時戲言。我更一語未通,連山女麵目都未看清。婚姻之事,須彼此心願。起初以為山女養有奇禽異獸,非人力所敵,欲請主人相助。不料雲姊自從前日語不投機,從此不再惠臨。丁兄又如此說法,既與山女交深,愚兄弟自不便強人所難。天明便即告辭,隻請賜送一程,免致迷路,已感高義。愚兄弟三人誓共安危,寧死不屈,刀鋸斧砍,我自當之便了。”趙霖心細,惟恐語失,邊說邊看男女主人神色。見丁韶聞言雖在冷笑,林瑜背向窗戶,卻是滿麵真笑,眼皮微動,似在讚許,才放了心。說完,林瑜便接口說:“三位新愈之後,尚須調養,師母吩咐等藥製成,取贈之後再走。不過三四日的工夫,事情終有了局,何必如此氣盛情急呢?”說時又使了個眼色。三人俱各會意,同聲謝諾,麵上忿色兀自未斂。一會,便聽窗外急風颯颯,雜著極輕微的振翼之聲。
了韶出去看了看,回來笑道:“三兄莫怪,時機未到,不得不爾。”林瑜是個玉立長身,目光極亮的英秀女子,人最豪爽,聞言微曬道:“這些野人,越鬧越不像活。今早辭別,雲妹便知有詐。人已走了,還敢命手下孽畜來此窺伺,真個可殺而不可留了,如非你事事小心過甚,再三攔阻,這些畜生一來,我就下手了。”丁韶笑道:“我不似你們三個毛包,什事做了再說。殺死兩個畜生,濟得什事,我還覺得山女用情專一,處境可憐呢。”林瑜笑道:“你和小師弟都喜說用情專一,實則把肉麻當成有趣,自己以為得意罷了。我最恨人以…見傾心,情有獨鍾做說詞。請想:本非相識,情何由生?所謂傾心,無非為色罷了。假定初見時對方千嬌百媚,第二日再見,此女忽生暴病惡疾,疥癬滿身,瘦骨支離,麵如土色,臭穢難聞,要肯再愛人家才怪,如這一對都是多年愛侶,患難夫妻,怎會厭惡呢?美色人人都愛,但不是常共相處往還,不能生情。隻有互敬互愛,深悉對方心性有無暇疵,並加以互諒,才能維係,使情長久,生死不渝。照她們這樣把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強認作終身伴侶,強要嫁他,人家不願,也百無忌憚,還不是和你們男子好色性情一樣?不過山女率真,不似城市中女兒害羞罷了。明明看她們有點姿色,出諸女子,便覺情癡可憐,得能保全,使其自悟最好,什麽叫謀走後動?如是兩個男蠻子,對女人暴力相迫,你們不把他趕盡殺絕才怪。”丁韶笑道:“怪不得我求你多少年,才肯下嫁,原來有這等說詞。”林瑜秀眉微聳,星目含苯道:“你還要說什麽?”丁韶便改口道:“現在既不打算翻臉,還以縝密為是。明日便須出其不意,送客上路,時辰早晚,現尚難定,請安歇吧。”三人謝了。
次日下午,嵩雲、韋萊忽帶兩獸走來,說靈嬰卜天童已然起身。少時霧起,便可送客成行。其母有事,趙、王二位無須辭別,下次再見吧。山女之事,隻字未提。三人知有安排,也未再問。主人本備有酒宴餞別,隨即入席,各自飽餐。吃完,一會遙望四山霧起,阿碧。阿雪早在門外相候,身形已然暴長。韋萊笑道:“我們為送三位,特意將阿碧強留在此。這東西最是倔強,又極忠義戀主,寸步不肯離開。如非機緣甚巧,事出我們意外,決無如此聽話哩。”林瑜笑道:“小師弟,你們既不肯與山女撕破臉,那麽便帶神獸同往,除卻走得快些,有何用處?”嵩雲道:“話不是這樣說。師兄弟們都說事由朱兄大意而起,兩山女隻是情癡恃強,並無過惡。老龍父子曾孫近年行為雖多不善,並不與她姊妹相幹。我那日疏忽,不合把天童形跡現出,吃她暗中窺見,她知阿雪是她所養孽畜的克星,疑是有心對付,已然不快。忽又添了一個比阿雪還要通靈厲害的阿碧,必疑我們早晚不免與她作對。加上媒人又未作成,越不放心。山民性直,行時徑向我盤詰了兩次,幸我嚴囑二獸隱藏洞中,那日回來便未再發威現形。我又假說天童姓商,乃土木島主商梧義子,偶被友人帶來中土訪友,與趙兄等三人無心相遇,談得投機,交成朋友。恰巧事前有一人誤中神獸丹毒,急切難愈,吃我和小師弟路過看出,家中現有靈藥,一同邀來這裏調治。因知趙兄等不善飛行,他們又有事先走,特把阿碧留此,充作坐騎,以便痊愈後送他們回去,不久就離開了。並說這三位雖是新交,也頗投緣,走時我和萊弟尚須護送一程,省得途中相遇,又因疑忌生出嫌隙。”林瑜笑道:“昨日我還在說你丁師兄暗護山女,你如何也有許多顧忌?”嵩雲便湊近前去,耳語了幾句。林瑜搖了搖頭,竟似不以為然。
