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時近初冬,天候已由秋時的涼爽轉帶上幾分寒意,山林景物亦不可避免地為濃濃的蕭瑟與寂寥所籠罩。
隻是道路兩旁的景色雖顯得十分淒涼,可通往泉州的大小道路上彌漫著的卻是迥異於此的喧鬧。人潮川流不息地由各地──尤其北方──往那位於東南方的海港城市匯集,一些個手持兵刃、神情剽悍的江湖人士更是占了其中的大半。
而目的,便在於那個即將在半個多月後舉行的訂婚暨結盟大典了。
此次雖隻是訂婚,可主角之一卻是那個流影穀少穀主,又是北穀和南莊結盟的象征,各方勢力自然沒可能輕忽;一般閑散江湖人士雖沒有那麽多顧忌,可麵對這難得一見的好戲,又豈有可能放過看熱鬧的機會?自也忙不迭的跟著往泉州去了。
望著四周始終沒有分毫削減的人流,足下腳步未停,一名作遊方郎中打扮的斯文男子往身旁的同伴──一名不修邊幅、形貌落魄的漢子靠了靠,低聲道:
「照這種情況來看,流影穀斷無可能一一過濾進城的人,你我隻要準備得當,順利入內絕非難事。」
「嗯……不過能否進城隻是第一道檻,之後才是真正麻煩的開始。可惜咱們沒有足夠的情報,隻能等入城後再做打算了。」
那漢子同樣低聲回道,脫口的語調卻是大異於外表的條理清晰和明朗,連音聲都是有些教人意外的年輕……要說有什麽是比較符合這副形貌的,也就隻有那雙藏著濃濃憂鬱與滄桑的眼眸了。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離開越族前往泉州的楊少祺和淩冱羽。
兩人如今都是實實在在的通緝犯,自然沒可能大搖大擺地按著原有的樣子行動。無奈兩人間沒一個曉得易容的,越族也同樣沒這門技藝──狩獵時的偽裝技巧倒是不少──也隻能透過改變外在的形象來達到目的了。
考慮到自個兒以往總是一派清新爽朗的模樣,淩冱羽遂刻意選擇了往相反的方向做改變──他從決意前往泉州後就不再剃胡子。半個多月過去,雖仍離能遮蓋住半個麵龐的落腮胡十分遙遠,可參差淩亂的胡渣卻已充分表現出一種不修邊幅的浪蕩氣息,若未刻意留心,根本很難看得出這個一派落魄流浪漢模樣的人便是昔日意氣風發的行雲寨三當家。
當然,除了容貌之外,衣著也跟著做了相應的調整--淩冱羽平日雖不特別注重外表,卻仍維持著該有的清潔齊整。隻是眼下既換作了一副落魄的樣子,自然不好再維持原貌。腦後及肩的發絲散亂地隨意束起、一身粗布衣衫鬆鬆垮垮地係在腰間半敞出胸口,襯上那隱帶鬱鬱的雙眸,楞是把一個昔日的陽光青年變成了中年落魄浪蕩男。
一旁的楊少祺則是把自己扮成了一個遊方郎中,臉上粘著的兩撇小胡子讓他原先溫文儒雅的模樣變得有些猥瑣,再加上身邊還跟著個形貌落魄的淩冱羽,雖容貌未改,可那副「尊容」卻讓人半點也瞧不出二人往日的風采。混在一眾同樣混得不太如意的江湖好漢裏,就是淩冱羽那仍瞧得出幾分清俊的麵龐亦勾不起太多的注意。
二人離開越族輾轉混入這群江湖人士也有好些天了。隻是這些人多是江湖中的底層人物,此來也頂多也就是知道流影穀要和柳林山莊聯姻、趁機湊個熱鬧而已,又豈有可能清楚泉州城內的狀況?情報沒探到,倒是一些個誇張到極點的謠言聽了不少,讓兩人雖心思沉重,卻仍有好幾次都聽得差點笑破肚皮。
