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六 端午會
其六 端午會
時序推移,一轉眼,白冽予也已在碧風樓待上兩個月了。
自上回在一眾同僚處大受挫折沮喪離開後,明白大勢抵定的狄一刀雖依舊難免為「雨兒」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卻沒再鬧過什麽。至於段言,他雖心存疑慮,卻也隻是默默觀察著,沒再惹出什麽事來。先前的風波好似就此平息,「雨兒」也逐漸為長老們所接受……而碧風樓年中幾大盛事之一的端午會,也就在這睽違已久的風平浪靜中到來了。
說起端午會的頭籌,就是下午舉行的龍舟大賽了。這場由樓中子弟自行組隊參加的比賽向來競爭激烈,且由於比賽地點不在碧風樓的莊園內,一般民眾都能參觀助威,所以總難免有一些好事之徒占座出售、或者設盤口賭輸贏之類的事端。也因此,這端午會雖然熱鬧,在警備上卻頗為勞師動眾。
而在一幹長老眼裏,打今年起最需得提心吊膽多方照料的,就是看來弱不禁風的雨兒了──就是存有疑慮的段言,在真相尚未厘清前也不敢有任何冒失──畢竟,自家樓主對雨兒的珍視是有目共睹的,若因此給人當成了把柄設計擒住雨兒加以要脅,事情可就麻煩了。
也因此,白冽予雖對這龍舟賽頗有興趣,卻也隻能和東方煜一起坐在遠離人群的樓台上,和那鎮天喧囂遠遠區隔開來。
「我有些膩了。」
遠望著下方龍舟入水前祈福祭拜的熱鬧場景,軟軟依偎在情人身畔的青年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句。
聞言,東方煜先是一怔,而旋即明白了過來:「你是說『予兒』?」
「嗯……頂著這個身份,要想好好活動一下筋骨都不容易。尤其段前輩多半已經猜出來了,其他幾名長老也已接受了你我的關係……若不是還有一件事未了,我早就不想再扮下去了。」
「也是……可真的沒關係麽?讓長老們知道你的身分……不論是李列還是白冽予,畢竟都是你刻意經營許久的……」
「當初讓我這麽做的主因已經消失。這身份雖還有用處,卻已不是那般要緊,眼下也不過是提早讓一部分人知道而已……尤其碧風樓的議事廳和書房我都進去過了,若是不開誠布公一些,隻怕要給人當成間諜呢。」
「倒是『那件事』……我這邊已經安排妥當了。你呢?」
「已接到我娘入蜀的消息了。可她行蹤向來飄忽不定,何時會回碧風樓實在相當難說。」
「不要緊。令堂既已因你我之事而入蜀,見麵也是遲早的問題了。至於後續,隻要能見著令堂,一切自然好辦。」
「嗯……這次若能成功,可就了卻我幼時的一個心願了。」
知道他是指一家人終於能夠團圓,白冽予微微一笑頷首應過,眸間卻已閃過幾絲悵然。
──對他而言,這「團圓」二字,打十四年前便已再不可及……
「你也是其中一員,冽。」
便在此際,熟悉的音聲自耳畔傳來。青年微怔抬眸,隻見東方煜麵帶微笑,凝視著自己的目光無比溫柔:「我爹早已將你當成了一家人,就是我娘,見著你後也定會十分歡喜的。」
如此話語教聽著的青年心頭為之一暖,容色稍霽、挑眉笑問:
「那麽,我算是什麽?」
「既說了是一家人……」
雙睫輕扇、唇畔淡笑轉深,白冽予雙臂撐地略一靠前傾身壓向情人:「那麽,我是媳婦兒……還是女婿?」