丁韶笑道:“山霧已濃,你們到大鵬頂,正是時候,可以走了。”三人隨向主人謝別。這次三人並騎阿碧,嵩雲、韋萊同騎阿雪在後。行時,嵩雲又對三人道:“我們此去經由蒙化、南澗上空飛行,隻一過龍街,便沒有霧。我們至多送到哀牢山仙女峰,必須回來。前麵不遠,便是大鵬頂,下麵的峻險危崖,我們更不能再進,必須分手。此路甚高,但是去往尊居柳湖最近。下臨元江有一山徑,又是必經之路,上麵山徑高危,隻有山民藥夫子往來。不知三位可曾走過?”趙霖想了一想,答道:“大鵬頂沒上去過,仙女峰卻是舊遊之地。再往前去,隻二百多裏山路,便是我們水寨接送貨物之所了。”韋萊道:“如此甚好,我們到了大鵬頂,便帶兩獸告別。沿江路雖好走,隻恐阻難較多,一個不巧,先對了麵,便吃眼前虧。老人所賜靈藥,妙用甚多,途中縱有異聲,也能勉強忍受支持下去。小六哥昨日說趙、王二兄甚好,贈了兩麵古玉塊和另一道靈符,玉贈趙、王兩兄,符贈朱兄。佩在身上,尋常邪毒固難侵害,便聽到異聲奇震,也能安然自如。六哥這些防身的法寶甚多,每次屍解,均交師友代為保存。這還是阮師兄前日由別家替他帶回,到手不久,他因屢生修積,最蒙父師前輩厚愛,為數甚多,無論哪一一件,都是經世難求的至寶奇珍。他雖不甚珍惜,隨便送與朋友,可是那人如不對他心思,也不會送哩。”
三人正禮謝問,林瑜笑道:“小六哥法寶一發,還必定便宜了你,無怪乎人前背後,那麽恭維人家呢。老說不走,留心過了時呢。”韋萊笑道:“六哥自然對我厚些,法寶也送了兩件,回來大家再看。我因玉塊另有用法;靈符如會訣印,也可常佩,不到萬分危急,無須用火焚化,可以留保三兩天危難。來時大家說笑不休,不及傳授,忽然催走,恐分手時萬一有什麽阻礙,豈不辜負六哥一番好心?實不相瞞,我先對朱兄也不無介介,連經六哥勸說,也就心平氣和。因玉佩隻有兩塊,趙、王兩兄日後須要入山拜師,正好佩帶。朱兄是有妻兒的人,為難隻此一時,靈符出諸上清仙傳,神效雖短,威力卻比玉佩更大,最為合用。我知三位義氣,回山不要互相推讓,此次六哥因人而施,各有用意,用法也各有不同之處呢。”說罷,隨將用法傳授,然後一同起身。
兩獸這次飛得更高。初飛起時,當地月光如晝,溪山明瑟,天氣仍是好的。等一越過山頭,三人還想查看日前遇險的方竹澗危崖幽壑,身已衝入濃霧之中,除兩獸目光如電,不住閃爍外,上下四外一片混茫,什麽也看不見。隻聽風聲呼呼,迎麵天風甚猛,連氣都透不過來。再待一會,耳聽兩獸互相低嘯了兩聲,目光忽同隱去,眼前更是漆黑,飛行益急。似這樣飛有兩個時辰左右,一直均在霧中。方覺寒冷氣悶,猛覺身子往下一沉,雲霧漸稀,前路霧影稀微中,隱隱有星月閃爍,猛地眼前一亮,星月在天,清光大來,人已衝出霧陣。四外一看,山河林木,到處清澈,玉字無聲,晴宵一碧。隻見身後半空中有一大團密雲逆風而駛,正往去路緩緩遊去,哪裏有什麽霧影。再一查看地勢,昔日常經的臨江亭、分界嶺,已由腳底下飛逝。二獸五人正由仙女峰側齊峰腰橫空而渡,飛勢較為平緩,並未停止。嵩雲、韋萊已同立向獸背之上,不時往四下張望,神態似頗緊張。
約有盞茶光景,前麵出現一座奇峰,那峰突起哀牢萬山之中,勢絕高峻。峰頭突出向前,高舉兩側,各有一大片蓬起,又複由上而下往裏凹進,峰腳下臨著大片平崖崇岡。遠望過去,宛如一隻絕大怪鳥站立百丈岡崖之上,迎風引吭,振翅欲飛,雄險奇絕,生動已極。知道必是嵩雲約別的大鵬頂。峰崖之上,方覺四外靜蕩蕩的,到處林木蕭森,清飆遠引,明月臨風,倍增幽麗,忽聽前騎韋萊一聲清叱,二獸立即降落,往那峰腰岡崖上飛去,晃眼到地。嵩雲一聲招呼,便同縱落。韋萊道:“我們已然送到地頭。貴村隱居柳湖,已有多年,村規不容外人入內,恕我和雲姊不能遠送了。大約此去還有三四百裏途程,蠻山荒僻,飲食不便,略備粗糧,以供途中之用,笑納為幸。”隨見連喬腹下怪爪伸處,、落下三個兩尺許長的粗麻布袋。韋萊拾起遞過,三人自是稱謝不已。嵩雲又道:“人各有誌,局外人不能勉強,你們雙方均不能聽勸。也許龍家姊妹就在前麵相候,有話不妨好說,事無不了之局,最好彼此都不要意氣用事。深山之中,蟲獸厲害的頗多,前途留意。恕不遠送,我兩人暫且告辭,行再相見吧。”話未說完,似聞峰頂有人嗤笑之聲。三人耳目靈敏,俱料上有敵人伏伺,心方一緊。及看嵩雲聞聲並不驚異,隻朝韋萊對看了一眼,麵上均帶有喜容。方想不出是何原故,韋萊已催嵩雲道:“姊姊,事情已完,我們同坐阿雪回去吧。”說時又朝趙霖看了一眼,似在示意,隻是猜想不出。
