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貌兼備的名門淑女

當日下午,明帝宣布鳳羽成為這次送馬的行令官。

第二日,三皇子鳳羽在眾人驚詫意外的目光中,身披鎧甲,昂首挺胸,威風稟稟地帶著六百匹馬和三千人的隊伍,往戰場行去。

當段櫻離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心頭如遭重擊,手掌也不由自主地緊緊握住,她早就知道,鳳羽隻要活著,就有可能東山再起。卻沒有想到他的速度會這麽快,竟然還是利用養馬這麽一件看起來很卑微的事而成功上位。

是啦,他總是能把不管多麽微小的事,做成大事鈐。

隻是如今,她在深宮之中,又被鳳井月嚴密監視著,對於外間的事她隻能觀望,做不了什麽了。

好在二皇子鳳青鸞的信,還是讓她鬆了口氣洽。

信中說,段擎蒼、鳳青鸞大敗沈羅刹,沈羅刹因此代表車師國前來投誠,但是這次投誠他們提了一個非常刁鑽的條件。此條件若要達到,事情必須秘密進行。

鳳青鸞與段擎蒼二人商量之後,段擎蒼認可了鳳青鸞的辦法,將此投誠之事悄悄壓下,等到班師回朝之後,再將此事告訴明帝。

也就是說,南詔已然勝利。

當然,南詔是一定會勝利的,前世的時候,她從未聽說南詔敗於車師國的消息。也就是說,鳳青鸞半要回來了。

而這時候,鳳青鸞也在營帳中,與段擎蒼麵對麵坐著。

他將段櫻離之前利用情信遞給他的消息,告訴了段擎蒼,二人經過整夜的長談,暫時達成了某些共識。按照鳳青鸞的話,奉京此刻情勢複雜,要回朝可能諸多艱難,恐怕是必須得打——回去,而不是順利回朝。

段擎蒼想到如今段府淒涼,自己的所有親人除了段櫻離居然都已經離散,心中萬分悲傷,亦存了些怨氣,對於鳳青鸞的提議高度配合。

夕陽西下。

戰爭過後,大地似乎更加的蕭瑟,段擎蒼站於高處,俯瞰大地,一個個白色的帳蓬前,士兵正在忙碌,記得從奉京出發的日子,亦是一個深秋的清晨。本來一直騙自己,是出征三年多,細算其實是整整四年了。

四年的時間到底能發生多少事,段擎蒼無法細究,隻知道自己的母親大人去世,自己未能在她老人家的身旁盡孝。當年老夫人出殯,明帝親自打理她的喪事,倒也風風光光,段擎蒼人在戰場聽到消息,還是有些感動的。

但是後來,似乎越來越不對勁了,段府竟然離散飄零成如今這般模樣……

段擎蒼的手緊緊地握住劍柄,心頭忽然浮起一首悲歌:

天蒼蒼,野茫茫,

銅雲孤雁掠蒼茫,

獨印西陽上。

大地隻留枯葦塘,

隨風萬丈擅蕩蕩……

孤雁獨蒼涼,

魂也傷!

不知歸棲在何方?

吹過處,他的鬢邊更多白發。

鳳青鸞遠遠地看著這位為南詔征戰一生的將軍,他的背影滄涼,他的目光疲累,這是他以前從未發現的,他一直覺得,他的內心有些他把握不了的東西,這東西隨時可以讓段擎蒼忽然奮起反抗。

雖然他這輩子,都沒有真的站起來,憤怒地反抗過加諸上他身上的一切。

走了過來,他喚了聲,“段將軍,有消息傳來,這次送馬的行令官是我三弟鳳羽。”

“三殿下……”段擎蒼有微微的失神。

“是啊,是他。”段青鸞說完後,便也瞧著遠方。

最近這幾年,關於鳳羽的消息他是沒少聽,他的唇角帶著些許笑容,“我一直都知道我三弟是個非同尋常的人,隻是沒有想到他的人生起起落落如此巨大。本來以為他被派去養馬,定是無法再做些什麽了,沒想到竟然又取得了我父皇的信任,三弟啊三弟,我對你真的是,佩服,佩服。”

段擎蒼也沒有想到,他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以前的一幕,那件事似乎已經離得很遙遠,但偶爾想起來卻似乎近在眼前。

那時候,鳳羽想娶段芙蓉,他那麽絕決地拒絕,絲毫也沒有給他麵子。

後來聽耳目講,鳳羽尚未走出段府,就被氣的口吐鮮血……

段擎蒼握著劍的手指節愈發白,“二殿下,恐怕這次三殿下來者不善,雖然我們有二十幾萬大軍,但最怕對方奇兵突襲,曆史上不乏以少剩多的例子,而且以三殿下的性格必不會正麵與我等衝突,恐怕什麽卑鄙的手段都能用上,二殿下,請您一定小心。”

鳳青鸞笑道:“段將軍請放心,三弟固然不是四年前的三弟,而我,亦不是四年前的我,這四年金戈鐵馬,風餐露宿,血雨腥風,早已經教會我,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

