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轉過身去,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一如既往的地痞式調笑:
“夜封,好久不見了。”
來人自陰影處站出,果真是他。
他望了我很久,才開口:
“還好麽?”
聲音異常的疲憊沙啞,倒是驚了我不小,我皺眉,打量著他那看上去明顯很不好的麵色:
“怎麽回事?氣血這麽虛,受傷了?”
夜封卻並不打算回我話,僅是上前幾步,將一個瓷瓶慎重的交到我手裏。
“裏頭的藥,可以抑製反噬,莫要弄丟了。”
我打開瓶塞,臉色震驚的循向他的袖袍,今日他一改往日的勁裝短打卻換了件寬鬆的儒袍本就奇怪,現下風一掀,露出腕上些許的白紗出來……
“這解藥,摻了你的血,是不是?!”忽而嚴厲的聲音,幾乎是習慣使然。
似乎又回到了當初那株梧桐樹下,夜封好似還是當年的那個少年,下意識的朝這邊行了單膝禮:
“鳳主的命比屬下還要重要,這點小傷,本就不算什麽。”
“……”這家夥是個說不通的主兒,無法,隻得收下藥瓶,淡淡問道,“你來就是為了給我送藥?”
“……”夜封忽然瞅過來的那一眼差點盯得我毛骨悚然頗覺深意,猶豫良久,終是輕聲道,“我就要成婚了。”
“唉?光棍了那麽多年,你終於開竅了?!”我一臉興奮,“要娶的是誰?你下界來是……”
眸底有著一閃而逝的黯然與失落:
“我來找她的。”
我剛要上前拍拍夜封的肩膀已示鼓勵,身後一個被拉得老長老長的身影給完全遮蓋住了,手上還裹著兩個小油包。
我轉回頭的時候迅速變臉,笑得甚是諂媚的迎了上去,“還熱乎著呢,給人家也留一點!”
狐狸似乎沒看到夜封的淡然樣子,習慣性的揉了揉我散下的頭發,將手中的油包遞給我,“這回倒是學乖了沒亂跑,卻是不知死活的盡招些不知哪處跟來的狂蜂浪蝶~”說罷,似意有所指的望向我身後某處。
我疑惑的自他懷裏抬起頭,順著扭頭往身後望去,夜封眸底的寒光一閃而逝,見我看他,依舊冷著一張俊臉沒什麽表情的哼了一句,繼而轉身:
“既然被你看見了這白紗,就該知曉此藥的珍貴……於她身上的反噬之毒,青龍你也不過爾爾,解藥我會繼續去尋……鳳主,後會有期!”
唰的一聲,那抹黑影利落矯捷的身形便再也遍尋不著,隻餘寂寥偏僻的幽長巷子,以及僅僅一牆之隔的巷口外傳來的熱鬧吆喝叫賣聲。
我聽不大明白夜封那句話的意思,似乎又明白了些什麽,狐狸和夜封都知曉了我身中反噬之毒的厲害,或許還在更早之前……夜封不知為何幾乎算是拚了性命在尋找救我的方法,狐狸對此卻是束手無策……不對!夜封就要為人夫君了?!
心底真是五味陳雜!
想當年他還是跟在自己身後特粘人的小屁孩呢~如今一晃眼居然就要娶妻了……之前還很納悶他一個大好青年咋滴老不見成親,還怕他是不是有跟咱家小謹子一個方向去了。
現下正想得那個狼血沸騰,沒想到今日這般突然的就……被打破了基情四射的幻想,話說我能不五味陳雜麽!喵滴,哪個女人敢拆老娘的戲本!老娘滅她全家!
我憤怒的在內心揮舞抗議的小紅旗,麵上卻是沒心沒肺的回頭,繼續一手掛在狐狸脖子上,一手特傻的捧著兩個熱乎乎的油包,不懷好意的盯著狐狸一直望著夜封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眼神,怪笑兩聲:
“我說~莫不是看上人家夜封了,不然乍一聽見人家夜封要娶妻,你這個東帝倒是比我這個管轄他的鳳主還要反映激烈?”
狐狸聞言,收回視線淡淡的掃了我一眼,大手一攬將我帶離寂靜的偏僻小巷,融入巷口之外的熱鬧市集,良久,才湊近我耳邊啞聲輕道:
“我才不急,那些個狂蜂浪蝶……打退一隻是一隻……有本事盡管來,你這麽傻,就算有人脫光了送到你被子裏,你也會遲鈍到眼盲耳聾……反正你眼裏隻有我,我用得著在那較勁?”
較勁?較什麽勁?
我一個手肘撞上他,不屑,“你什麽意思?人家夜封雖說幾千年前就升了司命星君上九重天任職,但人家好說歹說都是我鳳凰飛禽一族出去的家夥,可不許你這麽欺負……不許反駁!嘴上說說也不行!”
禽鳥護短可不是瞎說的!
狐狸本欲張口反駁的話硬是生生的堵在了那裏,臉色不可謂不是五顏六色全過了一回,看得我那是一個得瑟,誰叫他以前對我不積些口德,逮了機會就決不會放過挖苦嘲諷我的機會,這就叫因果報應~
最後,狐狸終是無奈的歎了口氣,一把搶過我手裏的油包,去了紙皮,甚是嫻熟的將還冒著熱氣的芙蓉酥送了過來,看得我是受寵若驚,趕緊湊上去將那酥糕給一口吞了,而後見鬼的一臉驚悚蹭蹭蹭倒退幾步雙手護胸,指著他抖手指:
“你你你……又想耍什麽花樣?老娘不怕你就是要攤牌!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還有,老娘是那樣貪小便宜的人麽?無功不受祿,別想著扇人一巴掌再給糖吃!”
