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此次流影穀與柳林山莊聯姻結盟,來訪的賓客雖多,可論起身分地位和引人注目的程度,真正值得一提的,自然仍非同屬四大勢力的擎雲山莊和碧風樓莫屬了。
碧風樓行事隱密低調,對這等「外交」之事向來由無墨書生段言作代表,這回當然也不例外,倒沒什麽令人遐想的空間;相對於此,擎雲山莊卻是派出了向來「養在深閨」、體弱多病且無甚實際作為的二莊主,自不免讓人探究起這舉措背後的真意了。
事實上,在多數江湖人眼裏,擎雲山莊之所以這麽做,是想表達出其對此的不樂見卻又不願失了禮數,這才派出了以身分而言絕對夠格,卻又沒什麽作為的二莊主──一般人習於白冽予當成單純的「天下第一美人」看待,又從未聽聞他有什麽特殊事跡,自很難相信他會有什麽過人的能耐。
可不論有能無能,白冽予「擎雲山莊二莊主」的身分都是擺在那兒的,作為主人的柳林山莊自也不能有所怠慢。貴賓苑的東廂早在數天前便已收拾妥當,隻待青年到訪便可入住其間。
由於前頭已讓隨行的仆役侍衛先行前去安頓、打點一番,當白冽予和幼弟在四劍衛的護衛下到達東廂時,自江南帶來的各式用品都已布置好,除了格局和家具無法更動外,整個居室完全給布置得像是江南清泠居的翻版,讓頭一遭見識自家仆從能耐的白冽予心下不由得一陣讚歎……婉聲嘉許打賞一番後,白冽予當即身體不適為由並退了一幹閑雜人等,隻留下麽弟繼續在房中「服侍」。
解下穿了大半天有的披風,白冽予正待招呼麽弟一同歇坐相談,便旋即因入眼的畫麵而為之一怔──此刻扮作了俏麗少女的白塹予正睜一雙水靈大眼滿懷崇拜地望著他,眸光之明亮讓青年都覺得有些目眩。思及先前四劍衛離去前同樣有些驚豔歎服的神情,知道這是先前同西門曄那番交鋒間接導致的成果,青年唇畔苦笑微勾,卻還是延續了先前的打算啟唇輕聲道:
眼下已無外人,白塹予自也不必再維持先前的姑娘家作派,頷首一應後當即於兄長對側入了座。
今日若換作是白熾予或淩冱羽,見著方才那番激烈的言詞交鋒與大快人心的轉折,眼下必已難掩激動地大呼過癮,尤其白熾予,就是做出諸如仰天大笑之類的誇張舉動都有可能……可白塹予卻非如此。他性子偏於含蓄,雖因見著方才的那番交峰而興奮難當,卻沒有什麽過於激烈的反應,脫口的音調溫和如舊,僅一雙明眸透露出心頭歡心、崇拜與自豪的情緒:
「方才我還擔心冽哥會否真因此而落了下風,不想最後卻來了個驚天大逆轉……聽聞西門曄平日總是一派冷峻高傲、智珠在握的樣子,能讓他心亂失措如斯,冽哥果真厲害。」
「隻是剛好抓住他的把柄罷了……言詞上的勝利終究隻是一時的,更重要的卻是能從中得到些什麽。西門曄此人智計不凡,千萬不可因此而小看對方,知道麽?」
「我明白的,冽哥。」
知道兄長是不希望自己因此而輕忽大意,白塹予認真地點了點頭,「不過先前聽西門曄的口風,像是已懷疑起『李列』和山莊、甚至冽哥的關係了……雖說他並未確信,方才冽哥也未露出什麽破綻,可『李列』和『白冽予』並未同時出現這點卻難免引人疑竇……」
「你的意思是,想找人扮成李列現身嶺南,藉此打消西門曄的疑慮?」
「嗯……或者由冽哥親自出陣,由我扮成『白冽予』也成……」
「若真這麽做,隻會遂了西門曄的意而已。」
搖搖頭否決了麽弟的提議,見他麵露不解,白冽予進一步解釋道:
「先前既已說了『李列』因故不便前來,若因西門曄如此一逼便突然出現,豈不證明了李列確實與擎雲山莊有所聯係?況且人一旦現身,自不免會引來更多的關注與試探……到時若因此而露出了馬腳,隻會讓事態更加惡化而已。與其如此,還不如維持眼下的態勢靜觀其變。」
白塹予也是聰慧之人,雖不擅長這等使計用謀之事,可一經兄長說明便也明白了此間的關鍵。
隻是明白歸明白,本以為自己終於能有些用武之地的他卻仍難免失望,對兄長的崇拜雖仍不減,神情卻已染上了幾分消沉……仿佛小動物垂著耳朵的模樣讓白冽予瞧得一陣心軟,忍不住抬手輕揉了揉他腦袋。
「你也不需如此灰心……刻下正有件事須得你幫忙處理。」
一得兄長此言,白塹予登時來了精神,「需要我易容潛入打探嗎?」
「暫時還不需要,不過之後就得倚仗你的這門手藝了──你就以現下的侍女身分將『柳方宇』請來此地吧。」
「不需要暗中進行麽?」
「不必。經過西門曄那一『調戲』,『柳方宇』怎麽說都算仗義相助了一番,咱們請他過來好生答謝也是正理。咱們做得大方,別人自然也沒什麽起疑的理由,頂多也就是懷疑山莊有意拉攏而已。」
「好。那我這就去請東方大哥來。」
雖不清楚兄長所言的「之後」是何時、「仰仗」又會是怎麽樣的情況,可白塹予性子本就乖巧,對這個二哥又因向往而有著近乎盲目的信任,也沒繼續追問詳情便答允了下,興衝衝地起身出房執行「任務」去了。
聽著麽弟輕快的足音漸遠,白冽予麵上淡笑淺勾,卻又旋即因先前同西門曄的一番交鋒而染上了幾許沉色。
對於西門曄猜到「李列」與擎雲山莊有關這一點,他並不訝異──如果這位流影穀少穀主在吃了那麽多次虧後都還沒能瞧出任何端倪,又豈配作他白冽予的對手?事實上,交鋒的過程中他雖一度落於下風,可這些個情報的透漏卻畢竟仍在他的預期範圍內,自然不妨事……眼下讓他深覺苦惱的,是自個兒出言試探後、西門曄那遠比意料中更來得激烈的反應。
白冽予已非當年不曉得「情」為何物的傻小子,哪會看不出那份過於深切的在乎與苦痛究竟源自何處?而這樣的進展無疑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期。
他知道師弟的性子真誠爽朗極易與人親近,也知道師弟的真誠向來極易感動人,讓人不知不覺便化解了心防真心以對。他更知道師弟對他人的好意極為敏感,能讓師弟全心信賴倚靠的人,必也同樣以真心在乎著師弟……正因為清楚西門曄必是真心在乎冱羽的,今日交鋒時他才會半是報複半是試探地說出那些話。可他怎麽也沒想過,西門曄確實是在乎冱羽的,但那份在乎卻已超過了朋友的界線,而轉為了某種更為深切、卻也更讓其痛苦的情感。
雖說這麽個事實正代表著自己的計畫多半能順利實現,也代表著西門曄無法傷害冱羽──至少就肉體上而言──可白冽予卻沒法因此而感到慶幸。
以冱羽的性子,一旦知曉西門曄對他的在乎深刻若斯,隻怕便再也無法逼自己無視於那兩年間所累積下來的情誼,單純僅以仇恨的目光看待對方……單是友情便已讓人如此頭痛,更何況是愛情?雖說目前看來似乎是西門曄單方麵的意思,可從往日師弟言及「霍景」時的眉飛色舞來看,真要衍生到那個地步也並非不可能的事。一旦事情真發展到這種地步,狀況之麻煩自也可想而知。
──這麽看來,他倒還得感謝青龍當初將事情做得那般絕,讓他可以再不顧忌往日種種單純地憎恨對方了。
思及此,白冽予不由得一聲低歎,算是多少體會到了兄長昔日的心境。好在事情就算真要發展到那等地步隻怕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不讓心緒繼續停留在這等讓人苦惱的事情上,青年轉而將注意力拉回了當下亟需處理的事情上頭。