鳳青鸞再次收到段櫻離的信的時候,鳳羽的人馬已經失蹤了。

饒是如此,鳳青鸞還是靜靜地盯著這封信看著,眼睛裏充滿著暖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將一盞茶放在他的麵前,輕嗔道:“你呀,一見到櫻離的信就這麽魂不守舍的。”

鳳青鸞的臉微微一紅……

這麽多年了,他在被女子打趣時還是會臉紅的毛病沒改掉,洪嬋看得心中微微一蕩,連忙將自己的目光收回來,坐下從袋子裏取出些黑色的小果子,一顆一顆地隨便剝剝吹吹,就往嘴裏送。

鳳青鸞將段櫻離的信放入懷裏,連忙將她的手按住,“又是從哪裏找來的野果子,看著可不是素常裏能吃的那種,小心中毒。”

洪嬋打掉他的手,“外麵的士兵都在吃,一點沒事。”

經過這幾年陪著鳳青鸞征戰,洪嬋的肌膚不再像從前那樣雪白,而是透著健康的小麥色,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比從前少了份驕傲,多了份溫暖,以前她是講究吃穿用度的千金大小姐,現在呢,隨便從草叢裏采些野果子,也能隨便擦擦就放進嘴裏,臉上沾上了泥土也不在乎,用袖子一抹……

鳳青鸞溫和地看著她道:“我們就要回奉京了,不知道回去後洪相還認得出你嗎,他肯定不敢相信你會變成這樣子。”

可不是,花了那麽年培養出一個才~色兼備的名門淑女,跟著鳳青鸞幾年,卻變成了這等模樣,怎不令他老人家驚痛呢?

洪嬋哧地一笑,她倒不在乎這個。

在長輩的眼裏,她從來就不是個聽話的孩子。

洪嬋吃完果子,又開始搶鳳青鸞懷裏的信,他趕緊把身體後仰,她卻已經像個調皮的野貓般撲到他的身上,非常凶悍又敏捷地把一隻小手伸到他的懷裏亂抓,嘴裏還在道:“櫻離也是我的朋友,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她的信我是一定要看的,一封都不能漏掉!”

鳳青鸞隻覺得她的小爪子變成了一隻小兔子在他懷裏上竄下跳,一張俊臉如火燒般紅了起來,忙求饒道:“好了,好了,你不要亂來……我這就把信給你行不行?”

聽聞他的話,她隻好意猶未盡地住了手。

鳳青鸞整整衣冠,將那封信拿出來,遞到她的麵前,很是不服氣地說:“給你。”

洪嬋才不管他服氣不服氣,立刻打開信來看……

看著看著便念了起來,“問餘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窘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這句裏取的是這個“窘”字,因為原文是“窅”,哇,虧得櫻離能夠想出來,其實按照窘然也能夠讀得通,若不是我們知道內有玄機,又怎麽能夠識破呢?

還有,“朱唇一點桃花映,宿妝嬌羞偏髻鬟。細看隻似陽台女,醉著莫許歸巫山。”中的這個其實應該是“殷”,這個意思是……”

鳳青鸞道:“這個卻真的是個錯別字,想來桃花映更美些。櫻離看似清冷,對於美的東西還是與我們一樣喜歡的。”

洪嬋的麵色不知為何,微微地變了下,道:“櫻離是很少出現這樣的錯誤的。”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洪嬋隻好點了點頭,又笑道:“你說櫻離會不會經常給你寫這樣的情信,而真的愛上你呢?”

“若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洪嬋點點頭道:“你放心,這幾年你對她如此相思,等回去後我會轉告她的,我當你們的媒人,給你們搓和搓和。”

“這——嬋兒,你——”

鳳青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洪嬋當年為什麽那麽大膽的跑到戰場來,為什麽能夠在戰場苦熬幾年?這個原因他心知肚明。可是他可以憑著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去左右一些能夠事情,卻不能左右自己的感情。

他從未忘記過段櫻離,他那清冷漠然的眼神,還有忽爾笑起來的明媚及抬眸看向他時,那冰冷下埋藏的一抹天真,甚至她的憤怒,都讓他那麽難忘,臨走時她驚惶地在後麵喚他的名字的一幕,讓他每次午夜夢回都心痛不已……

後來接到她的信,裏頭的內容令他臉紅心跳,雖然洪嬋後來解析了信中真正隱藏的信息,使他知道段櫻離這封信僅僅是傳遞些消息罷了。然而他還是興奮的好幾晚都沒有睡著覺,他讓她等他,可是她等了四年了,他猶不歸。

櫻離啊櫻離,我恨不得立刻能夠飛到你的身邊去……

隨著班師回朝的日子臨近,段櫻離的模樣在他的腦海裏反而越來越清晰了,清晰到二人仿若昨天才分開。

也越來越不喜歡段櫻離的情信被解析了,他寧願就隻能讀到表麵的意思,寧願相信那是她真的寄給他的情信。好在有洪嬋在旁邊,但凡知道他又得到了段櫻離的情信,一定要搶過來解析一番,生怕因為他的私心,自欺欺人,一葉障目,而漏掉了什麽重要的信息。