隻是隨著路程日遠、與泉州的距離漸近,即將麵臨的種種困境卻讓兩人再難有什麽談笑的心思。尤其淩冱羽,隻要一想到西門曄就在那泉州城中,本就低落的心緒便越發顯得鬱鬱起來──雖說以刻下的情況而言,他光要想順利見到西門曄便得費上好一番功夫,更別提進一步確認對方究竟懷著何等心思了……可因背叛而起的傷痛卻太過深刻,讓他縱已竭力克製,卻仍壓抑不了心頭的苦楚。
說來也奇妙:西門曄因廷宴而離開也不過是兩、三個月前的事,可彼此曾有過的融洽與相知在此刻的他看來卻顯得無比遙遠,反倒是那相隔不過月餘的背叛清晰得仿若昨日,而連同初見時的震驚、明白時的錯愕,以及隨後湧升的懊悔與痛楚一起,一次又一次侵蝕著那曾有過的美好回憶。
察覺到胸口又有些克製不住地為那等愁緒陰雲所充塞,淩冱羽連忙深吸了口氣將之壓抑了下,並強迫自己將心思轉回到入城後的具體計畫上。
「依刻下的速度,至多小半天便可到達泉州。」
青年打量了下四周景物後如此估算道,「到時咱們便分頭打探,以弄清泉州城內目前有哪些勢力、流影穀又有哪些安排為第一要務,待會合後再行籌謀計議一番。」
「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
楊少祺的話到半途便停止了,望向青年的目光卻足以說明一切……瞧著如此,淩冱羽微微苦笑,歎息著低聲應承道:「放心吧,我不會衝動行事的。」
「那就好。別忘了,你來此可不是為了從容赴義,而是為了厘清心頭的迷惘、以圖擺脫陰霾重新出發的。若你真因一時衝動而身死,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明白對方故作恫嚇的話語之下所蘊含的關切,青年低低喚了聲,心下卻已為之一暖。
他是該慶幸的吧?明明遭遇如此打擊,卻仍有著願意在旁關切、扶持他的人……回想起來,師兄當年多半也是如此,所以縱然一心惦記著報仇,卻未因此便封閉住自己的內心,而仍懂得付出、懂得關懷。
所以才有了刻下的自己。
思及那個對自己而言如師如兄亦如母的人,淩冱羽鼻頭便是一酸。
這麽想或許對楊大哥有些不公平,可對他而言,如今唯一能真正讓他全心信賴倚、能完全發泄出心頭委屈的,也隻有那個可說是親手將他拉拔大的師兄了。隻是眼下行雲寨滅,流影穀又將與柳林山莊結盟,師兄光要應付山莊之事便已是焦頭爛額,他又豈能再增添師兄的負擔?若貿然相尋,也隻是趁了流影穀的意,讓西門曄尋得名目將罪名安到擎雲山莊身上去而已。
不論再怎麽思念,他所能做的,也就隻有靠著自己的力量撐持著度過眼前的難關而已。
深切體認到這一點的同時,淩冱羽眸光微沉,唇間已是一聲低歎流瀉。
* * *
入城的情況,順利得一如兩人先前的預期。
雖說這次隻是訂婚宴,可流影穀和柳林山莊的結盟本就是足以撼動整個江湖的大事,再加上先前還有行雲寨遭剿滅這一段,自然讓嶺南極其難得地成了江湖人士關注的中心──這些人與其說是來參與西門曄和柳胤的訂婚宴,倒不如說是來湊熱鬧、看看給流影穀擺了一道的擎雲山莊會有什麽手段的。無數人潮蜂湧入泉州,再加上那些本就受了柳林山莊之邀前來觀禮的大小勢力,差點沒讓從未見識過這等場麵的泉州城防軍抓狂。好在西門曄對此早有預料,是先收束了先前因討伐行雲寨而召集的人馬進城協助,這才讓泉州城不至於因此而陷入大亂。
隻是這些人馬本就有大半給用在關押、審訊行雲寨的「賊人」身上,餘下的人力雖有助於城防軍維持城內的秩序,卻終究沒可能對入城的人一一進行嚴密的搜查,頂多也就是拿張畫像隨便對對而已。也因此,盡管淩冱羽和楊少祺的通緝人像都給明明白白地貼在了城門口,可大異於前的形象卻仍讓他們沒遇到什麽刁難便大搖大擺地進到了泉州城內。
