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燕聞言,挺身上前,氣忿忿說道:“我欺了你,便怎麽樣?我此時想開了,我喪失飛劍法寶,又丟了人,活也無味;除非你肯賠我,不然的話呀,你不幹休,我還不幹休呢!我現在此,你有本事把那鬼劍放下,殺剮任便,我決不逃。反正我恩主和姊姊也決饒不了你,就怕你沒有這大膽子。”
孫同康原打算嚇她幾句,不料她會橫了心,反向自己撒賴糾纏起來,心有顧忌,殺機一泯,再起便難。再看二女,都是嬌豔如花,一怒一顰,全帶著幾分天真.動人憐愛。這等美秀嬌憨的少女,休說再用飛劍殺她,便打也下不了手,當時反被窘住,無言可答。呆了一呆,想起本題,笑問道:“你這等凶橫,你主人是與周道爺相識的女仙孫毓桐麽?神仙也須說理,你兩姊妹無須拿她嚇我,以為我不敢傷你;我是不值與小女孩一般見識,隻要你肯服輸,便自容讓罷了。不信把主人請來,看我可怕?”說時,見二女花容失色,大有驚懼之容。
話剛說完,忽聽身後,有一女子接口道:“隻怕未必!”忙即縱身閃開,回頭一看,身後站定三個美如天仙的少女。一個正是渴思一見的孫毓桐;一個穿淡黃羅衫的,便是途中飲馬所遇,後在老洞口借渡同舟的川音少女——此時發話的正是她,隻是麵有笑容,不似前兩次相遇時,詞色輕藐傲兀之狀;另外還有一個白衣少女,和孫毓桐差不多高,年約二十左右,也是長身玉立,美豔如仙,卻未見過。三女除孫毓桐秀眉微顰,似喜似嗔外,俱是一臉笑容,並無忤意。紫青二女,已然嚇得花容失色,跪倒在地。
三女一到,紫燕空中青光立即收去,銀虹跟蹤飛下。孫同康生平不喜女色,不知怎的,一見孫毓桐,心目中便留下一個極深的美人影子,念念不忘,也說不出是什麽原故。本在渴想,月光之下再一對麵平視,越覺對方美絕天人,端嫻溫雅,儀態萬方,不可逼視。方自麵紅心跳,銀虹已然緊隨青光下瀉,飛劍靈異,隻管劍主人本心不想傷人,形勢仍是又險又急。
孫同康瞥見銀光耀眼,相隔紫燕頭上,隻一兩丈,不禁嚇了一大跳。脫口驚呼“噯呀”二字,慌不迭揚手一招,剛將銀虹收回;同時一道金光,巳由白衣少女手上發出,擋向紫燕二女頭前,似想將那銀虹隔住;一見已經回收,來去如電,一閃即隱。猛想起身外還有寶光籠罩,豈不貽笑大方?忙也收去。
忽聽孫毓桐微慍道:“這類無知膽大婢女,平白惹事,丟我的人;正好由她死去,二姊護她作什?”白衣少女笑道:“此事紫燕雖有不是之處,但她起心由於年幼喜事;不料孫道友馬太狡猾,年輕人多半好勝,你我昔年初學道時,何嚐不是如此?這事隻算扯直,孫道友也曾吃點小虧,不能說是丟人,看我麵上,恕過他們這一次吧!”
孫毓桐道:“我自先師仙去,退隱武當以來,雖然不肯受人欺侮,但我極講情理,決不偏心護犢。似她二人如此膽大妄為,如再放縱,以後不知生出多少事來。本應追回飛劍,重責一頓,逐出門去;因二姊金麵,代為說情,不敢不遵。同時周道友又再三勸解,詳說經過。
“現有兩條路,由其自擇:一是回家各打三百荊條,姑免逐出,看其日後能否改過自修,再定去留;一是我也不屑教誨,看在二姊分上,連她已得到手的飛劍法寶也不追回,另外還各給一點金珠,今其自尋道路,從此不許入門。除倚仗所習微末劍術,在外橫行為惡,不論相隔千裏萬裏,我必以飛劍取她首級外,慨不過問。照此論罰,二姊總不致於說我處置太過吧。”
白衣少女還未答言,孫同康早看出紫青二女眼含淚珠,麵容慘變。暗忖道家法嚴,犯規被逐,固是斷迭前程,奇恥大辱;似此嬌小娟秀的慧婢,三百荊條怎禁得住?心中老大不忍。又聽三女對己毫無敵意,忍不住紅著一張臉,忸怩著深施一禮,說道:
“孫仙姑暫且息怒,此事實因那馬報複心盛,將我引來;恰值她二人走來,我一時無知,年輕氣浮,為了幾句背後閑言,出麵理論,致動幹戈。最疏忽是周道長先前已有暗示,到時竟會忘了她是仙姑門下。現在自知不合,還望仙姑寬洪大量,看在周道長的分上,饒了她們,感謝不盡。”
話未說完,微聞黃衣少女低聲笑道:“明想因此求見主人,偏說鬼話。自家不知可能得到寬容,還代人說好話呢!”孫同康對於女子素不善詞令,又為對方容光所攝,本就矜持,詞不達意;孫毓桐一雙妙目再注定他麵上,一言未發,喜怒莫測,越覺窘愧,不知如何是好。
孫毓桐含笑答道:“道友來曆,我適才得知,雙方師門均有淵源,否則我生平素不輕易犯人,也決不受人閑氣。今日之事固然咎在小婢,但我三人到時,她正受迫,落在下風;那怕事後將其處死,當時也必與道友分個高下了。小婢雖然無知妄為,姑念年幼,道友說情,又為引咎,再稍從輕尚可,如欲免罰,恕難如命。
“適才周道友飛書相告,說道友今晚尚無宿處,他還寶鏡尚須兩三日後,欲令下榻舍間。實不相瞞,我自隱居避世以來,隻有八九位至交姊妹常共往還,門前素無男人足跡,初意也頗為難。適見道友為人果如周道友所說純厚光明,難怪白、朱二老前輩賞識。似此嘉客,理當掃榻延款。此處不是細談之所,且請帶了雪龍,同往寒家一敘何如?”
孫同康聞言,自是喜出望外,隨請問另二女仙名姓。孫毓桐分別引見,才知白衣少女乃武當派女劍仙,石氏雙珠之一,女昆侖石玉珠。穿黃羅衫的名叫風雷劍司青璜,乃石玉珠的小師妹;雖然入門最晚,不在武當七女之內,但得乃師半邊老尼期愛,傳以本門心法,比起武當七女,功力並差不了多少。二女均與孫毓桐交厚,情逾骨肉。
孫同康禮見之後,見紫青二女仍跪路旁,正想開口,司青璜已先說道:“大姊,我向來沒有和人討過情,今天我看人家占大便宜,卻累她們吃苦,實不甘服。我現向你舍臉,討個情麵,你終不好意思,當著新來嘉賓,給我沒趣吧!”
孫毓桐笑道:“二姊、六妹都這樣說,我怎好意思再行堅持?不罰終是不好,姑且記責,以觀後效,該可以吧?”