三人方在應諾稱謝間,嵩雲、韋萊已雙雙飛身上騎,手朝三人一拱,喝一聲:“起!”帶同神狳騰空遠去。倏地眼前一暗,朱人虎首先驚呼:“啊呀!”趙、王二人也同往兩側縱避,忙即迎禦時,耳聽呼的一聲巨響,兩點藍光和一團黑影,已由頭上閃過。再看乃是一隻極大的怪鳥,已掠地飛過,超出林抄之上,往前飛去,晃眼無蹤。趙霖知是山女故意示威舉動,悄告朱、王兩人,先打見怪不怪主意,不論見甚蛇獸精怪,不撲上身,休要理它,力持鎮靜。早晚等人出現,再行相機應付。三人正低聲談話問,先是前麵不遠大樹後閃出四五隻吊睛白額比水牛還大的猛虎,目射凶光,長尾上翹,緩緩走來。一向山中往來,見虎甚多,似此長大威猛,卻也初見。朱、王兩人方笑這類東西,如在平日相遇,必被打獲,竟也放出來嚇人,忽聽咻咻之聲四起。回頭一看,除前麵五虎外,身後左右突然出現了許多虎豹大熊之類,何止百數,全都據地發威,猛惡異常,四麵全被包圍住,獸目凶光,宛如數百電炬,直射人身。三人雖然勇武,見為數這麽多,也自驚心,進退皆難。群獸見人回顧,忽然同聲怒吼,一齊狂嘯,震得山鳴穀應,風起沙飛,地麵上立時浮湧起一片塵霧,那麽清明的皓月,也黯淡起來,聲勢委實驚人。知道這類猛獸凶野,未必俱聽主人招呼,已經怒嘯發威,一觸即發,不敢再走。
相持了一陣,趙霖見獸群雖多,隻管怒吼,也未起撲,料定仍是誌在恐嚇,不走固然示怯,也非了局,便令朱、王兩人留心戒備,當頭先行。前麵五虎最大最凶,為數也少,估量硬往前進,也許攔阻起撲,不是易與。便各把真力運足,表麵仍作從容,暗中戒備,以備一拚。哪知攔路五虎不等三人繞行過去,先自起立,避開正麵,往側緩緩走去。耳聽獸蹄**,回頭一看,身後左右的獸群已全起立,仍分三麵,緊隨在後,合圍上來,走俱不快,也不迫近,最前的離身也有兩丈。不知山女是何伎倆,好生難解。走著走著,忽聽頭上滑溜之聲,雜著噓噓之響,腥風四起,撲鼻難聞。三人久慣山行,立即警覺,因後有群獸,無路可退,不約而同往左側縱去,立定回看。
原來前麵樹上盤踞著三條黑鱗怪蟒,最小的也有尺許粗細,大的一條所踞大樹也被壓彎。各把上半部三五丈的身於暴伸下來,血盆大口張合之間,紅信吞吐若電,似欲吞噬。看時,蛇身剛剛猛縮回去,勢甚神速,晃眼仍盤樹上,凶睛閃閃,注定三人,大有得而甘心之意。樹身連帶搖撼,搖晃得軋軋亂響,殘葉斷枝紛落如雨。再看樹下和前麵的山石之上,除比三蟒較小的各種大蟒外,更有蜈蚣、大蠍之類,身長都在三四尺以上,多半口吐黑煙,毒霧四起,不禁大驚,三人知道這類蟲蟒均有奇毒,中人必死,就不真個起撲,奇毒也是難當。加以遍地都有,其勢不能似前亂闖,何況三蟒先前又是對人撲來。一看地勢,隻五虎退去的左側麵高林疏森,肢陀起伏,於歸路也不十分相背,如由此繞越過去,隻要這些毒物不追,便能避免。因不知玉玦、靈符已將三蟒驚退,三人如和先前一樣硬走,定必避讓,一出蛇陣,山女必認天助,強取不祥,縱令疑心不死,也能日後再說,不致引起許多事故。這一改道,正好自送上門,如了山女預計,如何能舍,寧死也不肯甘休了。
三人走了一段,回望獸群,仍是尾隨不舍。蛇雖毒物,卻未跟來,仍在原處。雖不知山女出什花樣,但兩次一來,心膽越壯,索性邊走邊說起來。以為隻要氣盛,表示膽勇,無所畏怯,越使山女看重。哪知三人一言一動,都在對方眼耳之下。一路談笑風生,鼓勇前進。嗣見山路越走越難,繞出正麵,五虎早已不知去向,身後也似無什動靜。再一回望,竟連獸群也同失蹤。共總沒有多時,那地方已到了大鵬頂左翼尖端所處危崖的前麵,上下相去不過數丈。此外除左側隔著一條先未看出的廣長暗壑而外,身後來路三麵全都平崖大阪。雖有疏林秀聳,樹幹均高,又不甚粗,離地好幾丈才生枝葉,不怎礙眼,那獸群萬無不見一點動靜,便被退盡之理。心中大奇,怎麽想也不知對方用意所在。
朱人虎笑道:“看此情形,莫要這兩個山女饒了我們吧?憑良心說,如論姿色,實在真美。如肯為妾,村中長老再如允許,我便肯要她們。”趙霖心想:“眼前危機四伏,越是這等情勢,越是凶險難測。日前已為妄言賈禍,如何還不小心?”瞪了他一眼。朱人虎方覺失言,忽聽少女豔歌之聲,起自前路,音聲柔媚,甚是淒婉,動人愛憐。趙霖料是山女所發,知她隨身帶有不少猛禽惡獸以及毒蟲怪蟒之類。沿途所遇雖是山中常見之物,為數如多,也是難與為敵。尤其先見怪鳥與那白猩子厲害猛惡,無與倫比,常人多大本領,也非對手。便低囑朱、王兩人小心戒備,如遇什事,隻把李洪所贈玉符如法施為,由己當先,各看眼色行事,不可造次動手。隨把腳步放慢,領了朱、王二人,緩步往前走去。