事情至此都還在意料之中。可入城後,一個偶然得知的消息,卻讓接下來的發展開始偏離了二人最初的打算。
按照原先的計畫,他們理應在入城後便分頭進行打探的。可當淩冱羽正要決定彼此的會合地點之時,四近幾名江湖人士**著的議論聲卻先一步攫獲了他的注意──
「快!咱們快到港口去!擎雲山莊的船到了!」
「擎雲山莊?不過就是下個船而已,又不會這麽快就和流影穀對上,有什麽熱鬧好湊的?」
「你不知道嗎?這次來的可是那個人稱天下第一美人的白二莊主白冽予啊!他平日甚少離莊,這次難得到嶺南出席結盟大典,以咱們的身分,這輩子恐怕也就這麽個機會能在他下船的那一刻見識見識那聞名天下的美貌了。」
「當真?那咱們趕緊去瞧瞧!」
類似的議論聲此起彼落,一傳十、十傳百,連一些個剛入城的江湖人士也顧不得先找個落腳處什麽的,一聽見有美人可瞧便跟著人流往位於泉州城東邊的港口擠去。如此態勢教楊少祺瞧得一驚,正想出言要求淩冱羽「順應時勢」一同前往湊熱鬧,可方一回眸,入眼的卻是青年明顯透著怔然的麵容,難掩鬱鬱的雙眸充斥著悲喜難明的色彩。
這反常的模樣讓楊少祺心下幾分擔憂升起,忙輕拍了拍他的肩,問:
「……沒什麽,隻是有些訝異而已。咱們趕緊過去吧。」
言罷,淩冱羽已自邁開腳步,也不等對方回應便匆匆往港口的方向奔去。
他知道自個兒這麽做其實是有些失態的,可眼下滿溢於心頭的歡欣、渴盼與急切卻讓他連片刻都難以按捺,一心隻望能早些見著那個思念已久的身影--這些日子來的一切已壓得他太深也太久,饒是他已靠著自個兒的力量站起,卻仍無法壓抑下那份渴望有所倚靠的無助。
他知道自己就算去了,多半也隻能像其他尋常江湖人士一般遠遠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而已。可對此刻的他而言,單隻是那麽一瞥便已是意義非凡,又要他如何能不激動難平?再加上師兄這次並非以李列的身分前來,而是鮮有地用上了真實身分,雖不知師兄究竟有何打算,可能親眼見著師兄容顏這點,對他便已是極好的慰藉。
──仔細想想,他此刻的心態便像是出外打拚的遊子,在迭經起伏、得而複失後分外思念起家鄉親人的音容樣貌一般……尤其師兄怕是此刻最能理解他心情的人,這一見的意義自然非同凡響。
兩人消息知道得晚,趕到時港口早已是人山人海,還是靠流影穀的人馬和一些個官兵才得以維持住秩序並留出通道讓船上的人上岸。
楊少祺雖也聽過那白冽予如何美貌的傳聞,也見識過白熾予的俊美,可他畢竟不是個道道地地的江湖人,行事又頗為理智,自然對這些人的瘋狂感到有些不可解……他此來本就隻是想裝個樣子,見著人潮洶湧便也沒打算繼續前進。隻是他停下了,身旁的淩冱羽卻沒停下,而是一頭栽進了人群裏,開始仗著過人的實力暗中排開障礙擠向前方。如此情況讓楊少祺一陣錯愕,卻也隻得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他本是心細之人,單從淩冱羽此刻急切而專注的模樣便可瞧出青年並非做戲,再加上先前聽著消息時、青年明顯有些反常的表情,楊少祺暗自一凜,幾分疑惑亦隨之而升。
仔細想來,淩冱羽正是知好色、慕少艾的年紀,卻從未聽他提過有什麽心儀的對象,著實有些反常。平日上青樓尋歡時,也從未見著他因姑娘的容姿而有過分毫迷醉,就連那些個頭牌也不例外……如今這麽一對照,難道他其實早就心有所屬,而且對象還是那個白二莊主?