司音璜隨喚二女道:“二丫頭,你主人已看客人情麵,饒了你們,還不起來!”紫青二女方始叩了兩個頭,謝罪起立,又向司、石、孫三人謝了。雪龍也跟著踅了過來,昂首驕立,斜睨紫青二女,似有傲然自得之意。
女昆侖石玉珠笑道:“此馬不凡,便我見了,也自心愛,由不得想一試它的駿足。她們小孩心性,自更難怪了。”說罷,孫毓桐延客同行,齊往前麵山坡上走去。
孫同康到後一看,那山位列於武當西頭亂山之中,矗然高起,形勢雄峻,氣象萬千。孫毓桐所居,外觀好似近山腳下的一片茂林,內裏掩映著幾處樓台亭閣。實則由山腳起直到山巔,移步換形,都有主人就著天然形勢,獨運匠心開建出來的勝境;景物靈秀,美不勝收。尤妙是到處清潔如洗,淨無纖塵;房舍陳設,無一處不是精雅高華,巧奪鬼工。又當明月清風之夜,置身其中,越令人心曠神逸,無異登仙,那好處也說他不完。
因在夜間,主人早命紫青二人將馬引去安置,備酒待客,隻陪同遊行了十之一二。孫同康方自暗中驚讚,青萍來報,酒設半山棲鳳坪碧雲樓上。原來那山乃臥眉西峰,與周鐵瓢所居東峰遙遙相對,遠看一色青蒼,宛如列眉黛擁,縹緲天半;內裏卻是各具林泉立壑之勝。西峰景物,本就奇秀;又經主人多年加意經營修建,時有仙靈往來,踵事增華。不似東峰,隻周鐵瓢一人在山腳崖洞中苦修,一向荒蕪。峰腰雖有石氏雙珠昔年仙居,但是洞藏山腹之內,禁閉多年,外觀無奇。兩峰相去,無異天淵。
棲鳳坪更是西峰奇景之一,地在半山腰上,下麵是大片園林湖蕩,雲骨森列,溪瀑縱橫,白石清泉,交相映帶。上麵卻是高峰挺秀,離頭數十丈,忽有大片奇石突出,棲鳳坪便在其上。四麵綠油油,滿布苔茵,峰壁削立,本來無路攀升;主人又是劍仙,可以隨意飛行上下,用不著建甚途徑。隻為日前一時乘興遊戲,妙用仙法,建了一條棧道;由下麵起,隨著山形凹凸曲折盤延,直達奇石上麵平崖。
那棧道寬二三尺,下橫鐵架,上鋪木板;靠外一麵圍著半截紅闌,環峰而建。每十來步,設有明燈一盞,遠看宛如一條細長紅蛇蜿蜒環繞於碧峰之間。上麵更點綴著百十顆明星,景更奇麗。那奇石突出山半,其平如砥,靠裏一麵,峰形忽往內縮。正麵是一月亮門的大圓洞,洞前展開了七八畝方圓一片平地。
碧雲樓共隻兩屑,建在坪的左側,又高又大;一麵與峰相連,餘三麵,軒窗洞啟,爽朗非常。遙望群山均在腳底,雲嵐如畫。樓前疏落落數十株梧桐樹,大均一抱以上,比樓還高。翠葉插雲,清陰映月,偶然一陣風過,滿地碧雲,宛如水流。
同行三女,都是仙容美豔,容光照人;為了陪客同行,俱由棧道飛橋,款步而上。霞裳縞袂,雲鬢風鬟,仙袂飄飄,豐神絕代。月光下看去,宛如青女素蛾降自人間。
三女本就冷豔絕倫,加以棧道不寬,孫毓桐以主人當前引道;石玉珠和司青璜因有話說,落在後麵;孫同康新來嘉客,恰巧居中。見前麵孫毓桐,楚腰一撚,情影娉婷,仙步姍姍,似欲乘風飛去。
孫同康自從旅途驚豔,便自刻骨相思;這時仙容近接,相去密邇。隻管平日老成,又似仙凡迥隔,自慚形穢,處處矜持,不願妄生遐想;就這眼皮上供養,也由不得心神陶醉,消受不起。孫毓桐卻是落落大方,不時側顧,指畫煙雲泉石,告以山上景物,星眸流盼,一笑嫣然,舉動言笑之間無不美絕天人,曼妙無倫,心中實是愛極。
及至行到樓前,孫毓桐回身揖客,見石、司二女還未走上,秀眉微皺,似有慍色。孫同康這一路上,老是思潮起伏,心頭怦怦亂跳,惟恐失禮,強自鎮壓。內心如此,外表卻要做得莊重恭謹。那知情根深固,越這樣,舉動越不自然。一見孫毓桐麵上含有慍意,隻當仙人洞悉隱微,看破心情,好生惶恐;急得滿麵通紅,低頭不敢仰視。
心方悔恨愁慮,忽聽身後司青璜笑道:“你們怎不進去?我不過和石師妹說兩句話,稍為落後。日常眾首,又不是客,也用等麽?”偷眼一看,石、司二女剛由棧這走上,孫毓桐微啟星眸,看了司青璜一眼,欲言又止,隨即延客同進。
孫同康看出不似為了自己不快,心才略放,一麵稱謝,同往門內走進。鑒於前失,越把全付心神貫注在孫毓桐一人身上,容止益發莊謹。耳聽身側,石、司二女低聲笑語,沒聽出說的什麽話。孫毓桐又側顧了二女一眼,麵有笑容,好似有什麽可笑的事,忍俊神氣。兩下本是肩隨並進,這一來目光恰巧相對,由不得心神又是一蕩,忙強忍住,室中景物也未及留意視查。及至登樓一看,酒香撲鼻,仙筵已設,慧婢旁侍;所用器用陳設,無不精雅華美,迥異人間。
原來這一桌筵席,是設在臨窗一個形式古雅的長方玉案上,玉色如脂,溫潤瑩澈,隱蘊銀光;酒食果脯,以及盤碗杯壺,多非人間所有,寶氣珠光,燦如銀霞。
孫毓桐請孫同康倚窗旁坐,石、司二女仙居中橫列,自在下手,倚窗陪客,殷勤勸飲。孫同康原是好量,又是饑渴之際;未入席前,聞得酒香,已動饞吻,再一入口,更覺仙釀芳醇,色香味三絕。菜肴更精美好吃,俱是平生初試,從來未有。初次登山,在座均是女仙,加以心中有事,本就又些拘泥。及見三女,除從容舉杯外,食物極少;石玉珠更是從入坐起,隻略吃了點鬆子、桃、藕,那麽味美的菜肴,連筷子也未動。既恐見笑,又恐失禮,不敢盡情取食。石、司二女知他心意,也不說破,互相對視微笑,鬧得孫同康更窘。後來還是孫毓桐看不過去,帶笑說道:
“我雖不禁煙火葷酒,隻是喜與同道姊妹往還。遇到芳辰令節,春秋佳日,用資點綴;平時隻供小婢們食用,並不似常人,每日三餐,非此不可。除這凝碧仙釀,學自峨媚仙府,服食頗有益處,日常小飲幾杯外,別的食物,就吃也不多。石家二妹,更是辟穀多年;除遇到她同門七姊妹,和青璜六妹的謫降芳辰,照例會飲外,輕易不動湮火。道友長路饑渴,隻管盡量。我們不似世俗間人,有甚多拘泥禮數,更無男女之嫌。等到道友吃完,我還有話要請教呢。”
孫同康見她玉音清朗,吹氣如蘭,詞色誠懇。暗忖:“對方天上神仙,不尚虛矯,主人何等大方磊落。我也仙人門下,不過未入師門,道法未成,如此相待,分明看重;再如拘束,反啟輕視,並還窘得難受。”念要轉,雖仍不敢放肆,窘態已減去大半;一麵謝諾,跟著從容飲食起來。
先還恐怕酒醉失禮,因司青璜再三代主人勸客,孫同康不善和女子應對;加以途中經過,知道在座女仙隻她一人最難說話,不便逆她。接連飲了幾大杯,不覺有了醉意,膽氣漸壯,隨同說笑;對孫毓桐也敢作那劉禎平視,不似先前一味低頭淺飲小吃,連人都不敢看的神氣了。
司青璜問起來曆經過。孫同康談了一會,看出石、司二女仙均與主人至交莫逆——石玉珠豪爽俊雅,還不怎樣;隻司青璜靈心慧舌,吐語如珠,說話每有寓意,難於揣測,又和孫毓桐終年常在一起,情逾骨肉——知道如欲與主人以後常共往還,此女最關緊要,萬萬不可得罪,巴不得見好於她,每問必答。
孫同康便把“少林寺訪友,中途為報不平與盜結仇;穎水嵩山巧遇追雲叟白穀逸、矮叟朱梅二老,引往少室峰腰崖洞之中巧服靈藥;取得古仙人白陽真人所遺留的飛劍藏珍,又由妖人手中得到一柄寶鏟。後遇女仙楊瑾,給了一封柬帖,內有二老致峨嵋山凝碧崖妙一真人的一封信;才知二老己走,命由水路入川,持函往謁,拜在妙一真人門下。因遇少林寺儈贈銀指點,托為帶信,才見周鐵瓢”等情,差不多全說了出來。
隻說到末了一段,孫同康猛想起二老石上留字,曾有“遇桐則止,眉頂雙棲”之言,主人名中正有一桐字,所居臥眉峰又與眉頂暗合;當時心頭怦怦亂跳,話到口邊又複縮住,那裏還敢實說?偷眼往對麵一看,孫毓桐聽了出神,一雙明如澄波的妙目也在看他;朗朗銀燈之下,越顯光豔。由不得心神一蕩,益發麵紅耳熱,通身也發起燒來。總算素來老成,人又機智,忙把頭低下,假作整衣。停了一停,將二老石上所留四句偈語略去,強鎮攝往心情,重又往下述說。
說完,除石、司二女仙聽到後半,麵有驚訝之色外,好似不曾看破自己窘狀。心方暗幸,忽聽司青璜笑道:“孫道友竟是白、朱二老引進到齊師伯門下的高弟麽?我武當同門姊妹八人,與峨嵋派好些同輩道友,以及小寒山二女謝家姊妹均有交情,孫道友得二老引進,齊師伯斷無不收之理。”
孫同康聞言,自然謙謝,覺著自己雖然是個凡人,不料師門聲望如此高大,一說出來,對方立即另眼相看,又和三女仙拉成了平輩;不特麵上大有光彩,將來拜師之後,隻要努力修為,焉知不能到三女地步?心氣剛剛一壯,司青璜又道:“孫道友在五乳峰所遇少林寺僧滌凡,乃周鐵瓢昔年生死骨肉之交,可知他托你帶信的用意麽?”孫同康答說不知,請仙姑指示。
石玉珠道:“我想此事有桐妹身任其難已足。孫道友雖是峨嵋弟子,但尚未正式拜師;似此強敵,不要累他吃虧受傷,反而不美。”
司青璜搶口答道:“我如非適才親見他那一劍一鏟的威力妙用,也不會如此說法。師姊你想,白、朱二老何等法力;這兩位老前輩性情古怪,更喜提攜後進,他照顧的人,向例不許旁人欺負。況且孫道友,如由秦嶺陸行入川,既可就便繞道家中略為安排,又比行船要快得多,偏叫他由水路走。分明今日之事,早已算定。為踐昔年鐵瓢求他難中相救之言,所以才命孫道友由此經過,隻催起身上路,卻不限他到的日期。
“還有峨媚派目前日益發揚光大;他那玄功劍訣最是珍秘,從不外傳。孫道友尚未入門,就說有二老情麵,不會無望,共隻個把月的途程,一入師門便領心法。楊師叔雖與峨媚兩輩至交,如非有什麽要事,對朋友未入門的門人,何須那等性急,越俎代庖,將由對方得來,向例除至交門人永不外泄的心法,擇要傳授?意猶不足,更把他所得法寶飛劍,用他佛門降魔真訣加以禁製,並還傳以用法。這不是三位老前輩,早商量好來作成孫道友的麽?
“現在柬帖未到開示日期,不信到時看我料得對否。鐵瓢未始不知此次與妖僧對敵,關係他的成敗;重傷新愈,法力更非妖僧對手。他乃本門棄徒,僅能在此托點蔭蔽;如有人上門欺他,本山向例不許異派妖邪撒野,我們自可假公濟私,以全力相助;一離此山,便格於本門成規,愛莫能助了。敵人不止一個,大姊法力雖高,勝自有望,如欲永除後患,卻是艱難;萬一妖僧也約到有力幫手,更是弧掌難鳴,能否完全照顧得到,就不可知了。此時得一助手,再好不過。
“他許是見孫道友無甚法力,有口好劍,也未必能飛出運用;以為雙鏡合璧,便無敗理,卻不知此鏡非經行法煉過,不能盡發揮它的威力。孫道友得有楊師叔的佛法傳授,比他要強得多;加以初交,不便求人,因此未把滌凡函中之意說出,隻將寶鏡借去,實是失策。孫道友如能與大姊同往,此鏡之外,還加上他那一鏟一劍,隻到時不要怯敵心慌,萬無敗理。隻不知孫道友,肯仗義拔刀犯險一行麽?”