他之所以代替兄長來此,主要的目的有二:一是幫助兄長與未來的嫂子聯係、確認對方的真實心意為何;二是尋找師弟的行蹤並確保其安危。後者在碼頭上那一會後便已完成了一半,至於剩下的一半,在西門曄刻意相護的情況下,隻要能避免師弟衝動行事靜待時機,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而關鍵,便在於他要如何在不引起他人注意的情況下與師弟取得聯係了──這也正是他方才所言須得仰仗麽弟的地方。有塹予的易容改扮之術作輔助,再加上眼下泉州城內龍蛇雜處的混亂情況,想順利避過他人耳目應非難事。真正讓他擔心的,也就隻有師弟的狀況與可能潛伏於暗中的海天門而已。
回想起先前由莫叔口中聽到的、自家與海天門間的淵源與糾葛,青年神色愈沉,而終隻得化作了有些無奈的一聲歎息。
不願情緒繼續低落下去,白冽予起身正待找出近期的情報研讀翻看,一陣陌生的足音卻於此時攫獲了他的注意……耳聽那足音漸近,顯然便是朝自個兒眼下暫住的院落而來,青年心下隱隱猜到了什麽,當即除了鞋襪半坐臥上床榻,靜靜等待著可能得通報。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敲門聲響起、四劍衛之一的稟報音聲亦隨之入耳:
「二莊主,柳林山莊的胤小姐前來拜會,您要見他嗎?」
「……請柳姑娘入內吧。」
得他許可,那名護衛登即回到院門口領人前來相見……可即便來客已至房前,屋中的白冽予卻沒有整裝上前相迎的打算,反倒是取下了腦後的簪子,讓一頭烏黑滑順的發絲就此披散於肩背之上。
──倒不是說他對未來的大嫂有任何不敬之意,隻是這戲要做,自然要做足全套……眼下他仍隻是那個體弱多病的白家二弟,至於之後會透露多少真相,就全憑情況的發展而定了。
便也在他調整神態作派並收束功力、再次變回那個「病美人」之時,房門也在一句柔和靜穩的「失禮了」之後由外而啟……青年雙睫輕扇、眸光輕抬,隻見一名身著淺藍色衣裙的女子緩步入房,未施脂粉的容顏雖隻算得上清秀,可那看似平和靜穩的神情卻透著一絲堅毅,略帶鬱色的眸底亦展現著不遜於此的堅強意誌。
這名女子不是別人,正是柳林山莊大小姐柳胤,白冽予未來的大嫂。
或許是為榻上青年的容姿所懾,方入屋的柳胤神色一怔、吐息微窒,卻旋又因察覺自身的失態而微微紅了臉,朝青年躬身施禮:
「先前未能出迎十分抱歉……在下柳林山莊柳胤,在此代表家父及柳林山莊歡迎二莊主的造訪。」
「少莊主客氣了……倒是冽予身子不適未能起身相迎,還望少莊主莫要介意才是。」
不喚「大小姐」或「柳姑娘」,而是以少莊主相稱,自是針對著對方往日的地位而起了──在和西門曄的婚事公開之前,柳胤一直是以男子的身分行走江湖,自也理所當然地被當成繼承者而冠以少莊主的稱呼了。隻是婚事公開後,不得不恢複女兒身的她就麵臨了一個極為尷尬的場麵:雖說莊中事務仍少不了他的打點,可她卻因此而喪失了原有的「少主」身分,對多年來一直盡心盡力在重重阻力下努力重振柳林山莊的柳胤自是一大打擊。
柳胤很清楚這是在這個時代作為女子的必然劣勢,可那種一切努力輕易便盡皆付諸流水的打擊卻仍讓她十分難受,更別提他為了這個「聯姻」的交易所放棄的情感了……也因此,聽著那與某人有幾分相似的俊美青年道出「少莊主」三字時,盡管明知不該,她卻仍有些克製不住地微微紅了眼眶。