「自然是媳……呃……」
東方煜本想答媳婦兒,可此刻情人周身透著的氣勢卻讓他不得不憶起自己的「立徹也不是那般穩固……在同樣答不出「女婿」的情況下,這答案就這麽硬生生地卡在了喉頭,上也不得、下也不得──
解除了他窘境的,是外頭護衛的一聲喝。原先「本性畢露」的青年立時恢複成了楚楚可憐的予兒,東方煜也得救般長籲了口氣,問道:
「青堂柳三求見樓主、夫人。」
外頭的護衛恭敬應道,卻不知他先前的那一聲「夫人」讓才剛扮好予兒的青年差點破功……見情人眸間喜色一閃而逝,白冽予依舊軟軟地依偎在他身上,左臂卻已勾下情人頸子將唇湊近他耳畔、輕聲道:
「原來我是『夫人』呢……也罷,這回就讓你吧。」
──而當柳三掀起帳幕入閣時,望見的,就是這麽副軟語呢喃、耳鬢廝磨的情景。
作為兩人由江南回蜀的隨行人員之一,柳三對這「予兒」的底蘊自然了解一些。可盡管知道兩人必已清楚他的到來,入眼的親昵場景還是讓他忍不住重重一咳,而後方道:
「青堂柳三參見樓主、夫……公子。」
多半是受外頭護衛的影響,明明早知道青年的身分,可他還是險些喊出了「夫人」二字。最後雖勉強改了口,可那短暫的失言仍給閣中二人聽得一清二楚,也因而引得東方煜尷尬一笑、青年則似笑非笑地一個挑眉。
柳三瞧得有些頭皮發麻,忙轉入正題道出了自身來意:
「屬下方才接獲確切消息,有不肖份子打算趁龍舟大賽時襲擊樓中人員。」
「喔?長老們知道了吧?」
「是。長老們已經加派人手保護女眷們。屬下此來一是為了稟報此事,二是為了在危急之時護衛……呃、公子離開。」
最後的話說得有些勉強,因為清楚自己隻怕沒有那個能耐。
可二人自然不會在意這點小事。覺得事情有些不大妥當,東方煜雙眉微蹙,問:「怎不讓女眷們先撤離?對方的人數呢?」
「是段長老的意思,說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照遺留的形跡判斷,對方人數約在十五人上下,隻是已經混入人群中,難以分辨出來。」
「來頭呢?實力如何?」
「身分不明,但據探子所察,水平在一、二流之間,隻有一名疑似領頭的男子算得上一流高手。」
「即使如此,還是不能大意……」
雖因敵人的規模不大而鬆了口氣,可東方煜還是難以放心。眼見下方龍舟已給抬向河畔,距離大賽開始也隻是半個時辰之間的事,他沉吟一陣正想再吩咐什麽,外頭卻已再度傳來了一聲:「報!」
思緒被中斷讓他有些不快。可緊接著入耳的一句,卻讓聽著的三人都是一怔──「啟稟樓主,有名自稱是白樺使者的男子奉上名帖求見『柳方宇』。」
會到碧風樓來求見「柳方宇」,就表示此人對東方煜的底細很是清楚。再加上那「白樺」二字,也難怪來人隻是拿個名帖、卻足以一路通報到此了……看了眼旁邊同樣微露訝色的情人後,東方煜一個點頭示意柳三取過名帖,而後直接交到了情人手中。
「是關陽……想來也是為了同一件事吧。」
由名帖的用紙格式和印記確定了來人身分,白冽予頷首道。知道事關緊要,一經他確認,東方煜立即命令護衛放行。不到片刻,便見得了關陽熟悉的身影掀帳入內,手中還抬著個錦盒。
「關陽見過二爺。」
一入屋中便望見主子毫無掩飾的神色,關陽遂也不再顧忌,無視於一旁柳三的打量徑自行至青年身前躬身行禮。
可白冽予隻是微一搖首,眸光微凝:
「眼下就別顧這些虛禮了……你是為了襲擊之事來的吧。詳細情形?」
「屬下是在追查暗青門一行時得到的消息。敵方約有十多人,是四年前淮陰行動時漠清閣竄逃的殘黨,因聽聞碧風樓涉及此事,故借機圖謀報複。」
「這麽說來,倒還是受我牽累了……也罷。」
青年心下暗歎,而望了眼一旁眉頭深鎖的情人後,朝下屬吩咐道:「動員所有閑置人馬去人群中散布關於『樓主的情人』的流言。」
知道主子的用意為何,關陽將手中的錦盒往地上一擱領命正待退出,原先仍沉浸於思緒中的東方煜卻於此時明白了過來,忙一聲疾呼出言阻止:「等等──冽,你這是要把自己當成誘餌?」
「此事終歸是因我而起,自也該由我來承擔。」
「關陽,你先去。」
沒等情人「但」出個結果,白冽予便示意屬下先行離去,並朝柳三道:
「轉告段長老,他的意思我明白,讓他一切放心。」
這麽做雖已有所逾越,可眼下事態緊急,自也容不得東方煜在那猶疑了。柳三也清楚這一點,所以盡管真正的主子有意反對,他還是點頭應道:
「是,『夫人』。」
之所以改了稱呼,自然是為了將白冽予由「外人」變成「內人」──白二莊主無從命令青堂弟子,樓主夫人卻是可以的。也就在這一聲應後,他無視於一旁氣急敗壞的東方煜,一個行禮匆匆離開了閣樓。
阻止的話語終究沒能奏效。耳聽那足音漸遠,東方煜無力一歎,而旋即將目光對向了身旁的情人。
先前曾有過的、那種不大妥當的感覺,在聽著青年吩咐柳三的話語後得到了答案。也因此,除了單純的憂心之外,凝視著情人的目光中也帶上了幾分複雜。
「段叔叔之所以不撤離女眷……是故意要測試你的反應?」
「算是吧……當然避免打草驚蛇也確實是原因之一──將毒瘤早早除去,總比留著它然後時刻提心吊膽的好。」
「可用這種事來測試你,未免也太……這不是擺明了要你把自己當成誘餌嗎?而你居然還讓關陽就那麽──」
「總比讓他們襲擊不會武的女眷們要來得好吧?不僅能盡量減少傷亡,還能來招甕中捉鱉……」
白冽予將唇湊近他耳畔:「當然,是在你我配合得宜的情況下。」
這麽做自然有些「美人計」的味道在,可東方煜明知如此,還是給他如此親昵的舉動和那句「你我配合得宜」挑起興致、轉移了注意:
「喔?怎麽個配合法?」
「不論敵人是將我還是將女眷們當作目標,都必然會先在龍舟大賽上製造**以轉移人們的注意,再來個調虎離山之計使目標周遭的警備變得薄弱。而你所要做的,就是製造出讓襲擊者認為挾持『予兒』會較為有利的形式。我會盡量纏住敵人,你則趁機除掉漏網之魚並派人加以合圍。你我裏應外合之下,自能將這幫人一網打盡。」
「可這麽一來,你就得麵對這計畫中最大的凶險了。」
「但若柳三的消息屬實,也許在你趕來之前,敵人便已被我收拾幹淨了。」
「況且,關陽都替我準備好了,我不趁這個機會大展身手怎麽成?」
說著,白冽予取過方才下屬刻意留在閣中的錦盒將之打開──裏頭擱著的,是他的配劍「月魄」和一束紙箋。
青年對此並不意外,當即拿起紙箋展開細讀;可一旁東方煜卻給盒中的月魄弄得一呆:「他怎麽知道你會需要?」
「關陽一向這樣──我臨行前特意將月魄交給他保管,正是為此。」
頓了頓,看清紙箋上頭所書的內容後,青年揚唇一笑,將之遞給了依舊一臉憂色的情人:「這下所有的事情都能一次解決了。」
