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刺客
水德178年,太子五歲,這年即將入春之時發生了一件大事,很輕易地改變了一些人的命運。
刺客夜闖東宮,太子被俘得救。
侍衛將黑衣人團團圍住,手中的火把將整個東宮照得通亮,然而他們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一步,因為那個黑衣人手中抓著用匕首頂著的正是當今太子!
玄沐羽被護在侍衛之中,看著陷入危險之中的玄澈,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複雜,焦急憂慮自然少不了,卻似乎又多了一些不該有的情緒,比如——猶豫?
玄澈不知道玄沐羽有什麽好猶豫的,就算是投鼠忌器也不是這個表情。不過他總算清楚地認識到一點,這個時候,自救比較現實。
玄澈開口道:“刺客大哥,麻煩你把手下移一寸。你再這樣緊緊勒著我的話,我的肋骨會斷的,到時候斷骨插入心髒讓我死掉的話,我就失去人質的意義了。”
玄澈露出一個風清雲淡的笑容,當然身後人看不到,但是麵前的侍衛看到了。玄澈安定的情緒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每個人的心都平靜不少。
黑衣人稍稍猶豫之後將手移到腰部,但頂在咽喉上的匕首卻沒有移動半分。
玄澈似乎是滿意地點點頭,為了保持自己身體的平衡,雙手搭在了黑衣人的手臂上,又說:“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我們不妨談談?”
“你想做什麽!”黑衣人將匕首往前一送,玄澈白皙的脖子上頓時出現一個紅點。
玄澈雖然吃痛但依然從容,安撫道:“我能做什麽,一個五歲的小孩而已。宮裏的侍衛都在這裏了,我就算拖延時間也等不來什麽後援,而且你手上有我,他們不敢動。你不要這麽緊張。”
感覺到身後人僵硬的身子似乎略有放鬆,玄澈道:“說說你為什麽來這裏吧,殺人,還是偷東西?”黑衣人不出聲,玄澈便說:“說出來,說不定能有你意想不到的解決方式呢?”
黑衣人冷冷一哼,充滿鄙視:“唯一的解決方式就是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玄澈淡淡地提醒黑衣人這個事實,在黑衣人發狂前又說,“說說緣由吧,我想我這短短五年的生命應該惹不到你,不知道我的父皇或者母妃做錯了什麽?”
黑衣人微微沉默後,道:“你的母妃是林錦雲?”
看似疑問句,但語氣卻很肯定。
玄澈大方地點頭:“是的,不知她與閣下有何瓜葛?”
“她進宮之前曾在悠雲庵隨柔安師太修行……”
“這我不知,但曾聽聞母妃好佛學。”玄澈實話實說。
“他有一個師妹,竹憐,但她在林錦雲下山之年死了……”
玄澈沒聽過這件事,不接話,不明白這和自己有什麽關係。
“竹憐是我妹妹!”
玄澈被黑衣人暴漲的聲音給震得耳朵生疼,卻沒明白這之間有何關係,不得不出聲問:“請問我母妃和那姑娘……”
“是她,是林錦雲那個賤人殺了我妹妹!”
黑衣人手臂驟然收緊,圍著的侍衛一緊張忍不住上前要搶人,卻被狂暴中的黑衣人用匕首在玄澈脖子上一劃,鮮血順著雪白的脖頸留下妖異非常。眾人嚇得不敢動。玄澈隻覺得脖子上有些涼,倒不覺得有多痛,隻是腰被黑衣人手臂死死箍著幾乎要被勒斷,一口氣上不來小臉唰的慘白,眉頭都皺成了一團。
“閣、閣下……稍、少安毋躁!”玄澈好不容易擠出話,“閣下,有什麽證據說明是我母妃殺了令妹?”
