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事情總是如此的……一旦想通了最重要的那個環節,一切的真相和謀劃,便也隨之清晰地展露於眼前。
兩年前,天方事了後,察覺自己為人利用的西門曄決意反擊。由於深知「對手」的能耐,靠著流影穀在江湖上、在朝堂上等雙方麵的力量,他訂下了一個頗為耗時,卻相當驚人而有效的計畫。
就如同當初白冽予為了打入天方,先以漠清閣為餌讓彼此建立合作關係,而後耗上兩三年的時間讓對方一步步淪入自己的掌控中那般……西門曄盯上了與擎雲山莊關係良好且潛力驚人的行雲寨,卻不是一開始就利用流影穀和官府方麵的力量強攻,而是選擇了逐步滲透,表麵上幫著行雲寨逐漸茁壯,實際上卻已將這個組織摸了個通透……這兩年來,在「霍景」的「幫助」下,行雲寨有了相當多的成長,卻也在成長的同時將自己的一切暴露在敵人眼前──寨中人員的能力、性格,以及十八寨間的利害矛盾……所有可能影響到西門曄計畫的因素他均已知悉,甚至就連行雲寨內的力量何時薄弱何時強,他也能清楚無疑地判斷出來。
──因為,寨中精銳的多寡和動向,全與商隊及車馬行的行程息息相關。隻要掌握這兩方的行程,等到商隊啟程、車馬行開始忙碌,自然就是行雲寨防守最為薄弱的時候。到時,他隻需把握機會糾結人馬上山剿匪,並將在外執行任務的精銳各個擊破,想滅掉行雲寨又有何難?更別提行雲寨賴以防禦的機關還有大半是靠著西門曄的協助才得以順利完成的!
不論白熾予的機關設計得再怎麽隱蔽強大,如果讓敵人知道了運作的方式,哪還可能起得了多少作用?這也是白冽予打算同柳靖雲確認的事──淩冱羽曾提到過:當行雲寨的機關工程進行到一半時,曾傳出泉州水師突然要翻修軍營的消息,負責的工匠因而全給征招了去。如非霍景靠關係找來匠人替代,這機關絕無法順利建設完成。
當初聽著這事時,白冽予還沒有多想,但眼下自然不同──西門曄要想在攻打行雲寨時盡量降低己方的損失,自然得想辦法摸清機關的構造。可若主動表示可以介紹優秀的工匠,就算冱羽不會生疑,冱羽背後的自己和謝季允還是會察覺有異,從而使他費心安排的計畫毀於一旦……也因此,他用了個迂回的方式,靠著泉州軍營的翻新讓行雲寨遇上人力不足的窘境,最終隻得向他尋求協助。如此一來,機關順利建成了,可一些設計圖卻也因而透過工匠落入西門曄手中。
而柳靖雲的消息也證明了他的猜測──泉州軍營的修繕,的確是出自流影穀方麵的手筆。
有了這些個情報,再加上西門曄曾數度往來行雲寨,裏頭的地形配置熟到不能再熟,基本上就已讓行雲寨的一切防禦形同虛設,也令日後的剿匪行動立於不敗之地……要是能再來個挑撥離間,讓其餘十七寨中懷有異心者叛變,不但能藉此削弱行雲寨的實力,也能從旁觀察機關的運作及指揮者的能力。屆時,一旦行動展開,行雲寨的覆滅便已是必然之勢。
行雲寨滅,就等於砍掉擎雲山莊在嶺南的一條手臂,再加上這個行動和柳林山莊利害一致,雙方極有可能因此而結為同盟……若真是如此,山莊不但會因行雲寨的覆滅而驟失盟友,更會受到來自嶺南和北方的南北夾擊。可以說:西門曄此計若成,山莊好不容易累積起來的優勢,便將因此而消耗殆盡。
但事情的影響還不止於此……一旦情勢惡化,「門主」方麵潛伏於暗中的勢力便可趁亂而起,整個江湖也必將迎來大亂。在一切仍未明朗的情況下,這樣的發展自然是白冽予所不樂見的。也因此,不論是為了山莊,還是為了那個他一手帶大的小師弟,他都必須要阻止西門曄的計畫。
當晚,連晚膳都不及用完,匆匆前往柳靖雲府上確認了事情的真相後,白冽予和東方煜登即收拾了行囊準備趕往南方,同時留下暗記通知冷月堂在京城的探子將這個消息傳遞出去。
隻是此時已是深夜,城門早已關了上,如何不引人注意地出城自是一大問題……幸好柳靖雲對禁衛軍的了解讓他們成功找到了一個警備較為鬆懈的地方,這才得以順利地翻出牆去。
──然而,出了城後,準備連夜急趕的兩人還沒行上五裏,便因前方守候著的人影而被迫停下了腳步。
深秋的夜晚,蕭颯淒清之外,那拂麵而至的陣陣秋風,亦或多或少地添上了幾分肅殺的氣息……但見清冷月色下,兩道二人探尋良久卻始終不可得的身影昂然佇立前方,正是景玄和他的師父、那位和二人曾在東北有過一麵之緣的老者!