孫同康素來任俠仗義,本心想助周鐵瓢報仇除害;隻為自知無甚法力,恐事不成,反為鐵瓢添累,方始中止。經此一激,已將俠腸勾動;再聽說到石、司二女俱都愛莫能助,隻孫毓桐一人獨任其艱,並還缺一幫手,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有此兩層原因,意誌益發堅決,慨然說道:
“我來時,本欲銳身急難,嗣因周道長法力高強,尚為妖僧所傷;身是凡人,惟恐無力相助,反而累他分神。新得飛劍法寶,雖蒙楊仙師傳授指點,尚未用過。別時又曾告誡,不到遇敵危急,不可出現。雖然中止前念,心實耿耿。現聽司仙姑一說,才知可以勉效微勞,遇上這類事,便是外人也無袖手,何況好些淵源。如蒙孫仙姑攜帶同往,赴湯蹈火,決不敢辭。”
司青璜連讚:“好,好!”孫毓桐似在尋思什事,未置可否。司青璜道:“大姊怎不說話?妖僧毒砂甚是陰毒,非雙鏡合璧不能破。孫道友寶鏡,雖是新得,但他得有佛門傳授,比鐵瓢以道家禁法運用要強得多。依我之見,可速命人將鏡取來,到時你二人同往,萬無一失。邪法厲害,但稍有疏忽,便即鑄錯,大姊就操必勝,也不可輕敵呢。”
孫毓桐笑道:“好在還有兩天,且等我仔細盤算再定吧。”
孫同康和三女相處漸熟,對方人又豪爽嫻雅,言笑無猜,再加上幾分酒意,先前拘謹忸怩之態為之一盡。對於孫毓桐,更是中心愛慕,敬如天人。好容易遇此良機,既可為友仗義,助一有道煉氣士脫難誅邪,籍報俠僧滌凡萍水相逢,慨假兼金之惠;並還可與心上人乘機親近,真乃生平未有的幸事。以為對方用人之際,定必嘉許。不料孫毓桐先是淡淡的無所表示;等司青璜二次勸說,仍似有些推諉,並無允意。暗忖:聽司青璜之言,自己明可勝任;這等凶險場麵,事前應早定局。自己是客,主人相待又優,似此仗義拔刀,如以為然,必有幾句嘉許的話;怎會如此冷淡,盤算再三?明是不肯麵拒,設詞推托。
他失望之餘,心中一急,忽然想起紫青二婢曾有主人不喜臭男子上門之言;上門尚且不可,攜帶自非所願。心疑孫毓桐不願與之同行,忙插口道:“自知濁骨凡胎,孫仙姑如不便攜帶,隻指明途向裏程,約定時日,我自單人前往;會同應敵,也是一樣。”
孫毓桐含笑答道:“道友資稟甚厚,並非凡骨,攜帶飛行,也無不便;要去自然同路,以免參差。不過,尚有一事躊躇未能決定。道友長途勞乏,時已不早,且先下榻安息,明日熟計如何?”司青璜還要開口,給石玉珠使眼色止住。
孫同康雖不知是什麽用意,但看出孫毓桐並無不願之色,詞意也頗親切,心情重又一熱。隻是貪看玉人,不舍離去;方想說是不困,石玉珠已先開口道:
“適見孫道友飛劍已是峨媚家法,但欠精熟。以此應敵,尚還不夠;許是楊大師匆匆傳授,未及詳言之故。不問同走與否,均須勤習。好在妖僧所限四十九日之期未滿,何日均可前往。我意桐姊如煩孫道友同行,可速令青萍傳語鐵瓢;令其稍緩二三日,謀定後動,以免臨事倉卒,難竟全功。孫道友即照楊大師所傳勤習;桐姊雖非同門,專一指點運用禦敵之法,卻是大有進益。有此三數日工夫,固是桐姊一個好幫手;便不同行,孫道友日後入川,也可免卻許多顧慮,豈不是好?”
孫毓桐道:“鐵瓢本定傷愈七日之內前往,隻為孫道友急於入川拜師,他那寶鏡恰有大用;多此一鏡更操勝算,還可免卻些顧慮危害,但不便挽其久留,隻好提前。二姊所說自是有理,恐孫道友未必能多留吧?”
孫同康此時一心隻在孫毓桐身上,更無二念,巳不得立功自示。又聽說還要親自指點他的劍術,早已心中服貼,萬慮皆忘,便孫毓桐不開口,也要自告奮勇;再經心上人一說,明有挽留之意,益發心花怒放。暗自忻幸,更不尋思,搶口答道:“朱仙師並未明示日限,起初雖然心急拜師,但是修道人原主內功、外行同時修積,既然遇上,稍可為力,自不能置身事外,稍延數日無妨。因此還蒙仙姑指點傳授,更是求之不得,感謝非常;敬當遵命,事完再去便了。”
孫毓桐似喜似慍的看了他一眼這:“你那口劍,實是奇珍,隻惜功力尚差;幸得峨媚真傳,稍為互相實習,便可發揮它的妙用。本意想請道友往適才走過的玉梅小榭下榻,為了演習飛劍,改請此樓暫住,以便早晚用功。東邊有一鬥室恰可入定。盡頭小圓門,可通我新近所辟、平日用功養靜的石室;設有兩重禁製,除至交姊妹外,從未延過外客,道友自是例外。為了周道友的事,在家時少,如有什麽事,或想隨意遊玩,門外微呼青萍、紫燕,便有人出,隻管吩咐她們。今夜道友可先入定,做完功課,隨意安歇。由明日起,早晚兩次,我再奉陪練劍吧。”孫同康連聲喜謝。
司青璜笑道:“孫道友,我一向口直,你滿口仙姑仙姑的,聽去俗氣刺耳。我們平日相見,俱以姊妹相稱,既顯親切,又不俗氣。凶僧也是大姊敵人之一,隻不知她隱居在此。你與大姊同舟共濟,情如一家,此時誰也不當你外人。你將這稱呼改去,叫他桐姊大姊均可,不也好麽?”
孫同康偷覷孫毓桐,微笑不語,不禁心神一蕩。一麵鎮靜,就勢答道:“三位仙姊既不鄙棄菲質,小弟遵命。”
司青璜突道:“還是少不了個仙字,自己用功夫吧,我們走了。”隨和石玉珠,一同起立作別。孫毓桐隨喚紫燕:“你且引客安置,我送二姊六妹,還有點事,明早再談吧。”說罷,三女就在樓前,同縱遁光穿窗飛去。
孫同康回顧紫燕,本是嬌怯怯和青萍侍立筵前,麵上微帶愁慮之容。石、司、孫三女一走,青萍也收拾殘肴走去,隻剩她一人在側。見孫同康看她,麵上一紅,帶愧帶慍說道:“主人命陪客人,到那丹房中去打坐安歇哩。”
孫同康先遇二婢心存敵意,沒對二婢細看。這時見她生得眉目如畫,秀媚非常,年紀不過十四五歲,嫋嫋婷婷,立在對麵,由不得使人一見生憐。暗忖有其主必有其仆,休看她小小年紀,又是一個使女;不說法力,單那本領,江湖能手中也自少見。似此美慧,定是主人心腹愛婢無疑,便笑說道:“多謝姑娘,先前我實不知來曆,望你不要見怪。”
紫燕朝窗外天空中,看了一看,微慍道:“你還說呢!你如果早點收風,何致被恩主撞上。恩主雖愛我們姊妹,家法極嚴,犯必無赦。幸而今天不似往常,隻是記責,沒有當時行罰;否則,我們姊妹以後如何做人,不與你幹休才怪,你明知我主仆來曆,為想上門,行強迫我輸口,還說事出無知,豈非鬼話。”
孫同康見她滿麵嬌嗔,不好意思駁她。隻得陪笑答道:“此事怪我不好,又將你法寶飛劍損毀,萬分抱歉。此去峨媚拜師,異日修道,如獲成就,定必設法以別的賠還與你,請你不要氣了。”
紫燕聞言,微喜道:“是真的麽?”孫同康道:“我此來是客,堂堂男子,如何失信於人。”說時,青萍也自走回,紫燕喜道:“姊姊,這客人果然好,他肯賠還我的法寶飛劍呢。”
青萍笑道:“我說如何?別的不說,你隻看恩主和石、司二位仙姑,除卻同道之交,平日最不喜與男人說話往還,何況是個外人!我們從小在此,幾曾見有男客上門?今日這等款待來客,已是從來未有之事,又特意在恩主以前獨自清修的丹室之內下榻,我至今還測不透是何原由?來客稍差一點,能這樣麽?你到這邊來,我有話說。”
二婢隨往一旁,耳語了幾句再同走過來說道:“恩主回來,雖還有些時,但靠峰一麵圓門,便是她的起居之所。此樓是她必由之路,萬一突然回轉,見還未引客人安置,難保不受責,且請去至丹室再說吧。”
孫同康一聽,下榻之處乃心上人以前修煉之所,好生忻喜。同去一看,那丹室就在樓上東偏樓廂以外,當地原是與棲相近的一塊奇石,大約半畝,室作六角形。前半空出一片平崖,崖側另設飛僑,與樓相連。室外環列著百千竽修竹,月華皎潔,竹韻琤琮,清陰在地,曠宇高寒,置身其間,越令人有天風環佩之思。室中陳列更是高古雅潔,所有金床玉案、藥灶丹爐,全都古色古香,淨無纖塵。
二婢先引孫同康去往石壁一個色若錦雲、不知是何異草織成的蒲團之上落座,然後雙雙下拜。孫同康連忙攔阻,已自無及。二婢拜罷起立,紫燕笑道:“我們想求你點事,能答應麽?”