走出不遠,耳聽豔歌之聲越近,估量雙方就快對麵,幫手形影未見,吉凶莫卜。正在心裏發急,忽聽有人**之聲,起自天半。初聽時宛如駕鳳和鳴,甚是清越。那蕭聲好似發自大鵬頂右翼危崖之上,人卻不見。因山女歌聲就在前麵,不暇再顧別的,略微回頭,仍舊前行。又走了二十來步,地勢漸高,歌聲忽然中止。三人剛順斜坡走上去,見坡上出現一片平疇,除當中約有五六畝方圓的空地外,左麵危崖千仞,下臨元江;右側和前麵都是鬆木森林,樹均三數抱以上。素月流天,清影在地,山風漸起,颯颯蕭蕭。崖頂蕭聲也越吹越嘹亮,雙方似相應和,匯成一片洪籟,甚是震耳。
趙霖方覺蕭聲有異,決非竹製,心中一動,猛瞥見右側鬆林外有一塊丈許來高,三丈多長,如臥虎的大山石,月姑、巧姑兩山女一坐一臥,正在上麵,指點三人低語,一個麵上好似怒容初斂。趙霖頭一次見到月姑姊妹時不曾留意。王謹更是初會。這時見兩山女全生得珠顏花貌,體態輕盈。上身隻著一件鳥羽織成、上綴無數金珠寶玉的翠葉雲肩,略遮**。下身圍著一件虎皮短裙,長還不到膝蓋。手臂腿足一齊**,月亮底下看去,越顯得玉膚如雪,粉光致致,端的美豔非常,比起山中所見諸女又自不同。白猩子和一些猛禽惡獸之類並不在側。知她們在此相待,意欲先禮後兵,其勢不便上前招呼。好在不擋去路,便故作未見,往前走去。眼看快要由大石旁邊走過,忽聽兩聲嬌叱,兩山女忽似彩雲飛墜,由大石上縱起三丈多高,一同落向前麵,攔住去路。
巧姑先指趙霖媚笑道:“你不愛我麽?我哪點不好?你說出來。”同時月姑也向朱人虎嬌聲問道:“你不比那姓趙的,那天晚上,是你先調戲我的,為何你也要隨他們回去,我知道你們漢家人沒有良心,可是我龍家姊妹兄弟都不是好欺的。我姊妹已經愛上你們兩個,因恐你們會錯了意,當我姊妹動強逼迫你們,所以連猩兒們都叫躲開,全憑真情真意,彼此相愛,結為夫妻。我姊妹也不似別的山女那樣,使你們漢家人口裏不說,心裏輕賤。反正我姊妹已愛定你們兩個,如因出門在外,想回家看望,和家裏說明了,再來我們山裏一同成親,也還好說;如果不要我們時,那卻不行。第一個,你先難逃公道。我姊妹也不作那纏野郎醜事,除非你們真有本領,定下日子到我們玉龍山中拜山,隻要能衝開我們那些圍子,我姊妹哪怕死在你們兩人的麵前,也是甘心認命,不論人和畜生,決無一個再來尋你們。快些回話吧。”
三人久慣在土著寨墟中往來,平日遇上這類事,決不放在心下。此時深知這兩個山女雖都生得粉滴酥搓,美豔如花,但各具有一身驚人本領,更能役使猛禽惡獸,精通邪法。如與動武,決非其敵,應付稍一不善,就不送命,人也必被劫去,任其擺布,死活皆難,內中趙霖最曉山人心性,不等說完,早使一眼色。三人並立一起靜聽,本心是想抓住一點題目,以為脫身之計。一聽拜山之言,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事已緊急,救兵尚未出現,何不訂約拜山,姑緩一時,再作計較,聽完,趙霖便朝二女笑道:“男女相愛,原是雙方情願,我趙霖那日見你們率獸傷人,心中隻有厭惡,固無情愛可言。便我二弟朱人虎,他已娶妻生子,夫妻情分甚好,就他病起昏迷,誤把你姊妹認作尋常山女,也隻是納妾的話,決無拋棄原有恩愛夫妻,入贅寶山之意。如若真心相愛,甘願屈為小星,當時便請隨他同行,並非難事,否則萬難應命。真要相強,你姊妹雖然法力高強,養有許多飛的走的,但我三人決不怕死,倘非人力所敵,我們連手都不動,任憑嚼吃好了。”巧姑見趙霖猿臂鳶肩,英姿颯爽,慷慨從容,越顯俊爽,更是愛極。聞言不禁惶急道:“漢哥哥,我知道你還沒討老婆,我自信也不算醜,難道你一點都不愛我?”趙霖傲然冷笑道:“你豈但不醜,並還生得極美,無如我已決定終身不娶,美醜何關?更談不到愛字。”兩女同聲急道:“你們漢人慣說假話,終身不娶,沒那個事。你兩人如答應與我們成親,隻要將來不變心,任憑你打你罵,要如何便如何,決不敢強。你們必是嫌我們不該養些畜生,也全可以去掉。你們意下如何?”趙霖知山女心實有信,相愛已深,百無顧忌,便令下嫁同歸,也所心願。月姑嫁與朱人虎未始不可,但是此舉犯了寨主山規重典,一個不好,便有大禍累及全村。是以越發謹慎,決計堅持,使她死心。
他話未出口,月姑見朱人虎站在旁邊一言不發,暗想:“心上人曾向自己吐口,也許有望。”情不自禁,又伸手笑拉道:“情郎哥哥,我和你那邊說去。”朱人虎要想掙脫時,哪知月姑女又白又嫩的手本來溫軟如棉,及至用力一掙,立覺力大異常,鐵箍也似,強她不得,又不敢妄用解法,忙答:“這裏說不是一樣?”月姑回眸媚笑道:“我知你怕趙哥哥,不敢開口。我不走遠,就在那裏。你不要怕,隻要你們要我兩姊妹,什事都依。不要也不會害你,放心好了。”說時另一隻手早環過來,抱了人虎的腰,粉麵相偎,玉肩相並,手拉手往前走去,果未走遠,到了兩女先前所臥大石之上,便同坐下。
