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廟那前世的姻緣牌

就這樣,趙廣施將段玉容就此帶回了奉京。

而杜押司當然也丟掉了自己的職務,當天知道那日救段玉容的人是誰的時候,隻能拍著自己的大腿追悔莫及。

然而一切已經不可挽回了,他漸漸地變成了拜城大街上一個一無所有的老混混,可能曾經得罪的人太多,終於有一次,被打死在一條小巷裏,從此世上便沒有杜押司這人了。

葛青說到這裏,便不再說下去了,因為後麵的事情,段櫻離都已經知道了。

段櫻離讓玉銘取了大綻的銀子出來,賞給葛青,道:“你再去一趟拜城,務必找到那個孩子。”

葛青跪謝了段櫻離,接了銀兩,卻還有明些猶疑地說:“其實這次,我沒少打聽那個孩子的情況,可終是沒有他的任何下落,隻怕苦……鈐”

段櫻離接著道:“她曾經生活過的那個小院子裏會留下線索,如今那個院子既然已經不屬於杜家,相信也沒人會過多關注那裏,隻是若晚了,那院子會被平掉重新翻修,那時候便更不好找了。”

葛青受了段櫻離的指點,豁然開朗,“小人馬上去!”

段櫻離又微笑道:“卻也不急在這一兩日,你休息好了再去吧。”

“是,那小人先行告退。”

段櫻離嗯了聲,那人便退下了。

玉銘馬上道:“三小姐,這二小姐果然是生下了孩子嗎?”

段櫻離想著段玉容臨死前留下的那首詩,後半段暗含了“拜城有子”四字,應該是沒錯,這孩子還活著,隻不知道在誰的手裏養著。

玉銘又道:“二小姐其實也很可憐,居然與那樣的男人生孩子……”

段櫻離卻又搖搖頭,有些事她還沒有想清楚,但她總覺得哪裏不對。

下午的時候,有小廝送上求見的貼子。

段櫻離出門後看到一輛青皮馬車,以為是慕風,臉上便掛了些許笑容,然而等就著車裏那人修長的手上了馬車,她才看清眼前這張棱角分明的冰山臉,她的笑容便有些僵硬了,這人居然是鳳羽!

她轉身就要下車,鳳羽的眸中閃過一抹失落,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輕輕一拽,便使她乖乖地坐在了馬車裏。

“你想幹什麽?”段櫻離如臨大敵。

鳳羽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是馬車已經開始往前走了。

玉銘還沒來得及上馬車,以為是慕風這次不想讓她坐馬車裏,於是便跟在馬車旁邊小步跑著,哪想到這馬車居然越來越快,她便在後麵追跑起來,“三小姐,等等婢子!”

鳳羽道:“告訴她,讓她回去等著。”

他語氣並不淩厲,甚至還帶著些許溫柔,但是段櫻離卻知道,那是不容置疑的,隻好向馬車外道:“玉銘,你先回府去。”

玉銘啊了聲,腳步稍慢,馬車已經如離弦的箭一般,跑得遠了,她扶著膝蓋喘了會兒,隻好鬱悶地回到了段府中。

此時鳳羽和段櫻離,都沉默著,仿佛沒有什麽話說。

鳳羽更學著慕風的樣子,在車子裏置了酒菜,這時候把一雙筷子遞給她,馬車的速度也慢了起來,道路平坦,仿佛隻是在官路上閑庭看花般。

段櫻離接過了筷子,卻將它依舊放回小桌子上,沒有吃的打算。

鳳羽很固執地又將那雙筷子塞回到她的手中,緩聲道:“你放心,沒毒。”

說著,將每道菜自己都先試吃了一遍,段櫻離知道自己若不吃,他是不會罷休的,他骨子裏有種很固執的東西。

隻好撿了一條菜放在口中,味同嚼臘。

鳳羽道:“我就是想體驗一下,那日你坐在馬車內,在清風院的附近,看戲的感覺。當天,你的心情一定很好。”

看他笑語宴宴,她卻知道他肯定氣壞了。

當下隻是冷著臉不言語。

鳳羽似乎也不介意,二人就這麽演啞劇似的,一路也不知道向哪兒去。馬車停下來的時候,好像已經過了三四個時辰,段櫻離的腰背都坐得累了,打開車簾,鳳羽先跳了下去,接著示意段櫻離也下來,她剛到門口,他就用一雙有力的手臂輕輕將她抱了下來,穩穩地放在地上,“這段日子你似乎又瘦了些,這樣可不好,女人是不能太辛苦自己的,否則容易老。”

段櫻離的目光向四周打量,隻見竟是在半山腰的一座寺廟前,廟前並沒有許多人來來往往,看起來有些冷清,但是官道上卻打掃得很幹淨。如今從高往低看,發現奉京就像一個有蒂的大桃子,而那些道路就好像桃子上爬滿了小蟲子,令人產生不舒服的感覺。