浮現於腦海的推測讓楊少祺為之一駭,一時恍神下差點沒給身旁洶湧的人潮給擠暈過去……他甩了甩頭讓自己的思路盡量保持清晰,心下卻已開始估算起此事的可能性來。
──不曉得身後的楊少祺已經在正確的觀察下展開了錯誤的聯想,當淩冱羽盡可能不引人注目地擠到前頭去時,數十名身著擎雲山莊服飾的弟子們已先一步下了船護衛於道旁,而那個讓他思念多時的身影,亦隨之在一名侍女的扶持及四名的劍手守護下步出了船艙。
那四名劍手乃是擎雲山莊頗為出名的四劍衛,精擅合擊之術,專門負責護衛要人的人身安全,可以說是擎雲山莊等級最高的保鑣之一;負責照料的侍女似乎也會幾分功夫,一張容貌亦頗為俏麗。隻是這些個平素放在人群中都會引起不小關注的人物,卻全都在那個以一身駝色披風罩住身形的青年步出船艙時給奪去了光采。
原先喧騰不已的港口瞬間靜了下,無數道目光近乎失神地怔怔凝視著那張足稱絕世的容顏,便是那些個立場相對的流影穀中人也不例外。
白冽予「天下第一美人」的名頭雖已傳了七、八年之久,可公開出現在人前卻還是第二次。第一次是白毅傑過世時,披麻帶孝長跪靈前向前來治喪的賓客致意,隻是那時有資格入靈堂的也都是各方勢力的代表或一些知名人物,白冽予的體弱又是出了名的,自然沒多少人有那個機會一窺其姿容。這次是他第一回代表山莊出外,也是那無雙容顏頭一回這般展現於外。俊美端麗的麵容之上神色淡然,一雙幽眸卻隱隱可見得幾分不可動搖的堅定。再加上那一身鑲有白狐毛絨邊的駝色披風,令青年在纖弱清冷的氣息外更添了幾分符合其出身的矜貴與不凡。
似乎早料到了會有此場麵,青年幽眸輕掃了圈圍觀的民眾,而旋即給人群中一雙同樣情緒激昂、卻不似他人楞神的清亮眸子給吸引了住。幾不可察的喜色閃過其間,卻旋即因有所顧慮而別開了視線,而於重重護衛中下船離開了港口,登上馬車往柳林山莊的方向去了。
一直到那個身影再難瞧見,聚集在港口的人潮才如大夢初醒般重重長籲了口氣,而後紛紛交頭接耳地談論起先前那攫獲了自身全副心神的身影。
聽著身旁不絕於耳的陶醉與讚歎之聲,順利得償所願的淩冱羽沒有停留,一個旋身便往先前給他拋下了的楊少祺走去。
──雖隻是短短一瞥,但以他對師兄的熟悉,自然清楚對方其實已經認出了自己,那眸中一閃而逝的喜色亦是因確認了自個兒的安危而起。隻是眼下仍有流影穀的人在旁虎視眈眈,二人自然沒法來個正大光明的師兄弟重逢,而僅能在彼此遙相致意後分頭離去,並靜待真正得以重聚的機緣到來。
彼此的相會雖短,可對淩冱羽而言卻是意義非凡──若說他先前還覺得自個兒像是無根的浮萍,眼下便可說是實實在在地有了底氣。縱然眸間的鬱色仍難以淡去,精神卻已大大為之一振,唇畔更隱隱帶上了一絲發自內心的笑意。
而當先前同樣有些失神的楊少祺回過神見著友人時,最先察覺的,便是青年神情間大異於前的沉穩和篤定。那副神清氣爽的模樣差點讓他沒以為自己認錯了人,也讓他對自個兒先前那聽似匪夷所思的揣測多了幾分確信。
隻是他心下雖十分疑惑,可真要出言相問,卻總是有那麽些尷尬。但眼見淩冱羽半點解釋的意思都無,難得起了幾分好奇心的楊少祺終還是忍不住開了口,旁敲側擊地打探道:「看來傳言不虛,這白二莊主雖為男子,卻是個絕世無雙的美人啊!見著此人後,那些個青樓頭牌什麽的便與尋常庸脂俗粉無異了……你說是吧?」
「本來就是。那些個女子又豈比得上……白二莊主萬一?以他的豐采氣度,就是這江湖上所謂的青年俊彥,能與他相比的也隻有寥寥數人而已。」