而這些變化,自然分毫不差地為青年收入了眼底。
白冽予雖是有意相激,可見一個姑娘家給他的話逼得幾欲落淚,心下自然不免有些愧疚。當下正待翻身下榻上前好聲安慰一番,怎料眼前的柳胤卻已在幾個深呼吸後先一步壓抑住了麵上微現的泫然。
「抱歉,在下失態了。」
「不……是我不對,還望少莊……柳姑娘見諒。」
知道自己勾起了對方的傷心事,青年唇畔苦笑淺揚,終還是改了稱呼對方的方式,「請坐吧。」
柳胤輕輕頷首應了過,對向青年的目光卻已因這一折而帶上了幾分異彩。
「在下曾聞二莊主心思玲瓏剔透、觀察力亦頗為敏銳,本還存著幾分疑心,今日一見方知所言非虛。」
拉了張椅子於床榻對側歇坐後,女子微笑著開了口,神情間隱帶著一絲哀愁……明白原由為何,白冽予心下暗歎,卻仍是故作微訝地啟唇問:
「冽予向來鮮少離莊,卻不知柳姑娘又是從何聽聞此事?」
「……在下和令兄白颯予因故有過幾麵之緣,他對自家幾名弟弟相當自豪,尤其二莊主更是時常被他掛在口頭上,這才讓在下對二莊主有了相當的認識。」
聽白冽予問起,柳胤略一遲疑婉言托辭答了過,清秀麵容之上的交雜之色卻隻有更為轉深……那雙隱蘊堅毅光芒的明眸筆直凝視著眼前青年遠勝於己的無雙容顏,可讚歎之外,閃現期間的,卻是仿佛配合著自個兒言詞的濃濃緬懷。
瞧著如此,青年唇畔醉人淡笑勾起,回望女子的眸光卻已是一沉。
「真是如此麽?」
他語帶深意地反問道,「以冽予對兄長的了解,若非對象是有著相當程度交情的人,颯哥是絕不會隨便談起冽予之事的……冽予的事在山莊而言向來是個禁忌,這也是江湖上之所以會有這麽多荒唐謠言的原由。況且,若真僅止於『幾麵之緣』,兩位又豈有可能有那麽多閑暇時候『時常』談起這些?」
多少帶著些質問意味的話語,像是在質疑柳胤所言的真實性,實則卻是為了讓對方真正敞開心胸與己相談。而這樣一番直入人心中隱密的言詞聽在先前猶自有所隱瞞的柳胤眼裏,自不啻一陣驚雷。她雙唇微張本能地便想辯解些什麽,可眼前青年難測幽眸中隱現的銳芒,卻讓她終究還是將辯駁的話語咽回了喉中。
「……二莊主當真十分敏銳。」
柳胤輕聲歎息道,「不錯,在下……我與令兄的交遊,確實並非『幾麵之緣』這般簡單。不過一切的確是陰錯陽差。一開始我們互相隱瞞了身分,待到情誼已生,才因緣際會地知曉了彼此的身分。隻是家父向來敵視擎雲山莊,故我和颯予雖時有來往,卻一直將一切保持在了台麵之下。」
「那麽,冽予該如何定義柳姑娘和家兄之間的『情誼』?」
見柳胤已然婉轉承認了和兄長私會的事實,白冽予索性直言問出了口。音調雖仍維持著初時的淡然,幽眸之中所蘊著光芒卻隻有更顯淩厲。饒是柳胤性子頗有堅毅之處,可在本就因對方的言詞而越發心亂的當下,見著青年不容逼視的目光卻終還是忍不住選擇了躲避,有些黯然地垂下了頭。
「……會這麽問,不就表示二莊主早已知曉了?」
「但我還是希望能得到柳姑娘明確的答案。」
白冽予淡淡道,與女子錯開的視線卻已帶上了幾分歉然與不忍,「畢竟……以眼下的情況來看,實在很難讓冽予確信自己的猜測。」
眼下的情況,指的自然是柳胤將與西門曄訂婚的這個事實了……聽著如此,柳胤嬌軀一顫,先前一直壓抑、克製著的苦楚,終於再難按捺地染滿了清秀的容顏。
「不錯,我們之間……確實存著所謂的『男女之情』。」