孫同康因主及仆,對於紫青二女早生憐愛,又覺毀了她的法寶飛劍,不好意思,聞言立答:“隻我力所能及,無不應允,但說無妨。”
紫燕喜道:“我們原是好人家兒女,隻為早喪父母,受了惡人虐待,多蒙恩主收容。先見根骨太差,本意稍為長大,多賜金銀,送還故鄉,交與我們親族安置。經我二人再四苦求,願為婢女,隨侍恩主,永不離去;又經石、司二女仙代為說情,方始允諾。平日相待,自是恩厚。
“去年我姊妹想學飛劍道法,又複苦求。雖蒙恩允,但聽司六姑說,恩主原極憐愛我姊妹,想收為門徒;隻因根骨不濟,恩主又好勝,恐將來出外,受人欺侮。再者,修為成就也難,於是未允。六姑憐念我姊妹對主忠心,向道堅誠,特意指了一條明路,令我二人留心。說現今各派仙人中,隻峨嵋派得天獨厚,煉有不少脫胎換骨的靈藥仙丹。此後如遇見峨嵋門下,能求得一兩粒靈丹,再肯努力前修,便有成道之望。那時二位仙姑再向恩主求說,必蒙恩允了。
“人都是向上的,我姊妹自聞此言,除奮勉用功外,日常都在留心。無如恩主素少外客來訪,又不曾離開此山。雖聽說恩主與峨嵋派女仙墨鳳凰申若蘭至好,但我們已在此八九年,從未見她來過;想要求她,也是無法,空自盼望。今日因見那麵寶鏡,除光華不同外,與恩主那鏡子一樣;前聽恩主說過,她隱修多年,便為等這雙鏡合壁之故。”
說著紫燕沉吟了一下又道:“恩主向例不許我們多開口。她和六姑說那些話,多聽不明白。隻知此鏡關係她甚大,因此生心,想要奪取。偏生你是周道長的朋友,休說無故不能下手,就下手周道長也必不許,沒奈何隻好退出。恰巧那馬狡猾,吃了我的紫蘋。正想借故引你尋事,以便反臉奪寶。,那馬反尋上門來,引起爭端,被你將我飛劍和六姑所賜法寶損毀;結局你卻成了我家從來未有的嘉客。如今前事不提,我也不想賠還飛劍法寶,隻求你峨嵋拜師之後,代我們各求一粒毒龍丸和兩粒大還丹,成全我姊妹兩個,便感謝不盡了。”
孫同康暗忖:以三女仙的道力交遊,尚不能求到這等靈丹,必是本門靈藥珍貴非常。自己師還未拜,如何可以許此願心?本想拒卻,一則身來是客,對方兩個幼女,先前又毀損了人家的飛劍法寶,不好意思;二則本心憐愛二女,不忍使其失望。正作難間,一看二女,見自己沉吟未答,全都秀眉微顰,滿麵愁急凝盼之色,越覺楚楚可憐,難以峻拒。想了想隻得答道:
“你姊妹向道堅誠,人又聰明,便是平常相遇,我也極願為你們盡力。不過話須言明在先,我雖蒙朱、白二位仙師修書,引進到峨嵋門下,無如人在途中,師還未拜,師門靈藥至寶,不知到時能否請求,我實拿他不定。我入門之後,定必相機力求;隻求不到時,卻不要怪我失信。”
紫、青二女同聲喜道:“我們隻求你盡心,能否如願,那是我二人的緣福命數,怎敢絲毫抱怨。”
孫同康道:“既能諒我苦衷,即或至時事有礙難,也必代向朱白二位仙帥苦求,你看如何?”