趙霖見狀,知禁不住,趕去反易破臉為害,一麵示意王謹勿動,一麵大聲說道:“你姊妹如此貌美多情,漢人比我們好的甚多,何愁沒有丈夫,何苦強人所難?實不相瞞,我兩人一個已有妻子,一個終身不娶,日前雲姊、韋兄為媒尚且堅拒,寧死也不會娶你兩姊妹,強逼無用。真要不行,明年今日,我們約人前往拜山便了。”說時,巧姑一雙媚目注定趙霖,秋波流轉,已快流下淚來。聽完了前言,倏地花容慘變,悲呼得一聲:“好狠的心呀!”一縱身形,便將趙霖摟抱了個結實。趙霖疑心她要用纏郎風俗,任憑淩辱,拚命死纏。知道妄打不得,本心已實憐她情癡,不忍用重手法解破,仍舊挺立不動。不意巧姑隻朝趙霖臉上連親了幾親,見趙霖未理,忽然張開櫻唇,惡狠狠照肩頭咬去。趙霖以為這一口咬上不輕,暗運內功,左肩頭一鼓勁,原意防被咬傷。哪知巧姑隻輕輕咬上一口,歎了口氣,便自縱落,一臉苦笑,對趙霖說:“你把我姊妹當作那些下賤山娃子,什麽人都肯要的麽?不過你這人真好,我如嫁不成你,便死在你麵前。休看你狠心,到時也必會心軟,也許還能得到你一點眼淚水。我雖是不能起死回生,但是我死也甘心了。”說時,眼花亂轉,珠淚欲流,卻強忍住,神情越發哀豔動人。
趙霖方想勸慰她幾句,巧姑忽然撲地跪倒,抱住趙霖雙膝,哀告道:“情郎哥哥,你真心狠。事情好商量,你就不答應,除姊姊的事我不能作主外,你和你朋友,我仍放回去。拜山的話,她也許沒聽見,你卻萬來不得呀!”趙霖聞言,正想乘機盤問虛實,王謹旁立無事,又見不慣山女纏磨醜態,便回臉過去。巧姑見王謹背身,忽然起立,忍淚笑道:“你也知道我們風俗,你看我對你這樣,還肯再嫁別人不?”隨說,手拉雲肩一扯,上半身立**露,現出半段柔肌,一雙軟玉,端的膚如凝脂,香溫雪豔。山女**最是珍秘,不輕示人,非其委身欲嫁,誓無不二的情人丈夫,決不許其窺視撫摸,犯者必定拚命。趙霖見狀,脫口笑道:“你不要這樣情癡太過。我如非一心向道,不久出家,隻要不隨你入贅,似你這等天生麗質,還恐求之不得呢。快結束好嗎?”巧姑喜道:“你居然也可憐我麽?”趙霖恐又糾纏,正色答道:“天生佳麗,譬如名花異草,誰不愛憐?隻是我無采折之心,有負盛情了。”巧姑又道:“那你拜山的話,能否收回,算是沒說呢?”趙霖道:“丈夫一言,豈能反悔?”巧姑一麵穿好雲肩,一麵恨恨道:“你肯憐惜我就好,你們走吧。”
趙霖道:“我們還有一個呢。”巧姑道:“隻恐姊姊不會像我。你那朱二弟,路上雖和你說得好,心性也不會像你吧?他如應允了,卻作阻不得。否則,你們兩人,就我出死力相助,你還尚可,你那三弟頂好一個人,恐就難活了。”趙霖見巧姑最美,情愛發於至誠,一片天真,不帶一點淫蕩,盡管攔路要挾,非此不可,仍為情人打算,自己真要以死相拚,她必不忍對一行便下毒手。但是將來糾纏必緊,不是兩敗,此女也必以身殉情,來博心上人臨屍一慟。至情癡心,委實可憫。月姑為人,照著山女青春期中情欲旺盛之常理來論,已是難料;朱二弟平日風流自賞,又未必能勝糾纏。萬一受了誘迫,欲令智昏,弟婦賢孝端莊,夫婦情厚,愛子尚在懷抱,一個美滿家庭,豈不被山女拆散?事情又由己訪友而起,將來何以見人?趙霖一時著急心橫,大聲喝道:“朱二弟並非忘情,但他上有雙親,下有嬌妻幼子,家室和美。令姊月姑甘於為妾,下嫁荒山,自無話說。否則他固無此糊塗,我們三人誓共安危生死,也不容他一人在此。至少也請令姊權且放回,靜等明年今日,拜山再說便了。”
趙霖末一句未說完,巧姑一直留心察聽,見趙霖辭色雖厲,麵向自己發話,目光遙注月姑,正在惶急。一聽說到“明年”兩字,忙即搶上前去,想用手去捂趙霖的嘴,已經無及,越急得指著趙霖直說:“你……”底下語未出口,忽聽“好呀”一聲嬌叱,一陣疾風過處,麵前人影一晃,月姑已用雙手橫抱著朱人虎,由大石上縱起,隨風飛墜,到地便惡狠狠手指趙霖道:“我的情郎愛我,原出心願。我早猜他不肯要我,是你的挾製,因此才躲開你,到一邊說去。他雖仍怕你,不肯吐口答應,心意已有些活動。你偏在此鬼叫,嚇得他直搖頭,連話都不敢和我說了。我知你們漢家人,毛弟都聽當哥子的話。你勸他答應要我,我便會重重謝你;如若作梗,我便和你拚了。”趙霖見她一雙媚目隱蘊凶光,盛氣淩人,大有一觸即發之勢,正要回答。朱人虎被山女抱來抱去,本就愧憤,中間雖經山女玉體相偎,不住溫存,軟語求告,不覺稍微情移心動,但知此事決辦不到,並不曾真受搖惑。及聽山女這等說法,恐引良友猜疑,不禁勾動怒火,激發少年心性,猛然一掙,便將月姑的手甩落,厲聲指說道:“你休冤屈好人。你雖貌美,我也心愛,但我家有妻子,你又不能犯規遠嫁。我適才不過念你情癡,好言勸說,幾時心意活動?你尋找大哥吵鬧作甚?你不必逞強賴人,事由我起,自作自當,剮殺任便好了。”