淩冱羽對自個兒師兄本就是既敬且愛又萬分自豪,平時卻因有所顧忌而沒能提及。眼下聽楊少祺主動出言稱讚,雖隻單就容貌而言,卻仍讓青年大為振奮,邊應著的同時還不忘補充了一下師兄的不凡之處。
隻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淩冱羽實為自豪的話語聽在楊少祺耳裏無疑是深深為白冽予所迷的最好證據,心下不禁暗暗焦急了起來──白冽予容貌雖美,卻畢竟是個男子,又是擎雲山莊二莊主,兩人怎麽想都是不可能的,更別提淩冱羽如今還遭流影穀通緝了。隻是瞧淩冱羽此刻的興奮勁兒,楊少祺還真怕他一時衝動便顧不得其他跑去與對方相見。
「……你好像不是第一次見著白冽予?」
「咦?嗯、是啊……以前因緣際會……嗯……」
察覺到自個兒高興過頭有些漏了口風,仍顧忌著師兄秘密的淩冱羽自然隻能含糊地應了過──而這便又理所當然地成了楊少祺所認為的「佐證」,讓他終忍不住婉轉規勸道:
「你應該沒忘記自個兒甘冒奇險來此的理由吧?」
「自然──放心吧,楊大哥。我心緒已經平靜不少,絕不會因衝動而誤事的。」
以為他是在擔心自己會冒冒失失地跑去找西門曄報仇,淩冱羽再一次做出了保證,語調神態卻都比先前更來得從容與確信。名為振作的變化讓楊少祺縱有千言萬語,最後脫口的卻隻能是一陣歎息。
罷了。以冱羽的性子,想來也不至於做出太過無謀的舉動才對。眼下的第一要務乃是打探清楚泉州城的狀況,感□□什麽的還是等真碰上麻煩了再說吧!
在心底暗暗對情況做了妥協後,楊少祺不再多言,同淩冱羽約定了碰麵地點後便如先前所計畫地分頭展開了打探情報的行動。
泉州雖是柳林山莊的地盤,卻畢竟是嶺南的第一大城,作為嶺南地頭蛇的兩人自然對此份外熟悉。身為行雲寨情報窗口的淩冱羽尤其如此。隻是他雖認識不少耳目靈通之人,可眼下情況畢竟不同於往常,要真套用以往的關係去問,誰敢保證不會一轉身就給人賣了?也因此,他隻能實實在在地按著一般套消息的路子往酒館處鑽,並靠著自己的眼睛仔細觀察這泉州城與往日的不同之處。
好在這泉州城正是龍蛇雜處之時,那些個等著看熱鬧的人閑著沒事自也隻好談論一下這些天來見著了哪些勢力、聽說了行雲寨的「餘孽」有了些什麽舉動等等。麵對這些個連行雲寨三當家叫什麽名字都不一定說得清楚的外鄉人,淩冱羽打探起來自然沒什麽困難。幾番探問後,倒也將泉州城內究竟聚集了哪些人摸了個大概。
柳林山莊這次帖子發得極廣,南方的勢力幾乎都來齊了,北方的雖因路程遠而有些遲,但也陸續到了不少,可以說幾乎沒有不賣他們麵子的,差別隻在來的人物身份如何而已……四大勢力之中兩個是主角自然略過不提,向來神秘的碧風樓一如既往地派出了無墨書生段言,而擎雲山莊派出的白冽予更是眾人所關注的中心,無不揣測著白颯予這麽安排究竟有何用意。
不過後者自然不是淩冱羽所在意的。借著眾人談論北穀東莊之爭的由頭問了下行雲寨的狀況,得到的結果雖稱不上滿意,卻也多少解決了他藏身越族時累積多時的疑惑。
陸濤和田義已經在日前離開嶺南被押往京城送審;其餘行雲寨大小幹部及成員也陸續在這一個多月裏陸續接受了審訊。一些個罪行輕的已經在繳了罰金或受了頓板子後給放了出來,可罪行重的自然沒那麽好運。好在流影穀醉翁之意不在酒,倒也沒真想從這些人口中逼出什麽,讓這些人省去了不少皮肉之苦。
這個消息自然讓淩冱羽多少鬆了口氣,緊接著便又關心起八方車馬行的處置方式來。不過這個隻與嶺南當地有關的行當對一般江湖人而言自是興趣缺缺。在此情況下,不願引人注意的淩冱羽也不好多問,隻能轉而探問起引起這一連串事件的主角──西門曄的行蹤與事跡來。