狐狸瞬間溫柔的神色立刻化作鐵青,“你這些顛倒黑白的胡話誰教你的?!難道嶽父打小就沒讓你跟著夫子學些有用的東西麽?都怎麽用成語的!”
我甚是驕傲的挺起胸膛,“那是~那些夫子教的哪有我自學的好?你看我哥,跟著夫子學了那麽些年,哪有我教他的那些東西有趣?他私底下想拜我為師我還不給呢!”
“胡鬧!上回還在王府的時候,是不是嫌嬤嬤教的還不夠?”
我歪著腦袋想了好久,這才反應過來狐狸說的是曾經奉命前來教我禮儀,後來卻讓我好巧不巧被太後抓走的那個什麽嬤嬤,頓時惡寒了一把,紅鶯這妮子不在身邊,怎麽應付那個嬤嬤?再說了,好久沒見這丫頭,倒是怪想他們的,聽說還同楊烈成了親……
遂撅了嘴,“什麽嬤嬤,你怎麽不去體會體會那個嬤嬤是怎麽教的?我自學都比她好……切!你就會讓我出醜,到時候丟的還不是你的臉?再說了,紅鶯以前可什麽事都會向著我的,哪像你,老是拆我的台……”
“那叫拆你的台?不那麽說你你會長長記性不再犯錯麽?!”
還來真的?
不給麵子咱也不會給梯子下,我一把發狠似的拆開另一包油紙,塞煤似的將那酥軟適中的芙蓉酥塞進嘴裏,顧不上一手的酥屑油脂,對著狐狸吼了一聲“你個笨蛋”扭頭就跑了。
你個笨蛋!犯錯是想吸引你的注意,犯錯是想讓你的眼裏隻容得下自己,犯錯是想讓你再忘不了自己!大智若愚,對方若是心意不通,再聰明的伎倆也會變成徹底的傻蛋!我容易麽我!
氣哼哼的也不知怎麽就跑回了原先住下的那家客棧,蒼溪那個口沒遮攔的大嘴巴聽了整件事之後,一如既往的毒舌:
“哼!也難怪爺會反常失控,拿那些陳年瑣事來說事……誰叫對象是那個小杜鵑~”
我特鄙視的掃了蒼溪一眼,“你丫的是不是皮癢討打?人家夜封好好的你幹嘛老像打了雞血似的針對人家?”
倚在窗邊的蒼溪邪肆一笑,忽地走了過來俯身勾上我肩膀,神神秘秘:
“你真的不知道?”
我無辜的眨眨眼,“什麽東西?”
蒼溪挫敗的歎了口氣,“其實那隻小杜鵑打小就對你……”
“嗯哼!”
話語突然被一聲刻意的清咳打斷,蒼溪正對著大開的屋門,聞言直起身子,恭敬的退到了一邊。
我見狀緩緩轉身,正見狐狸麵無表情的負手立在門邊,卻並沒有邁步進來的打算。
心口那股悶氣還未消散,我賭氣似的轉回身,伸手勾上蒼溪的脖子,狀似曖昧親昵的笑道:
“溪,帶我上街玩~不然,今晚可不許你進屋……”柔軟的指尖邪惡的按在了蒼溪薄涼的唇上,令這張薄唇的主人幾乎怔愣回不了神,當即就想後退離開,被我一把抱住那纖腰左右動彈不得……嗯哼~下了鳳凰的禁製,看你還怎麽掙脫!況且還是鳳主的近侍!
“這、這……夫人還是另尋他人的好……小的、小的實在難當此重任啊!”身子動不了,那張甚少對著我有好話的嘴巴卻是不甘寂寞,尤其在看向我身後的那刻,更是像那見了鬼的死灰,結結巴巴不成句。
看著他驚悚的小模樣我壓低聲音咯咯的笑在他麵前,卻不讓背後的狐狸看到,一臉得瑟:
“你也有落到我手裏的一天?哼~看你平日裏在狐狸麵前多恭順,狐狸似乎也待你不錯的樣子……若是讓你在狐狸麵前失了勢,我看你還如何敢在我麵前囂張!
蒼溪卻是一臉的欲哭無淚,“我的娘親唉~~~”
我惡狠狠的一把揪起他衣襟,粗魯道,“喊娘也沒用!乖乖順著我的話去做,才是活路,誰是你的主子你可要睜大眼睛看清楚再說!”
蒼溪趕緊別開臉,皺眉噘嘴,“切,信你是小狗~”
我惱火的一把扔開他,“你混蛋的才是小狗,你全家是小狗!”
蒼溪全身動彈不得,失了我這個支撐的力點一把被丟在地上,哪還有麵子可言?當即僵著身子以其怪異的姿勢對著我怒吼:
“你大爺的才全家是小狗!老子說你是小狗了麽?哪個笨蛋會像你一樣傻到承認自己是小狗的?攤上你這樣的主子,還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黴!奶奶個熊!”
禁製很快就解開了,蒼溪委屈的小媳婦似的捂著那明明沒有被扇過耳光的臉自窗口一躍,就離開了屋子,獨獨剩下被他一句話雷暈頭轉向的我,以及身後不知什麽表情的狐狸。
蒼溪這是,間接承認了我是他主子?
切,真是個別扭的家夥!
我僵硬的轉回頭,看向同樣麵無表情的狐狸:
“這位兄台,您不覺得逼著我手下跳樓,是件很不道德的事麽?”
狐狸淡然轉身,“抱歉,你那手下意圖調戲我家夫人,他不‘死’不足以平民憤。”
我:“……你妹的民糞!”
恰巧狐狸對麵傳出一陣熟悉的女聲:
“青郎,月色尚好,可願同無痕湖心泛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