所謂什麽樣的心情,就看到什麽樣的風景,此時陪在她身邊的若是慕風,她定會因為能夠一攬奉京全貌,而感到驚喜。

隨著鳳羽進了寺廟,才發現是月老廟。

院子裏有幾棵榕樹,樹與樹之間,牽著繩子,繩子上掛著無數帶著紅纓絡的紅牌牌,木牌上都寫著人的名字。

院了裏並沒有安放香爐,進入簡陋的大殿,隻見殿中隻有一蹲月老像,月老像的麵前並沒有水果香糕等供品,而且還略微地透著絲陰冷的感覺。旁邊雖然有簽筒,卻也沒有解簽人,更沒有抽簽人。

段櫻離忽然知道自己來的是哪裏了,隻是這地方,如何變成了如此這般的模樣?

上世的時候,段櫻離與鳳羽來過這裏,那時候,這裏香火鼎盛,非常熱鬧,特別青年男子和女子來得特別多,大家追求姻緣,抽簽探緣,又要掛上牌子在這裏,企求緣份長長久久,愛到天荒地老……

可是因為這裏離山下很遠,所以段櫻離上世,也隻來了一次而已。

記憶中,這裏車水馬輪,實在熱鬧,當時好像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鳳羽的身上,所以印象中隻有掛上姻緣牌的那一刻是記憶鮮明,再加上現在這裏變得如此冷清,因此在廟外的時候,她尚且沒有意識到自己是故地重遊。

鳳羽很虔誠地在蒲團前跪下,示意段櫻離也跪下。

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她隻好順從,鳳羽看著那蹲月老像,像她道:“聽說這個月老廟是很靈的,原本香火鼎盛,隻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導致這裏漸漸沒人了。不過我還是相信月老的,據說在他的麵前抽簽,便能看出二人是否有緣。”

段櫻離哦了聲,有些疑惑,以前可沒聽說這月老廟還有這麽一個說法呢。

鳳羽伸手拿過兩個簽筒,道:“若我們搖出兩隻同樣的簽,就證明我們有緣。”

段櫻離心裏冷笑,若說有緣,那自然是有緣的,不過卻是孽緣。

一陣風吹來,外麵的姻緣牌被風吹得相互拍打,傳出海浪一般的聲音,接著卻漸漸安靜下來,整個廟裏,就隻剩餘二人搖著簽筒的聲音,一下,一下撞擊著人的心髒。

鳳羽扭頭看向段櫻離,發現她隻是機械地搖著,對這件事本身並沒有多大的興趣。

“櫻離,你信天命嗎?”

段櫻離猶豫了下,違心地說:“不信。”

“可是我信,我覺得有些事,是上天注定的。”

“可是我卻覺得,事在人為,人定勝天。”

說著話,她的簽筒裏已經有一根簽被搖了出來,幾乎與此同時,鳳羽的簽筒裏也搖出一隻簽,二人都將簽筒放到一邊,撿起麵前的簽查看簽文。

段櫻離發現自己的簽上,寫著一句詩: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這時候,便聽到鳳羽喃喃念道: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鳳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星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散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段櫻離轉過頭,便發現他也正在看著簽文,馬上想到他手中的簽文恐怕與她是一樣的,他不過是把整首詩給念了出來。本能地,就想把手中的簽文給藏起來,卻見鳳羽已然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你不必藏了,我已經看見了,你看月老,是個多浪漫的老人啊,這首詩果然好極,也正明我們果然很有緣。”

段櫻離有點疑惑,怎麽可能,二人居然會搖出同一個簽文?而且還是這種……

當下也不再避著他,將簽文隨手扔在地上,反而拿起了簽筒,一把簽文都拿出來,才發現簽筒裏所有的簽文都是一樣的,都是這句。

段櫻離冷冷地哼了聲,將這些簽文擺在鳳羽的麵前,“這就是你所說的緣份?戲弄天機,小心月老生氣,真的讓你這輩子都得不到真正的愛情。”

“你在阻咒我?”鳳羽唇角的笑容,終是一點點地淡了。

段櫻離想到那個貫休老道,還有段逸……

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對鳳羽提起貫休所知道的事情,她有點驚慌地站起來,就往外麵跑去,便聽得鳳羽喚了聲,“櫻離!”

感覺自己猛地被抱進了他的懷裏,他的雙臂就像鐵箍一樣緊緊地箍她,使她無法跑出去,她更加驚慌了,大聲叫道:“你幹什麽?你放開我!”

“櫻離,你為什麽這樣怕我?”

“你心裏明白,你這個殺人魔!”

不等鳳羽再說什麽,她狠狠地咬在他的手上,然而,直將他的手都咬出血了,他還是不放開她,感覺到嘴裏的腥甜,她終於稍微冷靜了些,扭頭看向他,隻見他眉頭微蹙,顯然他也是知道痛的,可他為什麽寧願受痛也不放開她呢?