洪嬋出了帳蓬後,眼眸裏卻驀然溢出了一些淚霧。

……不過沒有關係,她狠狠地在眼睛上抹了下,使別人看不到她的眼淚,接著又笑笑地去忙自己的事了。

當晚,鳳青鸞派人加強戒備,並且又陸續派出上百個人,快馬加鞭,分由各個方向出發,去打聽有關鳳羽及其馬隊的消息。

洪嬋感覺到氛圍的不同尋常,也從帳裏爬了起來,每當這時候她都很害怕,想去鳳青鸞那裏尋求庇護,可是每次她都是自己忍耐了下來。她不想在這種時候,讓鳳青鸞分心,想了想,還是采取了老辦法,將棉被和枕頭弄成仿佛有個人在榻上睡覺的樣子,她自己裹著一床棉被,躺在了榻下麵。

半夜時分,鳳青鸞忽然領了一隊隊伍,衝出營地去。

洪嬋知道後並沒有出來送他,依舊躲在榻下,隻在心裏祈禱,他能夠平安歸來。這幾年,他常常會忽然帶人離營,她卻還是沒有習以為常。

大概清晨的時候,外麵人聲嘈雜,馬匹嘶鳴,洪嬋匆匆地穿了件厚衣裳就衝了出來,隻見鳳青鸞已經回來了,卻是滿身浴血。

洪嬋隻覺得魂魄都被驚掉了,不顧一切地向鳳青鸞衝去。

鳳青鸞已經被人扶了下來,雖然身上有許多血,但精神尚好,段擎蒼忙問,“二殿下,到底是怎麽回事?”

鳳青鸞從軍醫手中拿過藥粉,自己灑在胳膊上的傷口上,隨從連忙將鎧甲從他身上脫掉,才發現腰間部分也有傷,已經浸紅了一大片衣裳。有人抬來了轎輦,段擎蒼將他扶上去,轎輦往帳中行去,鳳青鸞在轎輦上歎了口氣,“是沈羅刹忽然被一群馬匪圍住,我帶人去救她,沒想到反而被埋伏。”

“唉呀,二殿下——那沈羅刹一直是我們的敵人,您何苦來哉?”段擎蒼有點責怪他的意思,居然為了自己的敵人去拚命,實在太兒戲了。

這時洪嬋也跑到了轎輦邊,發現他尚能說話,剛才的擔憂在聽到段擎蒼的話後全部都變成了憤怒,瞪著鳳青鸞道:“連那個妖女你也救?讓她死了好了,若不是她,這戰爭早就結束了,你讓所有人都擔心整晚,就是為了做這麽沒有意義的事?”

鳳青鸞苦笑,看看段擎蒼,又看看洪嬋,這二人被他氣得都情緒不穩了,這時候解釋什麽都多餘,幹脆輕輕悶哼了聲,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他畢竟是受了傷,見他如此,段擎蒼和洪嬋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都住了嘴。鳳青鸞忽然就想到了段櫻離,若是她在的話,一定馬上就能明白他為什麽要救沈羅刹,試想在這樣的戰場之上,又有誰敢去惹沈羅刹那個魔女呢?

若沈羅刹死了,車師國定然會認為,是南詔國派人殺害的,那麽這場剛剛平下去的戰爭,又要被挑起了。

用腳指頭想一想,便也知道這個想挑起戰爭的人是誰。

隻有一個人,希望鳳青鸞永遠不回南詔,最好能夠戰死沙場,那就是——鳳羽。

鳳羽及鳳羽的人馬,沒有消失,他們已經來了。

過了幾天,又傳來一個不好的消息。

十一皇子鳳井月,竟然不知如何得到了沈羅刹與鳳青鸞已經罷戰的消息,從而將已經運到半路的糧草又調集了回去。

這樣的話,大軍因為沒有糧草,必須得要班師回朝。

大帳內,鳳青鸞半臥在榻上,洪嬋正在細心地喂他喝湯藥,他每次擰眉都讓她心痛,他原本是個風~流倜儻的貴門公子,原以為他一生隻與詩詞歌賦做伴,一生當個逍遙王爺未嚐不是個選擇,然而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竟也卷入這血雨腥風中,鬥得你死我活。

見他便是喝著湯藥,也還在想事情,洪嬋實在不想讓他太辛苦,便道:“既然有可能是三殿下,那麽他那麽多的人馬也不好隱蔽,為什麽我們卻找不到他?”

鳳青鸞也在想這個問題,為何找不到呢?

洪嬋又道:“我猜,那隊伍就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三千個人大不了分散於林區內,確實能夠隱蔽一時,但是六百匹馬……要知道這幾年,沈羅刹和我們一樣,很珍惜每一匹馬,這方圓百裏的馬,都已經被你和沈羅刹給征用完了,若是出現六百匹,這麽大的目標不會沒有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