頓了頓,她容顏之上苦笑揚起,再次對向青年的目光亦滿載苦澀:「是我辜負了他。二莊主若是為了替兄長出一口氣而來,柳胤甘願承受。」
「柳姑娘不解釋麽?」
「還需要解釋麽?不論有什麽理由,事實都是我辜負了他的一片情意……我不想再因自個兒自私的辯白而使他更加難受。長痛不如短痛。既然我和他已無了任何可能,自然還是……早些了斷的好。」
「即使家兄因此而認為柳姑娘背叛了他?」
女子低聲應道。可即便語調故作肯定決絕,卻仍難掩音聲中因青年所言而起的痛苦與泫然。
她輕輕別過了頭顱,不願讓對方看見自個兒眸中已然泛起的淚光……隻是事情卻終究沒能如她所願。便在柳胤竭力調整著吐息藉以平複心緒之際,細碎的衣物摩娑聲自前方傳來,下一刻,一個略顯冰涼的肌膚觸感已然貼上眼角,輕輕為她拭去了那欲落未落的淚。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女子有了一瞬間的怔然,本能地抬眸望去,隻見先前猶在榻上半坐臥著的青年不知何時已然行至身前,凝向自個兒的幽眸卻帶著迥異於前的憐惜與溫柔。
盡管這麽個舉動多少已有些輕薄之嫌,可柳胤不但沒有因此感到分毫不快,反倒還因那陡然湊近的俊美麵容而不由自主地紅了臉,連先前的那份泫然都給拋到了九霄雲外──她雖算得上是白冽予內定的「大嫂」,論起實際年齡卻還比青年小上幾歲,在早已失去平常心的此刻,麵對那張與心係之人有幾分相似、卻更透著某種勾人氣息的麵容,以及過於溫柔的目光和舉措,女子羞意大起,卻終隻能半是尷尬半是無措地喚道:
「犧牲自個兒的幸福來成全這個『結盟』……柳姑娘覺得這麽做值得麽?」
見她已給自己驚得止住了淚水,白冽予微微一笑收回了先前替女子拭淚的掌,卻沒再如先前那般回到榻上,而是同樣拉過椅子於女子身旁坐了下,直望向對方的眸光雖帶著征詢之意,卻仍溫柔一如方才,半點瞧不出曾有過的淩厲。
柳胤雖給對方的舉動弄得心思大亂,卻畢竟不是尋常姑娘家,很快便讓自己冷靜了下來,對眼前青年的能耐也有了更深刻的體會──她怎麽說也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就算沒有防備,也斷不至於三言兩語便給人逼得失控才是。可打兩人談話至今,明明隻是初見,她的心思反應卻似全落入了青年的掌控之中……如此本事,又豈是一句「心思玲瓏剔透、觀察力敏銳」便可形容的?真要找個適切的辭匯,說什麽也脫不了「精於謀算」四字才是。
既已修正了心裏對青年的評價,柳胤自也不會再將對方的那句探問當成單純的關切來看待……唇間一聲歎息流瀉,清秀的麵容之上苦笑淡揚,道:
「不錯,我的確是這麽認為的……這種心情,二莊主應該也多少能夠體會才對,不是嗎?」
「我能理解柳姑娘的心思,卻無法認同你的作法──解決眼下困境的方式很多,可柳姑娘所選擇的這種方式,卻隻是徒然犧牲了自己的幸福而已。」
「……二莊主此言何意?」
「柳姑娘事前並不曉得令尊與西門曄的協議吧?」
沒有回答而是一個反問,青年取過桌上茶壺替彼此各倒了杯涼茶,神情間帶著的已是真正屬於「白冽予」的從容與篤定,「隻是即便事先並不知情,可行雲寨已滅卻是事實,與流影穀合作的優勢亦顯而易見……也因此,盡管心頭並不情願,可一心謀求振興家業的柳少莊主卻還是選擇了犧牲自己──沒錯?」
見他將自己的想法完全看了個明白,柳胤輕輕應了過,麵上的苦澀卻已愈發深刻了起來:「二莊主究竟想說什麽?」