“你瘋了。”段櫻離下了個結論。

見她不掙紮了,他反而放開了她,“櫻離,就在這裏陪我一天好嗎?”

見她不應聲,他又道:“我很累,你知道這幾天,朝堂上都是彈劾我的奏章,或許幾天後的太子晉封大典會停止,若沒有這個晉封大典,即使是有父皇的聖旨,還是沒有辦法完全說服所有人接受我做太子,那麽還會有人不死心,繼續奪嫡,那麽,戰鬥還是要繼續下去……”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對她說起這些,但她沒有阻止。

他說的對,也不對。

太子的確定,固然可以穩定一時的局勢,但若有人不放棄,則會蘊釀更大的戰鬥,就算是他當上了皇帝,這戰鬥也不會停。

與自己的兄弟們鬥,與臣民鬥,與後宮複雜的關係鬥……等鬥到無可鬥之時,便自己與自己鬥,因為到了最後,他連自己都不信自己。明帝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不信任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所以他時常天人交戰,自我相鬥。

這樣的問題,鳳羽這般聰明不會想不通的,既然走上這條路,就是鬥到死,那麽他現在說這話,不是顯太天真了?但他根本就不是個天真的人。

段櫻離最後的結論是,他又在騙人了。

用一種很低的姿態,卻騙得人同情他,然後愛上他!

這樣冷漠的男子,忽然有一刻如此,對女子來說的確是殺傷力很大的武器,若是上世的段櫻離,定會心痛的要死。這時他如果再提出別的要求來,她肯定會答應,也不會想他說的話到底是不是正確,便是讓她去上刀山,下水海,便是要她的命,她也會毫不猶豫的,隻要能夠幫到他,讓他安心。

可惜,她已經不是上世的櫻離。

段櫻離聽了他的話,反而更緊惕起來,鳳羽自小做為庶子,低人一等的侍遇,早已經學會察言觀色,對人的神情想法,一眼掃過去便有個大致的了解,見到她的樣子,已經知道自己說什麽都沒用了,幹脆地轉移了話題。

“我們去看看姻緣牌吧,那些可都是有情人掛在那裏的。他們把自己的名字,寫在牌子的兩麵,掛在那裏,意寓天長地久,生死相擁。”

院子裏很亮,陽光溫暖,讓段櫻離的心也沒有那麽慌張了。

她心不在焉地走在那一行行的姻緣牌中,手指從牌子上輕輕地刮過,感受那種被風吹雨打後木製的堅強。鳳羽並沒有立刻跟上來,她走到盡頭後又裝作無意地走回來,卻發現鳳羽正躲在樹後,替自己包紮他手上,她剛剛咬的傷口。

他那麽漠然的動作,仿佛根本就不覺得痛。

……

就在這時,又吹過一陣風,姻緣牌被風吹得紛紛翻轉過來,段櫻離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可是風過後,又隻能看到牌子的側麵了,因為姻緣牌掛得異常密集,一時之間那個名字又不見了,但她已經知道大略的位置,便彎腰一個個的尋找。就在這時,鳳羽已經包紮完傷口,來到她的身邊,好奇地問道:“在找什麽?”

段櫻離哦了聲,站了起來,有些不自然地答道:“沒找什麽。”

鳳羽隨便拿起一隻牌子,看上麵的名字。

也就是鳳羽拿這隻牌子時,手指碰到旁邊的一個牌子,段櫻離馬上發現了那個她要找的牌子,心就突突狠跳了兩下,故意走到那裏,擋住了那個牌子,同時一隻手背在身後,將那個牌子摘下來握在手中,一邊卻也向鳳羽手中的牌子看去,隻見上麵寫著兩個人名卻是,“王章,冷紅玉”。

“這二人真是天真,以為將名字寫在木牌上,二人感情就能天長地久,但是說不定,他們現在已經分開,男女各自婚嫁,見了麵也不打招呼,也或許這輩子再也見不了麵,也可能,已經陰陽相隔,什麽恩呀愛呀也都忘了。”

鳳羽抬眸一笑,“你比我還要悲觀。”

鳳羽從在這些姻緣牌中走來走去,他好像對別人的名字很感興趣,總是把牌子拿起來看看上麵人的名字,又放下,最後到了離此不遠的樹下,那裏有石桌石椅,雖然已經落了很多的灰塵,但好在還是很結實。

他拿出帕子將桌子和椅子都掃幹淨,自己首先坐了下來,從懷裏拿出酒瓶,輕輕地喝了口,又把目光落在段櫻離的身上。

段櫻離借著姻緣樹的遮擋,趕緊把手中的姻緣牌到手中觀看,隻見這個牌子果然已經是很舊了,漆都已經被風雨打得要斑駁,不過寫在上麵的名字卻依舊很清晰,上書——“鳳羽,段櫻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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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親們,今天下午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