兩年餘未見,景玄依然是當年那副溫文俊雅、風流中帶著些深沉的模樣;至於他身旁那位疑是「門主」、相貌清朗的老者,盡管麵上並未表現出明顯的敵意,可單是他周身所流瀉的、那種絕代高手方有的驚人氣勢,便已讓二人感受了強烈的壓迫──尤其是白冽予,兩年前的記憶依舊曆曆在目,讓他縱使清楚自己不能退縮,為麵具所掩蓋的容顏卻已隱隱失去了血色,身子亦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了起來。
察覺到情人的異樣,東方煜警戒的姿勢未鬆,卻已一個踏步挨近了他幾分。如此舉動落在景玄和老者眼裏,前者是眸間幾絲興味閃過,後者卻是眸光微凝,神色亦微微沉了少許。雙方就這麽遙相對峙著,直到那老者忽爾一歎,麵色略緩,朝著神情漠然卻已掩不住異樣的青年道:
「拿下麵具吧,冽予。你既有一副好相貌,又有保護自己的力量,何須如此遮掩?」
隱約帶著些情感的音調,再搭上如此言詞,讓白冽予不得不對自己一直以來的猜測添了幾分苦澀的確信……複雜之情瞬間滿溢於胸,卻終還是依照對方所言抬掌取下了易容。屬於白冽予的無雙容顏隨之展露。足稱絕麗的臉龐雖略顯蒼白,可多年來磨練而出的沉著靜穩,卻還是讓那張容貌帶上了男子特有的俊美和英氣。
他本不願如此順著對方的意,但對方會如此「巧合」地在此出現,卻讓心切著南方情況的白冽予不得不做出了最壞的打算。收起麵具的同時,行囊中的「月魄」亦隨之入手。他強迫自己穩下情緒,而後方沉下了音調啟唇道:
「兩年餘未見,看到前輩依然健朗,著實令冽予十分欣慰。隻可惜冽予現下尚有要事在身,無暇與前輩敘舊,隻能就此別過了。」
「這『要事』再急,又豈急在這一時?上回匆匆別過後,你不是一直在尋找老夫嗎?眼下既然見著,何不趁機將心頭的疑問一並問出?」
老者淡淡答道,一雙難以測度的深眸先是盯了白冽予好一會兒,而後才移到了一旁的東方煜身上……似乎是察覺到後者的修為又有增進,他麵上訝色微露一個挑眉:「你就是東方蘅那妮子的兒子?想不到挨了老夫一掌後不但修為未損,反倒還大有長進……倒還真的出了老夫意料之外。」
這番話,連東方煜碧風樓主的身分都一並點了出,讓白冽予和東方煜神色俱是微變──雖早清楚對方多半有所覺察,但這種一切秘密皆暴露於對方眼中的感覺卻仍極不好受。眼見對方半點讓路的意思都無,白冽予右手按上劍柄正待出手,一旁始終沉默著的景玄卻於此時開了口:
「二公子,你我都是明白人,我也就直說了──家師想請你和東方樓主到城中做客個兩、三天,好好解答雙方的一些疑問,不知兩位意下如何?當然,即使二位不肯,我們也是絕無可能就此放二位離去的……好不容易才營造出的大好形勢,若讓二公子破壞不就可惜了?」
聽出了對方口中明顯的要脅之意,東方煜眉頭一皺正待反駁,卻給身旁的青年一個抬手阻了住。白冽予輕輕搖首示意情人不要衝動,而後將幽眸再次對向二人、唇畔淡笑淺揚:「聽景兄此語,倒似一切全出於兩位的安排了?能將西門曄如此玩弄於手掌心上……看來冽予終究還是小瞧了兩位。」
