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禮之爭(二更)
段櫻離也隻是微福一下。
‘女’官與後宮妃嬪是不同的,‘女’官便是做到三品,也不過是皇家的奴才,所有的後宮妃嬪甚至是小主,卻都是主子,段櫻離官至三品,可是見了他們依舊還是要行禮,給麵子的,便會與她相互行禮,不給麵子的,便如宛嬪這般,高昂著她的頭顱走過,也不算是逾越。
一路行來,宮裏的奴婢雖然沒有見過段櫻離,但見她手執‘玉’如意,穿著打扮與普通主子奴才都有所區別,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她是何身份,都是退到路邊低首行禮。
遠遠地聽見碎裂聲,還有奴婢們討饒的聲音,她微微頓住腳步,向裏頭看著。
隻見‘花’輕霧正把架子上的古董等物扔到地上摔碎,而她身邊的奴婢皆小心翼翼地哄勸陪罪,‘花’輕霧卻是秀眉緊擰,淚流滿麵鈐。
段櫻離看著這張臉,心情複雜極了。
又想到,自己生氣時,是否也是這般模樣洽?
原來,不管多美的人,將自己搞到狼狽的時候,都會變得不那麽美。
段櫻離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唇’角帶著笑意進入房間,“下官給蝴蝶皇後請安。”
‘花’輕霧沒想到段櫻離在這時候來了,連忙收了眼淚,向段櫻離點點頭,然後指著地上……
而她自己從屋子裏走了出來,又向段櫻離招手,帶她到了一處幽靜風亭內,比劃著道:“今日大家都在忙,因為是給先帝後上香的日子,你身為後宮官位最高的‘女’官,理應很忙碌,卻怎地到了我這鳳澡宮,有何事?”
段櫻離道:“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訴娘娘。”
‘花’輕霧歪著腦袋想了想,“你能看懂我在說什麽?”
段櫻離點點頭,“下官曾經學過手語。”
‘花’輕霧愣了下,接著有些‘激’動,“那太好了!我且問你,為何今日給先帝後敬香,卻是關‘玉’姬與徐微言呢?徐微言隻是個五品庶妃,哪有資格呢?難道不是應該二後與皇帝一起敬香嗎?”
原來‘花’輕霧雖然入宮很久,卻難得有能夠順暢‘交’流之人,宮裏的丫頭更是不想學呢,你這個做主子的手勢她們看不懂,能夠裝傻,好多事兒反而好辦多了。慕風又不能與她天天見麵,所以她在宮中已經快要瘋了,有很多事也打聽不到,隻能自己觀察。
徐微言利用鳳羽和關尚的關係,才會得到這次敬香的機會,她自然是不知的,心中極度鬱悶又失落,正是無處發泄,疑‘惑’難解之時,段櫻離的出現無易於及時雨。
這時候,段櫻離回答道:“敬香之事,自然應該是由二皇完成。所以,下官是特意來安排皇後前去慈安殿的。”
“什麽?真的?可是……”‘花’輕霧有些不明白。
段櫻離道:“如果皇後娘娘同意的話,即刻就出發吧,去晚了可要趕不上了。”
“好,我們馬上走。”跟著段櫻離走了幾步,又想到什麽,忙比劃道:“可是我的衣裳還沒有換。”
段櫻離道:“一應事務,下官已經替您準備好了。”
二人走的都是小道,除了遇到一些粗使丫頭,幾乎沒有其他人。至慈安宮內,沒有立刻到祭天台上去,而是到了附近一個不起眼的客房內,月朧和采蝶已經等在那裏,衣裳果然準備好了放在榻上,鏡子前有頭飾和束發帶等事物。
‘花’輕霧進來後,就被兩個丫頭帶到銅鏡前,開始梳頭發……
原本她頭上的珠釵等,這時全部都拔掉了,隻用一根素‘色’的帶子束住頭發,然後釵了兩根素釵。
衣裳換上後,發現這衣裳也素淨得很,素白‘色’的底子上是銀‘色’暗‘花’,顯得衣裳質地很好,但是又不張揚。
‘花’輕霧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倒是非常美的,隻是……
她比劃道:“這麽素淨好嗎?今日別的妃嬪可都是可著勁兒的打扮呢。”
段櫻離道:“你這樣,便是最美的。”
事到如今,‘花’輕霧其實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隻是她先前反正已經失去敬香的資格,如今便聽天由命等一等也沒有什麽,說不定會有奇跡發生呢?
過了片刻,便聽段櫻離道:“時間差不多了,走吧。”
段櫻離帶著‘花’輕霧到了祭台之下,並沒有進入隊伍,而是站在不遠處的地方,眾人似乎正在等得焦急。
慕風也道:“開始吧!”
有大臣道:“可是麗儀主子尚未來呀。”
慕風蘊怒,“難道竟讓所有人等她不成?”
