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宮門深似海
李子淩道:“卜神醫,你將三殿下看成什麽人了?”
他向慕風道:“你曾是阿顏拚死護救的人,現在她人雖然不在了,就算我們是站在對立麵,至少我會保證你不會在救了三殿下後,而被殺死。我會給你一天的時間,令人有機會離開奉京,之後的事我們各憑天命。”
慕風的目光落在段櫻離的臉上,好半晌才道:“我這樣帶她回來,她會恨我,她不願留在他的身邊。”
李子淩道:“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活著,總還有機會改變一切。”
慕風卻又道:“這次,櫻離壞了他的好事,隻怕他傷好後不會放過櫻離……”
“你太小看三殿下了,他不是那麽心胸狹窄的人。鈐”
慕風心中有很多的擔憂,但是眼見著段櫻離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脈博越來越細弱,他所有的防線都被擊潰,如今,隻有救她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
慕風來到鳳羽所居的房間,發現他靜靜地躺在榻上,對於發生的事並無所知,慕風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對一個人深痛惡絕地恨,他兩步奔到榻前,一把將他扯了起來,“你這個混蛋!你怎麽能這樣對待櫻離!”
說著便要打他耳光,卻被李子淩及時握住了他的手腕,“三殿下現在身體虛弱,未必禁得起你的耳朵。他若死了,段櫻離絕計活不了。”
慕風冷笑,將鳳羽放開。
人卻已經在鳳羽倒下之前,坐到了他的身後,迅速出招,打開了他背後十幾處大穴,指尖用力,暖流源源不斷地進入到鳳羽的體內。
期間,卜青牛來來回回探了慕風好幾次,隻見他因為內力的耗損,額上布滿細細的汗珠,鳳羽也極是痛苦,他已經醒來了兩回,也知道慕風正在給他治傷,他本能地想要反抗,卻被李子淩給勸住。
段櫻離雖然被銀針封住大穴,但體內的蠱蟲還是蠢蠢欲動,唇角漸漸地又有血跡溢出。卜青牛獨自站在院子裏,默然。
仰頭望著天空,煙火已經完全落幕,深青色的天空煙霧彌漫,星星和月亮都被遮得很模糊。
不管怎麽樣,天還是漸漸露出魚肚白。
趕早市的小攤購經過清風院附近,高聲唱著民謠:
……當初離家出征時,楊柳低垂枝依依。如今戰罷回家來,雨雪紛紛漫天下。行路艱難走得慢,饑渴交加真難鰍。我的心中多傷悲,沒人知道我悲哀(詩經)……
語聲滄然,在安靜的清晨裏格外的清晰,使清風院內又平添了幾分沉重的氣息。
……
直到第一縷陽光,終於亮亮的直射到房間裏的時候,鳳羽的房門忽然打開,慕風麵色蒼白地出現在門口,整個人像被抽掉了精氣神,滿目的悲傷,卻無處發泄,稍揚了下巴,往樹枝頭看去,就覺得眼前一黑,差點跌倒在地,好在卜青牛及時趕到扶住了他,順便替他把了脈,之後便眉頭微擰,這次為鳳羽逼毒,慕風這身武功,果然是廢掉了。
慕風虛弱地道:“帶我去見她。”
卜青牛嗯了聲,便扶著他,到了段櫻離的房間裏。
他趕緊拿出一隻小瓶子,將剛才從鳳羽身上取的一點血,倒進段櫻離的唇裏,發現那血很快就被什麽東西給吸了進去。
卜青牛這才將她身上刺入大穴的銀釘給拔了出來,那蠱蟲卻是安靜了,又替段櫻離把了脈,卜青牛道:“一個時辰之內,她定然會醒。”
“太好了!”
慕風將段櫻離扶起來,使她靠在自己的身上,緊緊地摟著不願鬆手。
李子淩在這時候走了進來,見狀道:“三殿下就快要醒了,你還不走?”
“我不走,你不是承諾過我,要他把蠱蟲從櫻離的身體裏弄出來,現在就開始,我要你們把她體內的蠱蟲弄出來!”
李子淩點點頭,“一定會的,三殿下也是傻,我絕不允許他如此自傷,一定會讓他把這蠱毒給解了的。”
“我說的是現在!”
“慕風,你還是趕緊走吧,我不知道他醒來後,會做些什麽事。這次若不是你,三殿下不會輸!是你的出現,破壞了他一切的計劃,你可知他這一輸,多年的心血都毀了,有可能再也沒有辦法翻身了,你現在就是他最大的敵人,他怎麽可能放過你。”
“我要你們,立刻把蠱蟲拿出來!”
李子淩搖搖頭,同情地看著慕風。
他這分明就是找死……
李子淩倒了杯茶,遞到他的麵前,“你累了整晚,此時肯定渴極了,你先喝杯茶吧。”
慕風搖頭,他現在心裏就隻有一件事兒,就是讓他們把段櫻離體內的蠱毒給解了。
就在這時,段櫻離輕輕地呻吟了聲……
慕風低首看向段櫻離,李子淩及時出手,擊在他的後頸之上,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卜青牛連忙撲過去護在慕風和段櫻離麵前,“二駙馬,你不能這樣對他們!”