巧姑見乃姊情急暴怒,本已玉容失色,搶向趙霖麵前,聞言籲了口聲,賠笑對月姑道:“你兩個的話也是實情。我愛趙郎,何嚐不是勝逾性命,無如此事不是當時可成。他們雖然心狠,終不是鐵打的。並且越是這樣人,性情越好。我已看出他兩人俱非真對我們毫無情意,此時逼得太緊,反而無望;我們緩緩設法,終有如願之日。朱郎如真愛你,他回山之後,定必放你不下。何況我們也會尋了去呢。還是放他們先回去的好。”月姑聽她數說,並不生氣,隻怒視著趙、王兩人,眼裏似要冒出火來。聞言,盛氣對巧姑說道:“他已想明年拜山拚個死活,你還護他做什?”巧姑淒然道:“我又何曾有什麽指望,不過我愛趙郎太深,休說留難威逼,使他生氣我都難過。好在還有一年光陰,焉知不能挽回呢?”月姑冷笑道:“我卻等不得,沒有你那耐性。並且拜山的話是他說的,與朱郎無幹。你人太老實,隻照我做,包你成功。”說時,王謹早已瞥見左近樹林內時有猛獸影子隱現,還有一團團的紅綠藍各色精光不住閃動。月姑又似雌虎發威,聲色俱厲,咆哮不已。方料禍發在即,巧姑忽然抗聲說道:“姊姊,我們來時曾經說好善作,別人不問,趙郎終是我的,我不能看他受人欺逼。還有這姓王的漢客是他好兄弟,人又極好,他與這事情本不相幹,必須由我用青鸞送他兩人回去。”
此時趙霖心想:“救星始終不見,李洪在贈玉塊、靈符時曾有專禦蛇獸之用,百邪不侵之言。月姑如此情急,反顏相迫,爭鬥必所不免。巧姑雖然要好得多,但也一樣要糾纏。柳湖隱秘,最忌宣揚,如何能由外人送回?這份人情,本已無法承受,丟下朱人虎,更無此理。事已至此,反正是福不是禍,何不試一試呢?”遂不等巧姑說完,挺身說道:“我們並非怕你,隻為雙方都是雲姊、韋兄之友,為此不願破臉。如今好話說盡,你卻隻是不聽。你妹雖也情癡,做事卻極光明。似你這樣,休說我們三人不會屈服,便稍有骨氣的漢人,見你凶野不可理喻,專以暴力相逼,就被你擄去成親,也必心生厭惡,不以真情相愛,同床異夢,有甚意思?何況未必如願。你們無非仗著一群孽畜凶禽、毒蟲惡物之類,便自驕狂逞凶,為所欲為。我等三人義共安危,決無獨留之理。你若能容我三人暫且回去,明年今日以前必往拜山,作個了斷。真要行凶動強,能各憑真實本領氣力來分高下曲直,你勝任憑慘殺,你敗便須放行,不得再以邪法留難,此舉最合情理。真要驅遣異類欺人,我們也曾拜在仙人門下,得有一點薄技,焉知不能抵禦?那也由你便了。”
說時巧姑見月姑怒視趙霖,越顯獰厲,知她心狠手毒,不等答話,搶口說道:“姊姊,他要一對一打也可。那麽你和朱郎,我和趙郎,各顧各,分成兩對。”隨又麵向趙霖,淒然接說道:“頂好你把我親**死,才稱心願呢。”趙霖見她辭色淒楚,隱含幽怨,容光又那麽美豔,想不到一個山女有如此柔婉真摯的性情,自己縱不娶妻,似此天生佳麗,也不忍對她竟下辣手。山女又有纏郎陋俗,每到情急,不能如願,便想死在情人手裏,相與動手,豈不糾纏更凶?方悔失言,待要改口指明與月姑相敵。月姑獰笑道:“我知朱郎愛體麵,也愛我,他不肯打我,我更不肯打贏,傷他體麵,我兩夫妻沒法動手。事情本是你那情郎一人作梗,我實恨不能把他生嚼吃下肚去。無奈你愛護他,這本難怪你,偏巧來時有約在先。我沒料到他如此可惡,別人的事他偏為難。我想你們兩人也打不成。反正我今天非要人不可,他把朱郎留下,立時無事。如若允肯,你能聽我的話,便命青駕、花鷲把他兩個抱回山去,隻放王客回家送信,那是最好;如怕你情郎怪你,他不說會仙法嗎,我暫時也不傷他,隻要他出得了我的九龍百獸陣,便先放他三人回山,日後再打主意。反正拜山的話,三次均他所說,除非此時他點頭應允,向我服低,事無人知,看在姊妹情分,擔這風險,還可商量;否則,你再護他也辦不到,一年以內,此仇必報。如今是恩愛,是仇人,全在他一句話了。”巧姑聞言,麵容慘變,拉緊月姑,顫聲說道:“趙郎是漢人,不知本山規禁,不知從何處山人口內學得兩句四不像的過場話,來充好漢。聽嵩雲姊說,朱郎實是因為猩子丟了他臉,自己心寒,連娶你回去都不想了。如果真心相愛,父母尊長、水火刀山全攔不住,豈是哥子一說便攔住的?他是我最愛的情郎,我決不會死在他後頭。你這樣做,莫非一點姊妹情分都沒有麽?”月姑冷笑道:“我還不是愛極朱郎,他如不問此事,我自無話說。我眼看有指望,他偏作梗鬼叫,如何不恨?”