「無謂的試探就不必了。二公子應該清楚,不論家師還是景某,都不會因此透露出更多消息。」
「是麽……那依景兄此語,我二人又有何必要同兩位回城『做客』?兩位連冽予這麽一點疑問都不願解答,那『好好解答雙方的一些疑問』之語,想來也隻是空談了。」
白冽予淡淡回道,唇畔笑意粲然,眸色卻是冰冷。體內玄異真氣在不露分毫異樣的情況下悄然運起,僅身上微微透出的寒意讓東方煜明白了什麽,心下亦因而添了分戒備。
景玄雖非第一次同白冽予交鋒,可青年全無掩飾的神態和淩厲的詞鋒卻仍讓他有了種重新認識對方的驚豔感……當下整了整思緒正待延續先前的話語,怎料還未開口,便給身旁的師父一個抬手製止了。
望著容色略顯蒼白卻不露分毫怯意、反倒更顯沉穩冷靜的青年,老者麵上讚歎之意浮現,道:
「也罷,老夫就回答你這個問題,也算做上回險些誤傷你的報償……就像西門曄給了你那個師弟一個餌一樣,老夫也隻是讓人給了他一個餌。至於之後的各種謀劃,仍舊是他自個兒的成果。西門暮雲才智並不特出,卻有了這麽個兒子,倒也是頗為有趣之事──當然,比起你來,西門曄自然還是有些差距的。如此根骨資質還是老夫生平首見,即便你爹亦是有所不如。要說有什麽缺點,就是同你爹一樣太過重情了些,結果讓自己無端多了不少束縛。」
「冽予何德何能,竟能受前輩如此高看?聽前輩所言,似乎對當今天下幾位宗師都頗為熟悉,想來當年亦是江湖上大有來頭的人物……卻不知冽予應當如何稱呼才是?」
「如何稱呼麽……」
因青年句末的一問而低低笑出了聲,老者麵上神色微異,望向青年的目光已然染上了幾分交雜:「少樺尚且不論,沒想到你爹竟也未曾吐露半句麽……想來是仗著尚有九音在,所以什麽也沒說便撒手走了。」
思量著喃喃道出的話語,卻在言詞間透露出與青年先前的推測沒有太大的差距的訊息……如此情況讓白冽予不由得微微屏息,一旁的東方煜亦略感不對,也不管刻下尚在人前便抬臂支持般輕抵上情人腰際。
或許是察覺了他的動作,但見老者眸色微沉,直盯著白冽予道:「也罷,老夫的身分,你確實是應該要知道的……老夫關清遠,乃蘭少樺生父,也就是你打出生便無緣謀麵的外公。」
頓了頓,瞧青年神情略顯震撼卻沒有太多的訝異,他神情間讚許之色愈濃,又道:「詳細的情形,你可以等回到擎雲山莊後再向九音問個清楚……我那個不成器的孽徒,知道的可比你爹還要多上許多。」
如此直道出莫九音身分的一句,讓聽著的東方煜和白冽予又是一震──便在此際,老者──關清遠身形忽動,竟隻一個閃身便已來到了二人身前!察覺情況不好,本就暗中蓄勁的二人登時極有默契地一個後撤,月魄、日魂雙雙離鞘,提劍便往關清遠攻去。
二人相識八年,近兩年來更是時刻朝夕相伴,亦時常在武學上互相切磋討教,彼此的默契和配合自然非同一般。尤其白冽予上回用的是歸雲鞭,這次用的卻是看家的月魄,連綿細密的劍勢與東方煜恢弘開闊的劍招相輔,竟也堪堪止住了老者近身的勢頭!