“我妹……竹憐……”
黑衣人一時神情恍惚,玄澈當機立斷,一手扣住黑衣人手上麻穴,一手不知何時背到了背後,抽出藏在腰間的匕首狠狠刺入黑衣人肋下,直沒刀柄。
黑衣人措手不及,肋下吃痛,不由得鬆了手,但過於逼近的匕首卻在玄澈鎖骨上狠狠劃了一道。玄澈顧不得疼痛,鬆開匕首,又是一記手刀劈在黑衣人頸部。黑衣人眼前一花禁不住後退一步,等他伸手想再抓人的時候玄澈已經滾出兩步遠。
周圍的侍衛層層護住太子,當即擒下黑衣人。
玄澈被黑衣人抓出來的時候就隻著一件裏衣,此刻白色的裏衣混合著血跡和灰土皺爛不堪,看起來好不狼狽,但饒是如此,這小小的玉樣人兒仍然沒有放棄他的驕傲,他強忍的疼痛緩緩站起,理一下衣裳,撫一下長發,眉頭微擰,長睫低垂,眼中卻光華灼灼,站在火光之中竟華貴得讓人無法直視。
周圍的侍衛這時才真正意識到,眼前站著的不隻是一個五歲孩童,更是大淼的太子!
玄沐羽本要上前,卻在邁出一步後生生止住,注視著玄澈的眼中除了擔心還有惶恐和愧疚。
這時玄澈突然想明白玄沐羽剛才的猶豫是什麽,因為自己像那個皇後,所以要再借此機會試探,甚至想知道自己死了會不會迎來另一個靈魂?玄澈在心中冷笑,父皇,您倒是深情得很。隻是,皇後的靈魂真的進入這個身體,您如何能麵對身為你兒子的愛人?!
站在金字塔頂端的父子靜靜地對視著,他們之間似乎有一股氣流將不相關的人都排擠出去,在他們身周形成一道真空地帶。侍衛長在擒獲刺客之後本想上來報告卻被這詭異的氣氛逼得不敢上前,剛才還喧鬧的東宮此刻死一般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眼神交匯在瞬間或者是永恒,沒有人知道這兩人之間是怎麽了,但還是有人仍不住上前打破寂靜,玄沐羽的貼身太監、大內總管寶德不得不站出來提醒:“陛下,殿下的傷……”
話輕輕地響起,重重地炸響,眾人才意識到玄澈受傷了,鎖骨上的刀傷湧出鮮血,將半身白衣染的暗紅,猙獰可怖!孩子的氣度竟然讓人忘記了重傷!
玄澈似乎也是這時才想起自己受了傷,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皺著眉頭看看鮮血淋漓的自己,突然覺得胃部翻騰幾欲作嘔,手腳更是冰涼,身子發虛,微微一晃再也支撐不住倒下。然而卻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冰冷堅硬,一個溫暖的懷抱將自己的緊緊摟住,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澈兒!快傳禦醫!澈兒,澈兒……”
玄澈陷入一片黑暗。
玄澈清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傍晚了。
金色的餘暉灑落床前,玄沐羽卻非神邸般的榮耀,他神色憔悴,眼眶浮腫,一向注重儀容的他竟然讓自己的下巴上冒出了胡渣。
看到這樣的玄沐羽,本來因為他有意見死不救的玄澈也沒話說了,終究是皇帝,終究是個深情的男人,想要重獲心愛之人的心情也可以理解吧。
玄澈見玄沐羽因為自己的醒來而麵露驚喜,暗歎一口氣,碰碰玄沐羽的手,道:“父皇,兒臣沒事了,您去休息吧。”
玄沐羽似乎是愣了愣,才握住玄澈的小手,笑說:“父皇不累。”
“您眼睛都腫了,怎麽會不累?”玄澈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說,“兒臣沒事,接下去也是躺著休息,父皇守著還不如去休息吧。”
“嗯,好。”玄沐羽這樣應著,卻又說,“等你吃了東西我再走。”
玄沐羽讓宮人端來稀粥和藥湯,親自喂玄澈一點點吃下去,等玄澈全部吃完了才離開。
玄澈也累了,雖然傷得不重,但是割到了喉下靜脈,血流了不少,現在身體虛弱,不得不用睡眠來補充體力。
玄澈又是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晨醒來時沒看見玄沐羽,房間裏也沒有其他人。
“瓊姨。”
玄澈喚了一聲,從床上坐起。身體還是虛軟無力,傷口有些疼,不過應該沒有大礙。
沒人應,卻又一年輕太監入內,是玄澈的貼身太監,年錦。
年錦連忙上前扶住玄澈,為他墊上幾個靠墊,好讓玄澈小小的身體能舒適地看在床頭。
玄澈問:“年錦?瓊姨呢?現在什麽時候了?”
年錦道:“殿下隻睡了一個晚上,這會兒剛天亮。瓊姨她在前夜受了傷……”
玄澈卻聽出年錦話中閃爍,皺眉道:“重傷?”