趙霖還想遷延待援,及見久候無人,兩女隻管爭論,心中厭煩,意欲速決,遂由巧姑身旁一閃,手指月姑喝道:“你無須欺人大甚!我並非不知拜山風俗和龍家寨主的聲威,如無本領和能人同往,怎會說此大話,到時自有分曉,此時逞凶發狂,有何用處?什麽蛇獸,快喚出來,見識完了好走。”朱、王兩人早得暗示,準備停當,聞言立湊向趙霖身前,同聲喝問。月姑看出來朱人虎神態激昂,迥與適才並肩共話的柔和神情大不相同,越發憤恨遷怒。先手指朱人虎,苦笑道:“你也這樣無情無義麽?”一言甫畢,倏地獰目怒視趙霖道:“我今年今日好些關礙,先不殺你。明年今日,叫你知我的厲害!”說罷,引吭朝天,一聲長嘯,餘響幽厲,蕩漾遙空。
三人身後來路崖頂上的洞蕭之聲倏地重又奏起,其音清越,宛如天聲飛墜,從來未聞,大壑回音,響震林間。三人先因蕭聲奇異,還當嵩雲等所說援兵,又見山女在石上張皇四望之狀,蕭聲雖然中斷,人終未見,心仍不無盼望。及聽蕭聲再起,竟與山女呼嘯相應,料是望絕。立分三角形,麵向外站定,準備一拚。玉塊、靈符用時,靈效若不如預擬,再作計較。就在這三人心念微動之際,山女又是一聲怒嘯,聲更悲壯。餘音未歇,忽然驚風四起,石怒沙飛,林木騷然,聲如濤湧。同時四麵八方猛獸咆哮,蛇蟲怒鳴,吼嘯怪聲,轟然大作。原本清清靜靜的一處平野峻崖,高林月夜,絕好談情說愛,娓娓談心之地,立化大片修羅廣場,人間地獄。當時隻見月花掩隱,塵霧迷空,獸蹄騰踏,震撼林野。暗影昏茫中,首先瞥見前麵高林陰影之下,突現出百數十團碗大紅藍色光華,高低錯落,凶光凶惡,電炬也似,每一對紅藍光之後,各帶著一條龐大黑影,齊朝三人立處緩緩擁來。
趙、王兩人智勇沉著,心想反正如此,見這些野獸凶睛相隔最近的還在十丈以外,來勢甚緩;又聽出山女口氣隻是恐嚇威逼。圍困不放,誌在得人,不致傷害:樂得看清之後,再行發動。各把手伸胸前,按緊玉玦,相機而發。如真具有威力,便冷不防給山女看個好的。二人正尋思間,猛覺身後朱人虎用時連點,忙側身回看,第一個人目的,是那三個比人高出幾乎一半,火眼金睛,爪大如箕的猛獸白猩子,正立在離身兩三丈處,血口微張,露出鉤牙利齒,凶眼如電,巨爪怒張,作出攫拿之勢,注定自己,形態獰惡,無與倫比。另一麵是先見那些大蟒,共有九條。有的盤踞在地,隻把尺多粗的蟒身樹幹也似挺起;有的後半身盤在樹上,把前半身蜿蜒伸出。都是紅信如焰,吐吞不已。此外,還有各種蜈蚣蠍蝗等大小毒蟲,細一注視,好似不曾噴毒,神態也較初遇時稍軟,沒有那等猛惡,崖頂蕭聲仍是清吹徐送,逸響高飄,奏之不已。
依了趙霖,知道局勢雖是萬分險惡,隻要不妄動,這些惡物也許不起撲。無如四麵俱被包圍,萬難脫身。尤可慮的是山女久候不降,難保不率獸行強,被她擒去卻是麻煩。尋思未已,漸漸風靜月明,重現清光。那些毒蛇猛獸全身畢現,數目比前見多了兩倍。除去虎、豹、象、熊、猩猩外,又添了不少奇怪猛惡之物,多是鋸牙鉤齒,凶睛電射,身長一二丈外,極少見到的異獸,在相隔兩三丈餘,現身蹲踞,作勢發威,四麵俱被圍緊,更無空隙。兩山女已退往大石之上。雖料對方示威,不致猛肆爪牙,暴起傷人,看去也頗驚心。這等凶毒猛惡性野之物,長此相持,怎能保其無事?尤其朱人虎吃過苦頭,偏巧所立這一麵正對著那三個凶猩,知它們性野力大,身如精鋼,非人可敵。又見三對拳頭大的凶睛齊注自己,越發膽寒。幾次想取身佩靈符施為,又想起此符如有靈效,將來可為護身之用,無如用一回便少一回,終有失效之日;不比趙、王兩人玉玦永無窮盡,將來拜師學道,並還隨同法力增長。因而不舍輕用。再者,蛇獸包圍聲勢雖凶,並未發難。初次施用,不知威力如何,萬一此符製不住,反而激怒,惹出事來。為此委決不下,欲發又止。那白猩子最凶狡欺人,人越怕它,越喜逗弄。看出朱人虎膽小害怕,始而故意張牙舞爪,作勢威嚇。朱人虎自是害怕,手早伸入懷中,準備再前一步,便取靈符一拚。並以暗語悄告趙、王兩人,說凶猩凶野可慮,最好三人一齊發動,增厚力量。不料被月姑遠遠望見,想似心疼心上人,口中急嘯了兩聲,三猩立即收勢退下,各咧著一張血唇大口,朝朱人虎作出一些怪狀,竟似體會主人的心意,欲以取媚。