段櫻離這時道:“可是既然早就定好是三人同時敬香,禮儀規製也已經做好,不好再度更改,不如便依舊由蝴蝶皇後一起敬香吧。”
慕風的目光落在段櫻離的身上,見她俏生生立在那裏,身邊是美貌絕倫的蝴蝶皇後……
“既然如此,便由蝴蝶皇後來吧。”
‘花’輕霧驚醒,連忙上了祭台。
這一下,便讓關‘玉’姬很是生氣,要知道他們本來是要賣徐微言一個麵子的,也即是給徐蔚將軍麵子,誰知道這徐微言不知道遭了哪‘門’子失心瘋,竟然沒有及時趕到祭典現場,真是爛泥巴扶不上牆。
而且這蝴蝶皇後今日打扮雖然素淨,卻格外出彩,反襯得她這位穿著深紫‘色’盛裝的皇後,有些浮誇。深紫‘色’其實亦是可以在祭禮時出現的顏‘色’,若沒有‘花’輕霧這身衣裳的對比,倒也是頗為得體的。
關‘玉’姬的目光不由自主掃了眼段櫻離,她分明看到段櫻離與‘花’輕霧一起來的,莫非這位剛剛上任的‘女’官,已經投靠了‘花’輕霧?
眾人也各自心思不同,但到底祭典還是要完成的。
今日,蝴蝶皇後算是挽回了自己的麵子,否則由徐微言頂上的話,她這個皇後便是明顯不被皇帝重視,將來在宮中隻怕難以立威。
祭禮過程很是繁索,在這裏就不一一贅述,隻說在祭禮進行之時,徐微言匆匆趕到,依然沒有趕上。她沒有驚動任何人,便滿麵冷漠地轉身往宮外而去,眸子裏的失落當然是擋也擋不掉。
全場中人,似乎隻有段櫻離注意到她的離去。
當天晚上,徐微言來到了甘泉殿,跪在殿‘門’口,任大家勸說就是不起來。
這件事也驚動了段櫻離,來到甘泉殿時,見徐微言已經跪得麵‘色’蒼白,麵頰有汗,見段櫻離來了,徐微言馬上恭敬施了全禮,“禦‘侍’大人,請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上,幫我向聖上進言,今日之事,乃是微言之錯,是微言不該貪玩掉落水池,導致衣裳濕了,無法及時趕到。”
段櫻離緩聲道:“你放心吧,你的話,下官一定傳達到。”
到了‘門’口,便見兩個太監攔著,“聖上正在與皇後說話。”
段櫻離哦了聲,便也站在旁邊等待。
不一會兒,關‘玉’姬走了出來,發現段櫻離在‘門’口,向她道:“孟禦‘侍’,本宮那裏有些新進來的‘玉’飾,明日你便也來選幾樣吧。”
“謝謝皇後,下官一定到。”
關‘玉’姬微笑點頭,又走到徐微言麵前,將她扶了起來,柔聲道:“你放心,本宮已經是聖上呈情,知道今次不過是個意外,聖上不予追究。”
“真的嗎?”關‘玉’姬似乎難以置信。
“自然是真的,不過,因為你跪在這裏,引得大家議論紛紛,因此還要罰跪一個時辰……”
“是,是臣妾的錯,臣妾認罰。”
關‘玉’姬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便離開了。
段櫻離進入房間,便見慕風正付案批折子,頭也不抬地道:“你可真能忍,這麽晚才來,剛才關‘玉’姬可是苦苦哀求孤,孤被煩得快要崩潰,你再不來孤應了她的請求,放過徐微言,讓她去承了關‘玉’姬的情好了。”
段櫻離沒想到慕風一眼看到她們這些‘女’人之間的小把戲,當下也不多說什麽,笑著坐在他的身邊替他研磨。
慕風接連看了兩個折子,又道:“你快去吧,否則一個時辰過了,便也沒什麽意義了。”
段櫻離嗯了聲,站起來道:“你要早點休息。”
慕風放下筆,給她一個‘迷’人的微笑,“好。”
出來後,段櫻離卻沒有按照慕風的說法,立刻將關‘玉’姬放了,而是陪著關‘玉’姬跪了下去。
關‘玉’姬詫異,“禦史大人,您這是?”
“聖上還是有些生氣的,硬要你跪足一個時辰,本官即是答應了你要替你說服聖上,卻沒有做到,便替你一起跪足時辰。”
關‘玉’姬的眸中略微閃過一抹感動,終是沒有再說什麽。
慕風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得知段櫻離陪徐微言跪著,便有點急了,往前走了幾步,卻又頓住腳步,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這段櫻離是不想搶了關‘玉’姬的風頭啊,關‘玉’姬都沒辦成的事兒,她若辦成了,便顯得她在皇上這裏的話語權太大了,會給她拉來一些莫名其妙的仇恨。
但她又絕不會讓徐微言去到皇後的身邊,因此才選擇陪跪,這也不失一個好辦法,隻是他實在不舍得讓段櫻離跪得太久……
想到這裏,他拿了一卷冊,走到‘門’口,裝做很生氣地道:“都快給孤滾吧!在這兒撓得孤頭疼!”