紫燕笑道:“那更好了。時巳不早,請用功安憩。恩主不知何時方回,就回今夜也不會再見。我看她對你實是破例厚待,聞你新得峨嵋真傳,最好加功參悟,明早相見,必能得她指點,大有進益。有要用我們,一呼即至。多謝你的盛意,我們去了。”說罷,作別自去。
孫同康便往蒲團上坐下,始而回憶此行遇合之奇,思潮起伏;隻一閉目,孫毓桐的倩影便湧上心頭,怎麽也不能寧靜下去。待了一會,猛想起自己一個凡夫俗子,素來正直,不親女色,怎今日為一女子動心?並且對方又是一位女仙,平日連男子都不令上門;萍水相逢,如此情厚,明是看重朱、白二位仙師和師門淵源。休說稍為失禮,便有什麽妄念被人看破,必下逐客之令。不特丟了人,也必被各位仙師知道;認為無品行,犯了色戒,不許入門。從此仙凡立判,仍墮紅塵,豈不把這不世良機錯過?當時心中一驚,立即省悟過來,居然把妄念止任,照著女仙楊瑾所傳口訣,用起功來。
孫同康本是曆劫多生,根骨甚厚,對於孫毓桐也是前幾世的夙因,由不得衷心愛戀,並無色欲之私。這一警覺,居然潛神定慮,將本身純陽真氣,由“鹿車穴”要道一陽之始,緩緩逆升而上;到“靈羊穴”,逐漸純一。再升至“太白”、“天牛”,人天分野,真氣越發凝煉。由此經大椎骨上“玉枕關”,稍為停頓,便將道家認為陰閉難通的“生死玄關”衝破,轉折盤旋於“紫微”、“太乙”、“天庭”、“玄母”、“硯珠”之間。
走完“九宮雷府”,度過“十二重樓”,經“絳宮”(一名離宮)、“朱靈火府”、“土府童庭”;再調“寒靈丹精”、“玄武煞氣”,轉入“銀河”。由一分二,經左玄右牝、腎命兩門,下達“湧泉”、“三裏”二穴,重又逆行;到了尾閭附近,二氣歸一,改穿“中元地闕”。此後便返本歸原,一任真氣自在流行,坐忘入定。(此節所談坐功,筆者雖亦不乏師承;第以俗塵碌碌,買山無計,功課久荒,記憶弗詳。此中利弊,實所難言。為應各方讀者函囑,附記於此,讀者幸勿以此嚐試。每日靜坐半小時,舌舐上顎,調息咽津;勿嗜色欲,少饜肥膩。行之日久,自能卻病延年,不須此也。)
孫同康途中,雖然得暇便照口訣勤習,畢竟旅次嘈雜,阻礙靜修;這時置身仙山靈境,又經過一番警覺策勵,益發用誌不分,萬慮皆誌。當時豁然貫通,進入妙境。坐完起身,已是氣和神旺,天君通泰。再步出門外一看,月光如水,人在鏡中,萬裏晴空,更無懺翳。遠近群峰,時有白雲如帶環繞山腰,自在浮沉,因風舒卷。到處靜蕩蕩地,隻修竹吟風偶發清籟;花影娟娟,自然幽豔,心神一暢。一看天色也就子正,適才並未坐了多少時候。獨觸靈機,恍然大悟,忙又回到原處,二次用功入定。由此返虛入渾,物我皆忘。
這一坐,竟到了次日傍午。孫同康還不知生具夙根靈慧,就這一夜工夫,悟徹玄機,功力大進。主人主仆已各來過一兩次,因看出他神儀內瑩,英華外映,是進步緊要關頭;又料他夙根深厚,仙緣遇合,巧服靈藥,得了高明指點。,峨嵋真傳,竟於極短時間內,屏除初來雜念,到此境界;心中喜慰,便不驚動他,各自走去。
等到孫同康坐罷起身,覺著周身輕便,舒暢已極,知有進境,方自忻幸。因室外修竹輕陰,隻知日出天明,不知時間早晚;及至走往門前一看,一輪華日已到中天。想起昨晚主人曾有早來煉劍之言,必是自己入定太久,未去前樓。主人或當旅途勞乏,尚在夢中,不便相喚,因此誤卻。念頭一轉,玉人情影重又浮上心頭。正在悔惜懸想,打算去往前樓,去向紫、青二婢探詢;紫燕忽由竹林外捧了盥具,姍姍走進,見麵便笑道:“師叔真用功,進境更是神速。師父早來到此,甚是喜歡,少時便請師叔去至樓外棲鳳坪上練劍了。”
孫同康聞言大喜,方要開口,紫燕忽又盈盈下拜,起立說道:“弟子隻改了稱呼,還誌了稟告師叔呢!昨夜分手不久,師父便同六姑回轉,弟子便將師叔恩允,異日代向峨嵋求取靈丹之事稟告。六姑便命弟子等退出,與師父商談了一陣,再行喚進。說向恩主勸說,已蒙恩允,收歸門下;並說師父自來就比師叔年長一月,今弟子轉告師叔,再見師父時以姊弟相稱等語。
“天明前,六姑別去,今早師父因聽弟子說,師叔尚在定中,親來看望;歸告弟子,說師叔一夜工夫大為精進。峨嵋家法,固是有名的事半功倍,易於速成,如非本人道心堅定,生具靈根夙慧,也無此快法。說時大是喜慰,隨命弟子等師叔起身,侍完洗漱,先去樓中進食稍息。師父為助周道友,想將妖僧和眾妖黨除去,須往山外一行。去已多時,不久必回,便陪師叔一同練劍了。”
孫同康越發放心大喜,又向紫燕道賀。盥洗後,同去前樓,見玉案上肴果酒飯,均已備齊,便要紫燕同食。紫燕答說:“每日辰、酉兩餐,素食為多,已然用過。再者,師父未命陪侍,弟子不敢。”
孫同康也不勉強,自坐飲食,笑問:“青妹何往?”
紫燕答說:“師叔最好呼名,不要如此稱呼。師父相待雖厚,家規甚嚴;如若聽見,還當弟子等放肆呢!青萍師姊,隨師父出山去了,一會就回來的。”
孫同康見她雖仍笑語天真,執禮甚恭,比起昨夜晤談隨便情景,大不相同;料是主人看重,必有囑咐。重又想起前事,不覺停杯沉吟,出起神來。
紫燕笑問:“師叔有什麽心事?可是怕延誤行期,入川心切麽?”
孫同康道:“朱、白二位仙師並未限我日期。這裏的事,三二日可了;令師飛行絕跡,瞬息千裏,就多耽延,如能求她攜帶一行,隻比人走更快,有何妨礙?”
紫燕笑道:“師叔倒想得好,隻恐師父未必肯帶你同飛呢。”
孫同康道:“我一介凡愚,令師天上神仙,對我如此厚待,感恩切骨;就不肯攜帶,為她效力,”是萬死不辭。隻不知令師背後對我如同說法?”
紫燕聞言,略為尋思,反問道:“這先不談;照此說來,峨嵋派領袖群倫,高出各派之上,你為師父誤卻不世的仙緣,也是甘願的了。”
孫同康笑答道:“你師父便是仙人,我如真為她誤卻仙緣,她也不能坐視不問,焉有此理。”
紫燕又笑道:“聽師父說,她隻散仙,小能飛升靈空仙界,所以至今仍在名山寄跡,不能離出塵世。那麽你如能拚卻在塵世上,多留一個多甲子,向妙一帥祖求說,連她一齊歸往峨嵋門下,一同修煉,連弟子等也相隨沾光。但是她除延遲年月,不能與峨嵋第一代弟子同證仙業外,還要經一次大劫。前途也有好些艱危,師叔也願意麽?”
孫同康話未聽完,已自觸動情懷,心頭亂跳;情不自禁,脫口答道:“與你師父同門共修仙業,更是求之不得的事。但能如此,休說災難,生死皆非所計;隻不知此話從何說起?”