本來暫時可以無事,偏巧王謹為友心熱,旁觀者清;又看出山女不似有惡意,隻要倔強到底,她也無可如何,隻不知何時方能解圍罷了。及聽朱人虎一說,知他驚弓之鳥,怕極那白猩子,立處又隻一肩之隔,遂用手一碰趙霖,打個暗號,想和走馬燈一般,三人聯臂轉將過來,由自己去當白猩子這一麵。哪知這些蛇獸毒蟲俱頗通靈,奉有主人密令,三人不動還可,三人一動,立即發威咆哮,合擁上來。隻聽轟轟連聲怒吼,萬嘯雜作,當時林木蕭蕭,風沙又起。三人不知這是虛張聲勢,一見蛇蟲還未動,野獸已分三麵騰撲過來,有那性烈勢猛的,撲離身前隻三數尺,本就發慌膽寒。而三猩中一隻黃的,又是狡猾淘氣,早就躍躍欲試。先欺朱人虎,被主人怒斥禁止,心不甘服,想拿王謹出氣,隻一縱,便到了身前,伸手便抓。
其實這許多蛇獸均經山女長年訓練,全由主人心意進退,當晚隻是虛張聲勢。除這隻黃猩最為靈巧,自恃主人寵愛,欺侮王謹不是乃主心上人,作得稍微凶而外,俱都不會傷人。趙、王兩人卻認為這類猛獸凶野成性,來勢迅急,萬一山女不能全數控製,隻要有兩個開頭,便要一齊合圍,撲上身來,多大本領,也被撕裂粉碎。本來有手早伸入懷中,按定胸前所懸玉玦,作勢相待,見狀大驚,各自慌不迭將胸前玉塊朝外一翻,同時左手靈訣往上一揚,立有兩道丈許粗的白光自兩人身上發出,隻一閃,便倒卷而下,將三人全身一同包沒。光外電芒如雨,細如牛毛,紛飛四射,雖然射出不遠,那撲勢較猛,相隔較近的幾隻猛獸,似各受了一點創傷。尤其那隻黃猩,本心想拉王謹出去戲侮,相隔最近,受創最重,一聲慘嚎,先自縱退出十多丈以外,因驟出不意,用力太猛,百忙中沒想到身後有樹,猛撞在一株幾近合抱的柏樹上麵,哢喳一聲,整株巨木竟被撞斷,疼得在地上狂跳亂蹦,悲嘯不已。經此一來,當頭獸群竟被嚇退,後麵的有些還未看見,互相衝撞擠軋。黃猩本有伏獸之威,再一暴跳,兩隻白猩見乃於吃了人虧,同聲怒嘯,隻見驚飆四起,沙石旋飛,塵霧彌空,月星齊暗,獸群吼嘯,騰踏之聲,更震得山搖地動,比起先前聲勢,還要猛惡得多。
山女萬想不到三人有這一手,見狀又驚又急。月姑立發長嘯,由雲肩後取出一柄三疊小叉,隨手抖直,約有三尺長短。左手再由腰間豹皮囊內取出一隻小金鍾,將頭一搖,滿頭秀發便自披散。跟著左手搖鍾,右手一晃,叉頭上便飛起三朵血紅也似的烈焰,浮在空際。那些蛇蟒毒蟲本未前攻,白光一現,更自退縮,見了血焰,首先噓噓卿卿怪叫起來,聲甚慘厲。獸群也自回身馴伏,仍踞伺在兩丈以外,雖仍跟著三人照舊吼嘯發威,但都零零落落,裝腔作勢,無一再敢挨近。三人自是欣喜。
趙霖因聽韋萊說,玉玦雖有辟禦邪毒蛇獸之功,自身如無法力運用,隻能防身待援,不宜輕易移動。又知山女尚精邪法,並不止此。無如照此僵持已有多時,終非了局,便想乘機詐她一詐。仗著寶光環護,內圈光大丈許,行動自如,便不再三角分立。招呼朱、王二人先把丁韶夫妻所贈幹糧食物取出,飽餐之後,再作計較。二人會意,索性故作從容,互相說笑,大吃起來。山女見寶光突起,那崖上蕭聲又來得奇怪,此時雖是清吹細奏,並無異狀,不似預想之惡,終摸不清是什路道。明知十九不是好相識,然而對方未發,不便自去招惹。本就心慌,再見這等從容言笑,不以為意之狀,月姑自然更情急,幾次催迫巧姑,將所豢神禽招來。巧姑性情雖也剛烈,但比月姑靈慧,用情尤深。知道這等強暴威逼,轉使對方生出惡感,不以乃姊此舉為然。又看出趙霖生性純厚,雖未相愛,並不似對乃姊那等厭惡。自己本欲以柔克剛,至情感動,不願使心上人有傷毫發,焉肯助紂為虐,使其心中不快?一任乃姊數說嗔怪,隻是不肯出手。
一會,三人吃完起立,趙霖特意在光圈中戳指喝道:“月姑,你看見麽?我們俱帶有仙傳法寶護身,任何妖術邪法俱難侵害。不過念在你與雲姊和韋、丁諸兄相交在前,不願與你破臉為敵罷了。先因你養這些畜生多是稀有之物,想要見識見識,故此多挨一會,其實你能攔住我們麽?曉事的,急速撤去獸陣,彼此婚嫁雖辦不到,仍可結個朋友;再如不服,明年拜山,自有了斷,何苦作此無謂糾纏?如真不聽良言,我們就在寶光環護之下走去,你豈能奈何?再如迫人太甚,我們再無奈還手,你姊妹或者無妨,這些蛇獸毒蟲決難禁受。你馴練多年,頗非容易,毀於一旦,不特可惜,也甚丟人,豈非不值?”趙霖原見出手為難的隻月姑一人,又以口說大話,並無分毫把握,想留一個做好人,以為月姑下台地步。正單指月姑發話,不料無意中成了反間之計,巧姑心有成見,聞言越認定心上人說話,一句不傷自己,事情大有轉機,心中暗喜,拿定主意,任憑乃姊一人鬧去,決不參與。**蜀山劍俠傳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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