「我隻是想問……柳姑娘如何確信和西門曄結親、和流影穀結盟,就真能幫著柳林山莊複興?」
「西門曄才智不凡,再加上流影穀本身的實力,雙方合作互惠,自然──」
「流影穀眼下正和山莊競爭得激烈,柳姑娘以為他們會有多少餘力支援柳林山莊的發展?比起損耗自身的實力去幫助一個不知何時才派得上用場的『盟友』,直接拿對方當劍使不是更好?」
說著,見女子神色一變似欲爭辯些什麽,白冽予也不給她開口的機會,語氣一轉,又道:「況且,你真以為西門曄會因此而滯留於嶺南、甚至花費心思於此麽?你將這婚事當成了手段,主動提出的他不更是如此?以西門曄的脾性,又豈會願意花費心思在一個他根本不在乎的事情上頭?更別提他本就沒有這等餘暇了……流影穀可不比咱們東南二莊,內鬥極為激烈。西門曄已因行雲寨之事耗費了許多時光在此,又豈有可能冒著被人篡位的危險繼續逗留於此,做出這等根本不可能帶來任何實質好處的事?」
這番話言詞犀利至極,所言更是全立基於事實之上,讓柳胤便想反駁,卻也隻是在尋找理由的過程中更加相信了青年的判斷……思及自己因此而放棄的一切,清秀的麵容登時一陣慘白,對向青年的目光亦隨之帶上了幾分無助。
瞧著如此,白冽予輕輕一歎,道:
「柳姑娘難道就沒想過與擎雲山莊合作麽?那些個恩怨終究都是過去的事了。你我兩家本為近鄰,在山莊業務重心已越發轉向漕運的此刻,彼此協力共榮本就是再好不過的方式,又何必舍近求遠、與虎謀皮?」
「這些年來導致柳林山莊實力大減的行雲寨可是你們扶持的,要我如何考慮這些?」
柳胤苦笑著回道。話中所言讓稱得上始作俑者的白冽予難得地一陣尷尬,唇畔笑意亦隨之帶上了幾分無奈。
「事情總有親疏之分……那時嫂子還不是嫂子,冽予自無法考慮到這些。」
多少帶著幾分解釋意味的話語,可道出的那「嫂子」二字卻讓聽著的柳胤麵色一紅,而旋即轉為了幾分無奈。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說得極對……可眼下賓客齊集於泉州,一切早已無可挽回,再談這些,也隻是徒惹傷心而已。」
見女子的反應與自己當初預料的如出一轍,白冽予心下莞爾,而在對方有些不解的目光中取出兄長的信函將之遞了過去。
「柳姑娘回去看看,然後再好好思量究竟該如何決定吧……西門曄的事暫時可以不必擔心。就算訂了親,他也沒有那個馬上成親的心思。」
畢竟……兩年前訂下這個約定之時,那位流影穀少穀主的心裏,可還沒為自家師弟所占據。
不過白冽予心底的這番補充自是沒可能讓嫂子知曉的。後者此時已由連番衝擊中逐漸穩下了心緒,聽出青年語帶逐客之意,遂在珍而重之地將「情書」收入懷中知機起身,一個拱手向青年別了過:
「謝謝你的建言……時候不早,我就先離開了。希望二莊主能在柳林山莊住得愉快。」
「柳姑娘客氣了……恕冽予不便相送,請。」
這時才注意到青年還□□著雙足,回想起先前短暫的接觸,柳胤還是忍不住微微紅了臉,一聲道別後轉身離開了房間。
由「嫂子」鬱色大減的神情明白了自己此來的兩個目的已差不多達成其一,白冽予提杯輕啜了口茶,沒有回到榻上歇下,卻也沒有取來鞋襪重新套上。他隻是若有所思地支著下顎把玩著手中的瓷杯,直到兩道熟悉的足音自外頭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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