紫燕笑道:“師叔如此存心,也不枉帥父這等?你。不過,這決不是師父心意;照她心意,恰與此相反。咋夜她還與六姑爭論,本想師叔早日上路,紙為師叔身有至寶仙劍,易被妖邪生心。長途千裏,所經又有兩三處妖人巢穴,想等你飛劍學成,能夠淩空飛行,再送上路便了。”
說著,她又加重了語氣道:“師叔先不要問:就問,我也不肯就說詳情。隻請師叔信我,照我所說行事。我報了師恩,師叔也得如願。師父麵前你隻裝騃,更不可露一字;稍被看出,我必受重責嚴罰,師叔想必也不忍心。以後弟子暗中請師叔如何便如何;像昨晚吃酒時,眼睛老朝師父看也來不得,外表越莊重越好。師父固然未必怪你,她恐你吃虧受苦,就要早打發你上路了。”
“沒有日內這一局,你不早走,便是向道不堅;如早起身,休說與師父同證仙業,見麵都恐不易,豈非兩難麽?此中詳情,好些未到時機,不便明言,三數日後,自知就裏。我和青姊出入必偕,像今日對談機會,實是難遇。最好當著青姊,也不要問。師叔自不免要吃一回大苦,但我事前定必先說。去否在你,如不願冒這危險,也可作為罷論;到時不去,仍走你的便了。”
孫同康雖然好些仍自不解,但已聽出,隻自己肯冒危難,延遲一二甲子成道,便可與心上人同證仙業。又知昨夜偷覷心上人玉顏,已被看破,竟未見怪。想起仙人在石上留字“遇桐則止,眉頂雙棲”之言,不禁心蕩神搖,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勉強遏住心中情思,答道:“此時你不發問,我也無話可說。隻要果如你說,赴湯蹈火,我必照辦便了。”
紫燕道:“今日在此,請師叔隨意起坐,不可再談此事,大約師父快回來了。”
孫同康應諾。紫燕又去端來一玉妴香茗,說道:“師父早斷人間煙火,隻是品茶猶有夙嗜。此是南宋小鳳團貢茶中的極品,因經南海青門島主女仙朱蘋,用仙法封藏至今。師父與朱仙子本不相識,前年女昆侖石二師伯偶往相訪,談起雙方聞名,神交已久,又談起師父嗜茶之事。
“恰巧師叔將來的師姊秦大師伯紫玲,飛書約朱仙子和二師伯,往遊所居海底仙府紫雲官;留連數日,再同往中土訪友。因此帶了十團,便道來謁大師伯——武當派教祖半邊大師,並與師父訂交贈茶。便這烹茶的水,也是秦大師伯帶贈的,峨嵋仙府凝碧崖仙籟頂上靈泉,用盛天一真水的玉瓶帶來,經師父另用寶瓶收存。看去一小瓶,實則比十擔水還多,足供好幾年用。這還是咋夜師父吃剩下賞給我的,我舍不得吃,留來孝敬師叔;雖經重煎,一則水好,二則壺碗均是寶器,隻是火候、色香味僅比頭次稍差,即此已雋絕人間了。”
孫同康素嗜茶酒,端杯一嚐,果然香味雋永,飲後神清。因見紫燕不特美秀靈慧,吐屬也極爛雅,笑問道:“謝謝你的美意。你小小年紀,吐屬如此風雅斯文,莫非學道之餘還讀書麽?”
紫燕道:“弟子年幼,讀書不多,隻為師父係出名門,從小便怡清翰墨,至今同道往來,不廢吟詠。石家二位師伯,和一位道號“姑射仙”林錄華的師伯,俱是極好詩才;昔年於武當七女中,號稱二秀,與師父交情也很厚。休說師父暇時還教,平時耳濡目染,自然短不了竊點皮毛,致令師叔見笑。”
孫同康方想問她,此時溫文禮敬,與昨晚對敵判若兩人,為何前倨後恭?忽聽破空之聲,紫燕忙道:“師父不在,竟有人來,必有話說,弟子去去就來。”說罷,便往樓外縱落。隨見一道青光自空飛墜,落在棲鳳坪危崖下麵的環峰朱欄棧橋之上,未看清是否石、司二女之一,紫燕早已跟蹤趕去。
待不一會,青光刺空飛去。跟著紫燕跑回,麵帶憂疑,匆匆說道:“師父就回,見時請師叔千萬不要說有人來過。”
孫同康問道:“來人是否石、司二位女仙麽?”
紫燕急道:“正是六姑,她也是為了師父;師叔快不要問,師父靈警,一知此事,便誤她的事了。”
孫同康點頭應諾,正自懸揣,破空之聲又起,隻比前次低微得多。先是一青一白兩道光芒,由山外高空白雲層中飛來,日光之下,飛高聲微;再吃青天白雲交相掩映,如是未服靈藥以前,耳目幾難聞見。
因來路頗遠,看去飛行較緩。忽耳聽紫燕歡呼得一聲:“師父、青姊回來了。”同時,前見青光忽又由後山一麵空中出現,電也似疾迎上前去。轉瞬雙方均到棲鳳坪上空,三道劍光會合下降,落地現出孫毓桐和青萍。那兩次出現的青光,果是武當女劍仙司青璜,似與孫毓桐無心相值,另有他事要去神氣。
雙方見麵,隻在樓前互相說了幾句,遂朝著摟上含笑道:“適聽大姊說,孫道友昨晚別後,用功甚勤,今早大為精進,可喜可賀,好自珍重。隨同大姊勤習,定能如願成就。我適有事,須往青城山一行,改日再見吧。”
孫同康正自舉手為禮,口呼六姊,待要下樓相見;司青璜說完前言,已自飛去。孫毓桐也往樓側手去。隨聽紫燕道:“師叔不必下樓,師父就來,還有話說。”
待了一會,先是紫青二女走來。青萍禮拜之後,悄聲說道:“師父說師叔那寶鏟也是稀世奇珍,但師叔尚不會運用,隻能仗以防身。少時務請師父傳授用法,如若推辭,可說異日峨嵋師傅雖然神妙,師父也是玄門正宗,此時學會用法,此去途中,可以壯膽,它便教了。”孫同康喜謝指點。忽聽遙呼紫燕,二女便同趕去。
一會兒孫毓桐師徒三人走來。孫同康見她衣飾本較石、司二女仙華麗,這時又換了一身深紫色的短袖緊身錦衣,露出半截雪也似白的手臂,越顯得柳腰約素,玉腕凝脂,皓齒嫣然,清麗入骨;比起咋晚初見,彷佛又添出無限豐神。眼前倏地一亮,不禁目眩神搖,心又怦怦一動,暗道不好,不敢多看,忙自鎮懾心神。方欲迎前禮拜致謝,孫毓桐已笑攔道:“我們同是世外之人,日常相見,越隨便越好。我較你稍為癡長,轉劫在前,如不見外,以姊弟相稱足矣。”
孫同康聽口氣如此親切,神又一蕩,口中唯諾,竟無話答,其狀甚窘。孫毓桐始終落落大方,如無其事,一麵禳坐,隨問:“昨聞道友持有白、朱二老柬帖,可知開視日期麽?”
孫同康道:“那柬帖頗厚,外麵紙有二行字跡,已然隱去。到此以前,曾經取視,空白處忽現啟視日期,應在三日之後。為周道長報仇除凶,恰在此三二日內,許是於此有關,也說不定。”孫毓桐略以沉吟,說道:“同弟,你真要參與此事麽?