年錦點頭,澀聲道:“命危。”
瓊姨自小照顧玄澈,雖說對這個女人並沒有太多的感情,但瓊姨畢竟還是個好人。但乍一聽到這個女人命危的消息,玄澈不免愕然,但隨即便是悵然和迷茫。
吃了藥,讓年錦幫著自己穿上衣物,玄澈決定去探望瓊姨。
瓊姨躺在床上,麵色灰敗,氣若遊絲。
玄澈做在床邊輕聲道:“瓊姨。”
瓊姨聽到了,勉強睜開眼,看清了眼前人,虛弱地應了:“殿下……”
玄澈一時無話,有些尷尬地看著對方。
瓊姨似乎也覺察了,微微一笑,道:“殿下,傷……好了嗎?”
“差不多了。”玄澈說。
兩人又是無話。
玄澈想了想,為瓊姨掐好被子,說:“瓊姨多休息吧。”
說著,玄澈便起身,卻不想被瓊姨突然拉住,瓊姨似乎是爆發了所有的力氣大聲叫道:“等一下!”
玄澈回眸,對上瓊姨期冀的目光,又坐下了,隻是麵無表情,依然不說話。
瓊姨大口喘著,好半天才回過氣,艱難道:“殿、殿下,瓊姨大概是不行了……能求你件事嗎?”
玄澈道:“瓊姨說吧,能做的我一定做。”
瓊姨慘笑,道:“殿下還是……這樣謹慎……”
玄澈微微蹙眉,但沒說什麽。
瓊姨強笑了兩聲,道:“殿下,可還記得鬱美人?”
“不記得。”玄澈倒幹脆。
瓊姨也不在意,道:“不記得是自然……她原先也是錦妃娘娘身邊的,後來……她是你五弟的母妃……前夜,鬱美人被刺客殺了,剩下泠殿下一人……孤苦伶仃……”
玄澈聽到這裏已經能猜出瓊姨的意思,便問:“瓊姨希望我照顧五弟?”
“正、正是……”
玄澈不語。
如果隻是弟弟,玄澈一定會照顧,但現在他們是在皇家。
太子之位並非穩固,玄澈現在羽翼未豐,所得之勢皆來自玄沐羽的寵愛。然而帝心難測,玄澈始終沒能明白玄沐雨究竟是因為自己像皇後而寵愛他,還是寵愛他這個單獨的個體。若是前者,玄澈和山楓畢竟不是同一個人,哪怕現在相似,但總有一天會變得不一樣。若是後者,玄澈就更無法理解一向對孩子沒興趣的玄沐羽怎麽會突然喜歡自己。
有朝一日自己失寵,隻怕要連累到那個無辜的弟弟。
給人希望再摧毀,倒不如從頭到尾就不要給。
“殿下……”瓊姨似在哀求。
玄澈想了很久,隻說:“我盡力。”
瓊姨無奈地笑,知道這是玄澈所能給她的最大的承諾。
玄澈的傷不算太嚴重,不過小孩的身體脆弱了一點,接下去幾天裏他發起了低燒,人有些昏沉。每每清醒之時總能看到玄沐羽守在身側,難得一個皇帝一勺一勺地喂藥喂粥,隻可惜玄澈不領情,他實在無法忍受自己一副軟弱的樣子接受著另一個大男人的照顧。
日子渾渾噩噩地過去,等玄澈痊愈已經過去半個月了。那個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來行刺的黑衣人被關押在天牢裏,隻會說“還我妹妹”這麽一句話,玄澈雖然恨他,但看到這樣一個場景也實在不知怎麽恨。
其實這事蹊蹺的很,起碼玄澈就不相信林錦雲——傳聞中溫婉賢良的大家閨秀——會殺人,且不說林錦雲是否有殺人動機,重要的是,憑林家的勢力殺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不可能留下把柄。更何況黑衣人武功卓絕,皇宮守衛都視若無物,這樣的人的妹妹就這麽簡單的死了?更要命的是,自己一個半大小孩居然能把他敲暈。
過了幾日就聽到黑衣人死亡的消息,玄澈心有不解,但想想覺得煩悶便不欲多想。
等玄澈終於被玄沐羽允許下床的時候,他就想起了瓊姨口中的那個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