李子淩一伸手,就把沒有功夫的卜青牛撥到了一邊兒,“我是在救他。”
說著,他扛起慕風,出門去了。
等到已經清醒過來的鳳羽,被人扶到段櫻離的房間裏時,他又回來了。
果然,鳳羽一見他便問,“慕風呢?”
李子淩沮喪搖頭,“他跑了。”
“居然跑了?你怎麽可以這樣放過他!”
李子淩隻好像,“技不如人,慕風武功高強,子淩委實不是他的對手。”
“你——”
鳳羽眸中閃過一抹懷疑,然而最終卻沒有多說什麽,隻是來到段櫻離的榻前,看到她好好的睡在榻上,她離他這樣近,他可以現在就殺了她。可是心緒極度複雜,他隻是看著她,好半晌沒有任何動作。
卜青牛道:“三殿下,您想怎麽做?”
鳳羽冷冷地盯了卜青牛一眼,關於宮變的最後結局,他尚且不知道。隻知道自己既然是在清風院醒來,沒死,大概便是勝了。卜青牛這聲“三殿下”,可是刺著了他的神經,他向李子淩道:“宮中的情況怎麽樣?我們什麽時候能夠舉行登基大典?”
李子淩微怔一下,便明白鳳羽當時被毒傷折磨的迷迷糊糊,恐怕還不清楚現在的情況,當下便把明帝回宮控製局麵,大皇子被圈禁地牢的事兒告訴了鳳羽。
鳳羽聽得麵色蒼白,哇地吐出一口鮮血,難以置信地盯著段櫻離說不出話來。
“是她,肯定是她!”鳳羽隻覺得心髒裂開了似的痛著,腦海裏忽然出現了很多往事,他被眾臣們輕視的情景,被大皇子嘲諷的情景,求婚被段擎蒼拒絕的情景,被段芙蓉剪斷手筋的情景,還有他衝入宮中,情勢大好,差點就要成功的情景,所有的這些交織在一起,他根本無法接受現在的結局。
苦心孤詣這麽多年,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為什麽!為什麽我父皇會回到宮裏!”
李子淩的肩膀被鳳羽握得生疼,卻咬牙淡淡地道:“聽說是段三小姐,從慕風的手裏放了陛下,還將赤焰營的令牌給了陛下。”
“不,不可能的,赤焰營的令牌,她應該給慕風的呀!慕風才是她最信任的人!”如果她給了慕風,慕風固然能夠掌控全局,但那又如何?他不是南詔的人,他甚至沒有資格參與奪謫!
隻要沒有明帝,隻要打敗了大皇子鳳旭,他鳳羽就可以繼位登基,帶領群臣驅逐慕風這個外人,他就是名符其實的一國之君!
可現在是怎麽回事?明明是贏定的,怎會輸了!
回頭再看看段櫻離,他忽然明白了,這是她的選擇,他想到的,她自然也想到了……或許慕風的確可以贏他,但是隻有明帝,才會百分之百的讓鳳羽一敗塗地,她隻不過選擇了最保險最有效的讓他失敗的方法而已。
鳳羽看著那張,那麽牽動著他的心的小臉,腦海裏又浮現出慕風當初的話,“她是不會愛上你的,她是個沒有心的人……”
鳳羽忽然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他幾步跨出門,跌跌撞撞地走到院子裏,仰頭看著皇宮的方向,忍不住又暴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他像喝醉了酒的人,一路走,一路笑,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地……就一路這樣出了清風院,進入皇宮,一路笑到了明帝的麵前,頭發散亂,衣衫不整,簡直就好像剛剛從混戰中出來的一樣,他看也不看群臣,直接瘋笑著走到明帝座下,仰頭看著他高高在上的父皇。
明帝也在看著他,他的鬢邊已經有了白發,雖然這場宮變前後也不過十天之內的事,他卻仿佛已經經曆了十幾年,驀然間老了十幾歲。
然而他的目光,卻比之前更加的森冷冰寒,仿佛一件沒有感情的死物。
鳳羽沒有再笑了,頹然跪在了他的麵前,低著頭一言不發。
文武大臣們見著這一幕,也並不驚訝,宮變之時他們也都看得清楚,大皇子已然被圈禁,若三皇子沒有半點懲罰,卻也實在說不過去。他自己來了,總比被人拿了來的強。
明帝道:“宣旨。”
聖旨的內容是什麽,大家用腳後跟想也知道,鳳羽也知道,所以他根本就沒有注意聽旨的內容,腦海裏有點空蕩蕩的,直到新任中常侍奈長昔宣旨完畢,他便伸手接旨。之後並沒有見人來拿他,他便又向明帝叩了個頭,失魂落魄地走出大殿去。