一提及這個流影穀少穀主,眾人的話匣子登即打了開來。
論起當今江湖上的傑出年輕高手,自然以柳方宇、西門曄及白颯予為最。李列雖和柳方宇並稱非世家出身的兩大高手,卻因其行止頗受爭議而未如友人那般受到備受讚譽;而西門曄和白颯予同為兩方勢力的繼承者,一般是公認前者不論武學或才智手段都要高上一線的。可若論起性情品德,便又以白颯予為佳了。
打從西門曄逐漸掌權以來,雖曾因白冽予的計畫而吃了幾次暗虧,可領導流影穀先滅漠清閣、後除天方卻是實實在在的功績。再加上最近又使計滅了行雲寨讓擎雲山莊大大吃了個悶虧,看在不曉得實情的人眼裏,自然要比行事講求穩妥持重的白颯予來得高上一線。
事實上,在今兒個白冽予到達泉州之前,這些人的話題至少有大半是繞著西門曄打轉的。談論的內容雖難免有誤傳或誇大不實之處,可幾處打探下來,仍是讓淩冱羽對西門曄平日的行動有了一些認識。
由於善後及結盟的事務眾多,西門曄多數的時間都是留在柳林山莊聽取匯報並給予相應的指示,偶爾才會前往府衙等地巡視或與當地富豪來個餐敘以穩定人心。但也有人聲稱見到西門曄一個護衛也不帶地和柳胤偷偷溜出去培養感情,或者半夜睡不著覺在大街上閑逛;有人甚至信誓旦旦地號稱看見西門曄暗中布置機關要趁機滅了來此赴宴的擎雲山莊人馬。諸般種種,不一而足。
而其中最能吸引住淩冱羽注意的,自然是那些有點反常卻又沒什麽作假之理的消息──其中又以西門曄偶爾會隻身離開柳林山莊這點為最。
盡管沒親眼見著的人總會有所質疑,認為西門曄沒理由一個向導也不帶便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四處亂逛。可事實上,他曾在嶺南待了近兩年,對泉州城亦頗為熟悉,在城內外走走自然沒什麽大問題……也因此,這個被大多數人當成謠傳的事淩冱羽其實是頗為相信的。問題隻在於西門曄沒事出來閑逛的目的。
──即便不靠他對「霍景」的認識,單從一般人對西門曄的看法而言,這個流影穀少穀主都不是那種會有閑情逸致到處遊覽的人。尤其西門曄對泉州城已經相當了解,亦不存在要親自探勘地形之類的理由……會像這般著意隻身閑逛,必然是有所圖謀才對。至於所圖謀的,想來不外乎以身為餌、引蛇出洞之流了。
可就算知道這是個陷阱,要他當真連試都不試便就此放過這個可能接近對方的機會,淩冱羽說什麽也做不到……橫豎距離結盟大典還有幾天的時間,又何妨暗中觀察一番再做決定?
打先前在碼頭上見著師兄後,淩冱羽先前躁動的心緒便已平靜不少,判斷和處事上自也變得冷靜沉穩許多……若說他先前還抱持著不惜玉石俱焚的決心,眼下逐漸占了上風的便是那日陸濤要他「留得青山在」的忠告。他雖未放棄同西門曄一見、以此化解心頭迷惘的計畫,卻已開始能積極麵對一切,並思量起自身以外的種種。
心下有所決意後、同楊少祺會合前,淩冱羽也往白樺在泉州的據點及柳林山莊四近看了看。隻可惜前者有流影穀的探子守著,後者則根本就處在極其嚴密的戒備之中,讓他終究隻能放棄了先一步同師兄取得聯係的打算,暫時將心思放在了摸清西門曄的行蹤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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