「有意思……就讓老夫來試試你們的身手吧!」
兩人無間的配合及隨之而成的驚人攻勢讓老者微露訝色,淡淡一句示意徒弟不要插手後,抬起雙掌反守為攻便朝二人襲去。
沒有太多花俏的招數,甚至連一點惑敵的意味都沒有,關清遠隻是簡簡單單地橫掌一切,卻封死了二人出劍後的所有後續變化。眼見情況不妙,白冽予和東方煜連忙撤招後退重整劍勢,心下卻已是一陣駭然。
──即便早已體會過關清遠的強大,可當對方由單純的躲閃轉為主動出招擊時,那種隨之而來的強大壓力仍是讓應對著的兩人起了幾許無力感。
不光是對方強大渾厚的修為而已──事實上,關清遠似乎刻意控製了出手的力道──雙方對武學的理解根本是天差地遠,往往二人才剛組織出一波攻勢,他便好似洞悉了二人的打算一般、用看似平凡無奇的一掌硬是破壞了二人出招的路線。二人的劍意因而沒能連續,招式亦難以開展。縱已全力出手,二人卻仍給老者一步步進逼著到了隻能顧著防守的地步。若非彼此的默契極好,總能適時給予對方救援,隻怕兩人早已落入關清遠的控製下。
隻是這個勉強稱得上僵持畢竟是由關清遠的一個動念而起,當他不願繼續糾纏下去,情勢自也隨之改觀──瞧著二人再次提劍襲來,關清遠渾厚內勁運起、雙袖一卷,竟就這麽將二人的劍勢硬生生地鎖了住!白冽予和東方煜暗道不妙便欲後撤,卻終究還是晚上了一步。關清遠雙掌似慢實快地印上二人胸口,兩道掌力分別送出,輕輕巧巧地便靠獨門功法製住了兩人。
感覺到自己的經脈為「外公」那一身邪異的功力所封,無從抵抗的白冽予終隻能選擇了依從,同情人一道給關清遠和景玄帶回了城內──
* * *
深秋時分,遠安城的街道,一如既往地充斥了各式打鬥爭執。兵器碰撞的音聲和來自賭場、青樓的攬客聲相交錯,構成了這個三不管地帶獨特的風景。
雖非第一趟來遠安,可每每見到這個路上隨時會有搶奪與江湖仇殺發生的小縣城,淩冱羽總要深深為人稱多盜匪的嶺南抱不平──比起遠安的亂象,頂多在山道上有盜匪攔路的嶺南真可稱得上靖平了。不過這種念頭頂多也就是在心頭轉轉而已。他已非昔年不知世事的孩童,深知遠安的特殊地位必有其原因,自然不會再說出那種「為什麽流影穀不出手解決」的天真話。
不論處於什麽樣的立場、什麽樣的身分,讓這江湖上各大組織決定自身行動的,終究還是一個「利」字──這「利」指的不光是金錢上的好處,還包括了名聲、地位,以及情義等對同樣有利的因素……就如擎雲山莊,之所以會對行雲寨如此支持,不也是看在自己和陸伯伯的情誼上,認為可以藉此扶持一個足以信任的勢力麽?
當年受賊寇侵襲而流離失所時,他曾對於統領六扇門、理當除盡那些個流寇惡匪的流影穀感到不滿和困惑,不理解他們為什麽讓那夥賊人四處流竄,害得許多人和他一樣家破人亡……但現在,縱然仍無法對流影穀有一絲一毫的好感,他卻已能明白他們的行為和考量。
不論背著什麽樣的名頭,流影穀終究隻會為了自身的利益而動……他們,畢竟也隻是一群「人」而已。
而這,或許就是他下山六年來最大的體悟吧……當然,在霍景的□□下所培養出的、以「利益」衡量的思考方式,也是他有此認識的一大原因。
伴隨著那個分別近月的身影浮現於腦海,淩冱羽前行的腳步平穩如舊,眸間卻已是幾分欣喜流瀉。
事情還要從半個月前的那封信說起。
那天,他才剛和楊少祺討論完白日戰役的得失,便聽聞屬下稟報說崔京雲來信了……本預計會有很長時間聽不到對方消息的他因而大喜接過,信中的內容更是讓他看得喜出望外──原因無他,霍大哥之所以來信,是因為他終於透過管道找到了景哥的確切行蹤。
──景哥,便在遠安的一處……專營男色的妓寨中。
本以為長年來一直在搜尋對方的下落、曾失望過好幾次的自己已不會再輕易受這些影響,可當他得知如此確切的消息時,心頭的喜悅仍是讓他高興得一把抱住了剛好在一旁的楊少祺……後者當時雖給他嚇了一跳,卻畢竟不是慕容仲武或白熾予那等損友,不但沒出言戲謔,反而在明白事情經過後十分認真地恭喜他。而他則因心切雲景的安危,在取得陸濤、田義同意後當即將這些年的積蓄換成銀票帶上,啟程前來遠安。