孫同康慨然答道:“修道人重在修積,原不計什艱危;似此凶僧所害又是端人正上,平日相遇,尚無坐視,何況追隨大姊,勉效微力,任多凶險,也斷無食言背信之理。”
孫毓嗣道:“既是這樣,且先把飛劍練好再說吧!”隨令下樓,同去樓鳳坪上。將昨晚今朝進境問明,笑道:“峨嵋劍術,雖然神妙,不可思議,隻有夙根夙慧的人,便易成功。如非同弟預服白陽真人靈藥,又是屢生修為,也無如此容易。不過你未入師門以前,前生靈智未盡回複,遇敵時恐不免於疏忽。為此把周道友赴敵之事挪後四日,到時仙示己然開示,能否與我同行,也知道了。”
孫同康早覺美人恩重,感切肌骨,應諾惟謹,那還有什麽說。孫毓桐先傅他用本身真氣與劍相合,以及攻守擊刺之妙。傳完,各在相隔十丈以外的危峰奇石上立定,令孫同康隻管將飛劍放起,按照所傳盡力刺來。
這時孫毓桐獨立危崖,向外石角之上,奇石孤懸,下臨千尋削壁,常人見了都覺眼暈,她卻俏生生按劍獨立。人是那麽娉婷美麗,又穿著一身雲錦霞裳,天風吹袂,飄飄欲舉;加上當地的奇峰秀梧,異卉名花,與坪上的樓亳互一陪襯,宛如小李將軍所繪仙山樓閣,中間有一瑤鳥飛仙,翩然降臨。
孫同康越看越愛,心中萬分矜寵,直恨不能俯伏足下,受其踐踏,才稱心意。隻顧呆看,聞言竟答不出話來。正在心亂,忽聽紫燕喝道:“師叔呆立作什麽?怎不將劍放起?是為難麽?”孫同康想起她先前警戒之言,不禁大吃一驚,乘機答道:“我正在想適才令帥所說用法呢!”隨說一拍劍囊,銀光如虹便自向空飛起。
孫毓桐見他飛劍來勢頗緩,笑道:“這樣不行,白陽仙劍雖是神奇,我尚能勉力應付,隻管加功施為,無須顧忌。”孫同康明知對方劍術高深,不過借此掩飾,立即依言施為。孫毓桐飛劍,也早放出抵禦,隨時指點秘奧,孫同康一一領會。一時劍氣衝霄,驚虹瀉地;星飛電舞,縱橫交錯,神光離合,窮極變幻。偌大一座棲鳳坪,全在劍光籠罩之下。斜陽再一返照,映得坪上樓台花木齊泛流霞,譎麗無儔。
孫同康雖然貪戀玉人顏色,當此難得良機、緊要關頭,居然也能強製情思,按照本來所學,與當日所傳授的法訣,全神貫注,竭力應付。好在重於指點,不是真鬥,飛劍本質既高,又得有女仙楊瑾傳授,竟無手忙腳亂、相形見絀之勢。
孫毓桐見他全力應戰,空隙極少,尤其是心無二用,一學即會,暗中大為嘉慰。練完同去樓上,紫、青二女早已奉命先往,置酒相待。孫毓桐讓坐笑道:“同弟靈心夙慧,如此精進,真個難得;此行如遇尋常左道中人,也足可應付了。”
孫同康見她笑語溫柔,喜形於色,自是喜幸非常,乘機說道:“小弟鈍根薄質,蒙大姊深恩寵遇,視同骨肉,五中銘感。來時嵩山所得妖人寶鏟,雖蒙楊仙子略傳用法,尚不能以之應敵,不知大姊可能一並傳授麽?”
孫毓桐原意,孫同康留不數日,便要起身;料知仙示特命水路入川,又預傳以峨嵋心法,前途定有事故,本想他多學一點本領;恰巧當日與司青璜的約會,又以人赴青城作罷。石氏雙珠,也奉師命出山有事,正好閑暇,聞言答道:“此寶果然大是有用,並且學它不難。我料前途也必有事,多此一寶,連那寶鏡,就遇稍厲害一點的強敵,也無害了。率性今晚都傳你吧!”
孫同康見她邊說邊飲食,深清款款,自然流露,人是那麽美豔,氣度容止,偏又那麽高華端雅。正自又愛又敬,又感激又喜歡;忽見玉人提壺酌酒,皓腕待舒,柔荑春纖,脂凝雪映,忍不住心又一動。稍涉遐思,猛想起對方天仙化人,萍水相逢,如此深情相待;隻為世外仙俠不計男女之嫌,又重師門情麵,百計指點照護。似此深恩大德,百世難忘;理應尊如嚴師,敬如天人,才是正理。如何不自忖量,大德不報,轉以對方相待情厚,敢生妄念?當時警覺之下,不禁心驚愧悔,刻意戒備,矜持起來。
孫毓桐見狀,星眸微注,口角嫣然,似想開口,欲言又止。孫同康一味警惕,也未在意。吃完之後,又在樓角憑闌望月,清談了一陣。孫同康雖然滿心敬畏,不再胡思亂想;當此仙館銀燈,碧空明月之下,對著這心上玉人,三生愛寵,情根早已深種。何況二人立肩斜立,相去甚近,愈覺容光照眼,吹氣如蘭。人非太上,孰能遺此?
孫同康越是害怕,不敢冒失接近,情苗益發滋生怒茁。對方所問,又是家常經過,以及日後拜師學道,修積內外功行之策,在在顯出親密關係。宛如多年知己,劫後重逢,一往情深,自然流露;由不得使人心醉神馳,說不出的一種況味。
孫毓桐原本有意相試,見他由對麵接談,變作麵對月光,不再把雙目注視自己;還當道心堅誠,已能克製情關,心中還自暗喜。那知三生愛侶,情緣糾結,想要擺脫如何能行?這等想法,正走反麵。一會,孫同康為恐情難自禁,言行失檢,重申前請。
孫毓桐早知夙世因果,特意借此查他的心誌。覺他相對不如預想之甚,立即應諾。命將寶鏟取出,仔細看過,笑道:
“此寶名太乙分光鏟,與金姥姥羅紫姻的紫煙鋤,均是北宋時代地仙半峰山人煉魔之寶,此鏟威力更大。後來半峰山人得到一部上清仙籙,重修玄門上乘仙業。不料此時正臨道家四九天劫,上人平素遊戲人間,專以濟人為務;法力雖高,同道之交卻少;隻有華山地仙陳希夷是他至交,可以為助。事前往求,偏又遠遊海外未歸。心想多年老友,對於自己切身成敗,不應如此漠然,怎將洞府封閉,連徒弟也一齊帶走?心中大是不快,便把封洞禁法撤去,意欲入洞,留書訣別。
“忽然發現桌上留有一張柬帖,上寫陳希夷為他應劫之事。連用先天易數虔占多次,均以天機莫測,不能盡悉微妙。半月前,南海玄龜殿散仙易周父子來訪,二人合力同時占詳。經三日夜默運玄功虔心占算,二人始算出山人所得仙舞乃是副冊。習此法並非不能成就,無如到手稍遲,全功未竟,天劫已自臨身;又是中年入道,不是純陽之體。天劫厲害,就有能手相助,也是不濟;隻有拚著轉世,期前屍解,方可轉禍為福。因知此舉決非所願,勸必不聽,為此留書詳告利害,務令照辦。除曆述前因後果,以及預防方略外,並將易理告知,如不深信,照此推算即可省悟。
“山人以前原曾算過多次,隻為大劫天機微妙,越是局中人越算不出。任是法力多高,也隻測知一個大概。初以苦修多年,方有今天;道家轉劫危難既多,修為又苦,在初降生十餘年法力未複以前,如無前生同道援引維護,更易受左道妖邪,劫持誘迫,墮入旁門;因此不願舍卻原有法身轉世。看完柬帖,留書致謝。回山再照所說,細一推算,果與陳、易二人之言相符合。因還有十年光陰,主意巳定,無須惶急,意欲期前多積善功。**蜀山劍俠傳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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