這下龍威大發,眾人哪還敢怠慢,立刻都勸段櫻離和徐微言起來,徐微言還想說什麽,段櫻離已經衝著她微微地搖了搖頭,“言主子,咱們還是先離開的好。”
徐微言隻好站了起來,被段櫻離扶著離開。
因為段櫻離的琉璃宮離此很近,所以徐微言便被扶到琉璃宮內,暫且休息片刻。
段櫻離將宮婢們都打發走了,親自取出‘藥’箱給徐微言的膝蓋上塗抹傷‘藥’,極是溫柔和小心翼翼。
卻聽得徐微言道:“聽說,今日是禦‘侍’大人帶著蝴蝶皇後打扮好,來到祭禮現場的?”
“便是下官不帶她來,她自然也會來的,除非也像言主子這般掉落在水中,趕不及才會不來。”
徐微言點點頭,“是你推薦她?”
段櫻離又點點頭,“是的,蝴蝶皇後很是可憐,口不能語,又沒有什麽背景,既然言主子沒有趕過來,她便替言情子也無不可。”
徐微言又道:“說實話,我今天本來是心情極好,怎能料到那欄杆會忽然斷裂?想來知道我每日必要親自在那裏喂魚,除了藕香榭的人,別人又怎麽會得知?所以這欄杆斷裂的很讓人意外。”
段櫻離的手微頓一下,將抹‘藥’的一應工具收了起來,“言主子無事的話可以離開了,下官還要休息。”
徐微言道:“難道你不想解釋一下?”
“言主子!”段櫻離的語氣驀然加重,“下官位例三品‘女’官,倒不必對著言主子解釋些什麽,既然你我彼此不夠信任,將來便少些來往也罷了。”
說完她便走到窗前去,背對著徐微言。
好半晌,徐微言才道:“禦‘侍’大人,想來也是我多心了……這後宮中本來就沒有什麽秘密可言,我日日在那裏喂魚,早已經被有心人盯上,來致命一擊也是有可能的。況且禦‘侍’大人說的對,也隻有‘花’輕霧及時補上,我才能夠心服些,若是三妃之一,我今夜必須能夠嘔個半死。”
段櫻離還是沒有轉身,隻冷聲道:“言主子能夠想透這點最好。”
徐微言道:“今日,感謝禦‘侍’大人對微言的深情厚意,誤會大人很是不應該,但是想來,禦‘侍’大人應該明白,今日是有人刻意構陷於我。禦‘侍’大人即是替皇上管理後宮事宜,想必這種事應該調查清楚吧?”
段櫻離這才轉過身來,給自己倒了杯茶水,輕輕地抿了口道:“話雖如此,但是後宮向來都是由執掌鳳印的東宮皇後來管,而我隻要在發生重大事情的時候才會伸手,比如像今日給先帝後敬香的大事,或者是後宮中出了人命的話,我自然是有權力去調查清楚的。”
徐微言的眼眸微微睜大,似乎不明白段櫻離到底在說什麽。
段櫻離道:“應該明白英雄造時勢這句話吧?其實也可以反過來說,時勢造英雄,這是男子常用之語,放在後宮也無不可。這後宮諸位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的,你想上位,又談何容易?隻在後宮‘亂’了,你才有可能有機會。”
徐微言愣怔了好半晌,終是道:“謝謝禦‘侍’大人指點,事到如今,我終於明白自己與禦‘侍’大人之間的區別了,你可以由一個小小九品宮婢,一下子成為三品‘女’官,果然是有非同尋常的見解及能力,微言服氣了。”
段櫻離笑道:“承言主子誇獎了。”
其實當段櫻離說完這番話後,也想到了其後將會發生些什麽,徐微言這個‘女’子,絕對是可以翻起大‘浪’的人。然而很久之後,段櫻離才明白,今夜,她這幾句輕描淡寫的英雄造時勢,貫徹起來,當真是多麽的血雨腥風,但是她不曾後悔,一直,沒有後悔。
因為不‘亂’,便找不到那個細作。若那‘奸’細在後宮之鬥中被莫名殺死,那當然更好。也是很久很久之後,她也才明白,細作之所以能成為擔當大任的細作,絕對是有過人之處的。
再說第二日,關‘玉’姬果然擺出了好些‘玉’飾。
她隻邀請了段櫻離。
段櫻離一眼看到一隻‘玉’蝶屏,便拿在手中仔細觀察,卻發現這‘玉’蝶屏雖然極細致,也算得上品了,卻並不是慕風曾經親手雕的那一隻。
將這‘玉’蝶屏放回去,關‘玉’姬笑道:“孟禦‘侍’,你眼力果然很厲害,這隻‘玉’蝶屏是本宮找了很多名工匠,最後從中選了個雕工最厲害的高手,才雕成這‘玉’蝶屏,可惜雕完後才發現,仍然不盡如人意。”
“不會啊,已經很完美。”
關‘玉’姬隻是笑笑……
其實他自從成為皇後,便暗中打聽有關慕風的一切愛好。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慕風的樣子,那般芝蘭‘玉’樹的人兒,那般幹淨的氣質,幾乎隻是一眼,她便愛上他了,仿若愛了千萬年之久。所以在後來,得知必須派可靠的人進入大曆皇宮做細作的時候,她義無反顧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