好不容易尋得了景哥的蹤跡,自然是早日將他平安贖出的好……隻是不曉得自己帶的銀票是否足夠?不過霍大哥在信中還寫了要自己在此多留幾日,他會在廷宴後趕來和自己見麵,也提及贖身若有困難,他會幫忙處理,想來應該不要緊才是……雖說淩冱羽一向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解決難題,可眼下畢竟事關景哥能否順利脫離火窟,自個兒的誌氣、顏麵什麽的自然得先放在一邊了。
而且……在相別近月的此刻,能和霍大哥再見上一麵,也是讓他無法抗拒的一個因素。
一想到這,青年心下雀躍更甚,卻終還是強逼自己冷靜了下,依照霍景信中所述前往那間名為「菊芳樓」的妓寨。
隨著夕陽西下,濃濃夜色襲上遠安城的街道,卻不但沒平息白日的喧囂,反倒還更熱鬧了幾分。沿街兩旁的店鋪無不高掛燈籠繼續營業,青樓楚館雲集的區域更是處處張燈結彩,比之漳州城還要熱鬧上幾分……如此情況讓淩冱羽有些看傻了眼,足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在花街深處找到了菊芳樓。
菊芳樓的外觀和尋常妓院沒什麽不同,沿街拉客麵孔亦都頗為妍麗……要說有什麽明顯的不同,也就是少了平日給青樓的姊姊們拉扯時總會抵在手臂上的柔軟觸感而已,那種熏人的脂粉氣倒是沒什麽變化。
隻是人到是到了,淩冱羽沒有過贖人的經驗,一時也有些無從下手。倒是門前迎客的一名秀氣相公見他頗有觀望之意,登時柔若無骨地靠上了前、一個攬臂輕輕勾上了青年臂膀:
「爺,裏麵請吧!咱們菊芳樓什麽樣的類型都有,不論您有何嗜好,都一定能滿足您的興趣的!」
入耳的嗓音仍帶著少年的稚嫩,脂粉下的輪廓亦未添上屬於男性的陽剛……不知怎地想起了霍景府上的高管家,淩冱羽心口微微一緊,卻終還是順著對方的牽攬進到了樓中。
畢竟有了雲景的遭遇在先,淩冱羽自然不會對這些淪落火窟的少年、青年有所輕視不屑。隻是進到樓內時,幾個花廳裏多少可見得的、富商土豪狎玩那些個或者清麗或者俊秀的男子時,胸口的怒火,仍是不由自主地隱隱竄了起來。
可他還是努力逼自己忍耐了下,側首便要問身邊的少年如何見著主事之人。隻是這問話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得一陣笨重卻穩沉異常的腳步聲迎麵而來。淩冱羽心下微訝,卻方循聲抬眸,下顎竟就給人一把握了上!
對自己沒能避開這點微感愕然,他略一退步試圖躲開對方的碰觸,怎料那手卻像是粘上了他似的,竟還順著他下顎微微滑入衣領間……明顯帶著調戲意味的舉動讓淩冱羽渾身發寒的同時終於再難按捺,顧不得惹事與否一個輕身後躍,同時微微抬劍擺出了備戰的姿勢……清亮眸光染上沉色對向先前輕薄於己的人,入眼的是一名身型臃腫、一派富商氣度的半百男子,望著己身的目光卻帶著令人厭惡的猥褻調戲之意。淩冱羽從沒想過自己竟也有給男人「看上」的一天,登時雞皮疙瘩大起,卻又因惦記著雲景之事而終沒能就此奪門而出。
隻是他這麽一個抵抗的反應,卻讓那富商眸底的興味又更加深了幾分,一個抬步便要朝青年行來……淩冱羽隻覺渾身寒毛直豎,終是忍不住伸手按上了劍柄──便在此刻,一陣掌聲極其突兀地響了起來,繼之而來的,是同樣帶著特有節奏的平穩足音。
「仇爺,咱們菊芳樓還要做生意的!您要是連別的客人都調戲,以後哪還有人敢上門來呀?」
伴隨著這一陣略顯甜膩的男音,一名姿態妖嬈、身著錦袍的男子已然介入了二人中間,恰恰止住了那個被稱為「仇爺」的富商前進的勢子……瞧著如此,「仇爺」雙眉一挑,倒也不再強逼,隻是對著男子道:「嬴秋,你要能將這小子弄到手,我願花三千兩黃金買他的**。」