至門口時,便聽得秦妙梧道:“三殿下,好走。”
鳳羽的腳步微頓,他忽然想不起來,這秦妙梧最後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是什麽時候,他竟然能夠站在這裏好好的兒,沒受任何懲罰,這真是……
他的目光微微閃現一點寒芒,與他的頹然之色形成鮮明對比,可惜誰也沒有看到。
鳳羽被廢了太子,取消了封王,成為一個普通的皇子,並且被派往獵場養馬,他將是南詔曆史上,第一個養馬的皇子。聖旨是早就準備好的,隻待鳳羽清醒過來後,當著他的麵宣布。對鳳羽這般模樣的表現,明帝很滿意,向奈長昔道:“宣讀另一聖旨。”
奈長昔的聲音很大,就算鳳羽已經出了大殿,依舊能夠聽到。
七皇子鳳星辰護衛有功,封為德疆王,這便也是封疆大隸了,不過他的傷還沒養好,聖旨宣讀後將會送往他的府中。
第三封聖旨卻是,段櫻離救駕有功,封為昌慶郡主,享王女之祿,伴駕於宮中,賜住百合宮殿。
鳳羽聽得唇角微微上揚,冷冷的笑容,嘲諷著自己。
剛出宮,就見到李子淩已然等在宮門口,這時連忙迎上來,“三殿下,我們先回府吧。”
鳳羽應了聲,卻是忽然軟倒,李子淩連忙將他抱到馬車之上,沒有在宮門口多做停留,就回到了清風院。
這時候,段櫻離早就醒了。
當她發現自己是在清風院裏的時候,便已經知道發生了何事。
倒也沒有哭鬧,靜靜地坐在那裏。
玉銘端了藥進來,見她已然醒了,萬分的激動,放下藥碗就抹起淚來。段櫻離隻淡淡地一句,“最近過得好嗎?”
玉銘點點頭,又搖搖頭,邊給段櫻離喂藥,邊打開話匣子,把段府及自己知道的消息都給段櫻離說了一遍。段櫻離想著段府如今的情況,的確是凋零,與上世的繁華景象對比明顯,她也說不上是悲是喜,或許所有的一切,段擎蒼回來後,又有不同呢?
喝完藥,李子淩就又送來一粒丹藥。
把這粒丹藥放在段櫻離的手心裏,“這粒丹藥服下去,那隻蠱蟲就會化為血水,你從此後不必再依靠三殿下活著了。不過昌慶郡主,你以為這樣就完全自由了嗎?我卻覺得未必,人是否能夠自由,不在於她是不是被綁在誰的身邊,而在於,整個環境是不是要要她自由,命運無情的齒輪,是否願意放過她。”
“昌慶郡主?”段櫻離微怔一下。
李子淩道:“您救駕有功,已被封為郡主,從今日起進宮伴駕。宮裏已經有人來接了,中常侍奈長昔正等在外麵。”
“哦,好。”
段櫻離略略地收拾了一下,問玉銘,“你是如何打算的?還是留在這裏,與卜神醫在一起嗎?”
玉銘其實真的很想和卜青牛在一起,但這時候,她又實在不放心段櫻離獨自進宮,幾乎沒有猶豫,她堅定地說:“我要陪著小姐一起進宮!”
出門前,段櫻離把一隻盒子從袖中取出來,遞給李子淩,“這是二公主在生時,讓我轉交給你的。”
李子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想到鳳歡顏給他留下了東西。
接了過來,他的眼睛紅了紅,當時便打開盒子查看,卻發現一隻碧色的纏枝玉佩靜靜地躺在盒子裏,不知道為什麽,李子淩的臉色微微一變。
然終究沒多說什麽,謝了段櫻離,將盒子收了起來。
段櫻離與玉銘一起出門,到了大門口,便見鳳羽也正在出門。
雖然他毒傷剛好,還比較虛弱,卻不許任何人扶,身體立的筆直,隻是與段櫻離目光相遇時,那雙冰冷的眸子裏,便有更多的默然和複雜,還是段櫻離走到他的麵前去,將那粒丹藥吃了下去。
就算是毒藥,她也要吃,讓他知道她離開他的決心。
他看得到她目中的嘲諷,然而卻並不生氣。
末了,隻說了兩個字,“保重。”
段櫻離回道:“你也一樣。”
到了門外,一邊是中常侍奈長昔來接段櫻離的轎子,一邊是將要送鳳羽去獵場的馬車,二人再不看對方,分別上了轎子和馬車,分向兩個方向行去。鳳羽在馬車中,手指節握得發白,喃喃自語道:“櫻離,我還會回來的,你要等著我。”
另一方麵,段櫻離的轎子才走了幾步,卜青牛就追了出來,匆匆忙忙地塞給他幾個藥香包,“這是僻毒的,這是防蟲的,還有這個,帶在身上可使人頭腦清醒,櫻離,一入宮門深似海,你要處處小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