仇爺口中的「這小子」,自然是指一旁的淩冱羽了……饒是青年這幾年已越發沉穩冷靜,聽著這話亦忍不住將劍拔出了少許,就怕那名男子會給利欲熏心、不顧一切地將他拿下。
他雖說不準眼前這兩人的武功如何,可發自心底的危機感卻仍讓他瞬間提升到了精、氣、神俱高度集中的狀態,隻待對方一有動靜便要出手。
幸好事態並未朝最糟糕的情況發展。
「仇爺,你這不是害人家嘛……嬴秋要買,也得人家願意賣才行。讓人家對黃泉劍的高徒出手,隻怕這菊芳樓過沒兩天就要毀了。」
頓了頓,瞥了眼神情間訝色微露卻依舊全神戒備的青年後,他又道:「還請仇爺看在嬴秋的麵子上忘了這件事吧!別忘了,綠玉可還在上頭等著您呢!」
或許是嬴秋的話語奏了效,那仇爺雖仍對淩冱羽有些「念念不忘」,卻還是認份地轉身離開了大堂。但淩冱羽卻未因此鬆懈。明眸帶上淩厲之色直瞪向那位名叫嬴秋、似乎頗有權力的妖嬈男子……如此模樣讓後者瞧得微微一笑,將仍在旁邊不知所措的小相公打發走後,道:
「淩公子無須如此擔憂,隻要您無鬧事之心,嬴秋可以擔保,您必能平安無事的離開菊芳樓……不過淩公子不像好此道的人物,今日會來此,想必是另有要事了?若不嫌棄,何妨同嬴秋到旁邊的小廳一談?」
「……那就麻煩嬴公子了。」
明白眼下依然是大局為重,在對方身上感覺不到什麽惡意的淩冱羽終還是頷首答應了這個提議,將碧落按回鞘內隨男子進到了一旁的小廳裏。
「我是來贖人的……一位名叫雲景,年約二十三、四歲上下。」
廳門方帶上,青年便開門見山地道出了自己的要求──對方能那麽快便猜出自己的身分,又有一身不俗的修為,自然不是尋常人物。他向來不喜歡那些虛文繁禮,與其同對方繞圈講價,他寧願多花點錢將事情早早了結離開此處。
畢竟,嬴秋雖無惡意,可繼續在這樓裏待著,卻難保那仇爺不會又發了瘋似的衝過來……
「嬴秋既說了會保住淩公子,自然會實踐這個諾言……」
似乎是察覺了他的擔憂,嬴秋含笑一句脫口,並由懷中取出本冊子翻查了下,「隻是淩公子這趟怕要失望了。菊芳樓裏確實曾有個俗名『雲景』的相公,卻早在三年前便已給人贖去了。」
意料外的答案讓淩冱羽大吃了一驚,連忙問:「贖去他的客人是誰?」
「這事兒本來是不能說的……不過看在方才讓您受驚了的份上,嬴秋就破例一次吧──贖去他的人,是流影穀的少穀主,西門曄。」
「西門曄?為什麽會是……」
入耳的名字讓淩冱羽更是為之錯愕,卻因「三年前」這個時間而憶起了什麽……對了,那時正是師兄行借刀殺人之計、讓流影穀剿滅天方的時候。雖不知原因為何,可行程確實對得上,想來應該沒錯才是。
但若真是如此,他又該如何才能將景哥救出?現在他要麵對的可不是尋常的青樓楚館,而是那個連師兄亦視為勁敵的西門曄啊!
過於震驚的消息讓淩冱羽一時難以應對,勉強穩了心神、取出一錠銀子充作謝禮後正待離去,怎料人還沒出門,身後嬴秋的聲音卻已再一次響起:
「嬴秋尚有一個有趣的消息要告訴淩公子……不知淩公子有沒有興趣聽?」
淩冱羽聞聲微訝,卻仍是耐下性子停步回眸:「嬴公子如此優待,讓冱羽有些擔當不起。」
「淩公子多心了……能賣黃泉劍高徒、行雲寨三寨主一個麵子的機會,嬴秋自是得好好把握了!況且這個消息……也與淩公子有切身的關係。」
因嬴秋的語調而隱隱起了一絲不安,青年明眸微沉,直直對向了眼前難以捉摸的「老鴇」……但見對方揚唇一笑,道出的,卻是讓青年為之震驚的話語──
「您果然還不知道吧?流影穀已下令,近日即將調動人手圍剿行雲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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