雖對情人和關陽主仆之間的默契有些吃味,可紙上的文字仍是讓瞧著的東方煜心下一喜,麵上的憂慮也隨之緩和了少許,「可你還是得小心一點,別總想著要擔起責任而讓自己陷入困境。」
「我不會的──龍舟大賽也要開始了。咱們到窗邊去吧?」
* * *
這一年,碧風樓不僅迎來了一個男的「樓主夫人」,還迎來了一個混亂的龍舟大賽。
最初的騷亂是由某支參賽隊伍「意外」翻船開始。按理來說,懂得泅水是參賽弟子的必備條件。可翻船之後,落水那支隊伍中卻有幾人不僅沒遊向岸邊,還露出了溺水的征兆,讓在旁觀看的人群立時一陣混亂。幸得碧風樓舉辦這龍舟大賽已是行之有年,當即分派人員一方麵下水救人、一方麵安撫民眾並阻止熱心人士下水,以免發生救人不成反被救的情形。
可人還沒救上來,岸上百姓便因陣陣突來的爆竹聲響而亂了套。也不知是誰將爆竹扔進了人群裏,讓才剛平息下來的民眾嚇得驚慌走避,更有人在一片推擠中失足掉進了河裏。眼見情況即將失控,長老們立時加派人手前去救援,並安排慌亂的民眾離開現場。隻是本就有限的人員在敵人刻意施為下更顯不足,就連原先重重把守住樓台的弟子也給調離了大半。適才有如眾星拱月的樓台如今卻好似被孤立在茫茫人流中,連帶讓圍欄邊獨自倚靠著的身影看來格外淒清。
不意望見了此景,正忙著指揮旗下子弟救人的狄一刀略一錯愕,卻方欲同損友提起此事,便見著本該守在樓台上的世侄出現在眼前、朝己一個示意後當即加入了指揮的行列。
「煜兒?你來這兒做什麽?」
發覺本該在陪伴著「雨兒」的世侄竟也跑到了河邊救人,狄一刀不由得瞠目結舌:「你的小情人呢?」
「有柳三守著,必要時會馬上帶著他離開,不要緊的。」
明白狄一刀多半不曉得段言打的主意,給情人派來「製造有利形勢」的東方煜順著套路答道,「刻下最重要的是先處理好眼前的混亂,予兒能明白──」
可這回答未完,便給狄一刀的怒斥與一記拳頭打了斷──如此變化不僅讓東方煜和無秀大師為之一呆,就連一旁的段言也露出了幾分詫色。
「書生,你閉嘴!」
一聲大喝製止了損友的插話,狄一刀怒氣衝衝地揪起了世侄衣領,圓睜的雙眼滿載責難:「像你的雨兒那般楚楚可憐的人物,看見如此情況會有多心慌?你既然如此深愛他,就該在旁陪著讓他安心才是!冒冒失失地衝下來,是看不起我狄一刀、覺得我沒法應付這種情形嗎?啊?」
沒想到會從一向反對二人之事的狄一刀口中聽到這番話,東方煜呆然間已是幾分狂喜湧上心頭;一旁的段言也在短暫的怔然後理解了損友的心思,心下暗歎他終於也淪陷了,麵上卻已是調侃地一笑,道:
「兩斷,原來你挺喜歡『予兒』的嘛。」
「少、少囉唆!我隻是要煜兒別小看我們而已!才沒有對那個狐狸精……總、總之!煜兒,你快給我滾回台上!繼續待著或帶他離開都好,總之是不準離開他身邊,知道嗎?」
「……煜兒明白了。」
長輩都發了話,他要是還堅持留下反倒顯得不自然了……向一旁的段言投了個「怪不得我」的眼神後,東方煜當即轉身準備循原路返回樓台──
便在此際,異變突生。
茫茫人海中陡然閃出七道人影、揚手便是幾把不知名的粉末朝四人灑來。饒是四人皆為當世有名的高手,為免波及到無辜民眾,此時也隻得倉皇屏息掩鼻退避;瞧偷襲見效,七人登即手持兵器而上迅速搶攻,雖沒能造成什麽傷害,卻仍讓匆忙應付的幾人一陣狼狽。
「可惡,若不是顧忌著傷到無辜百姓,就你們幾個跳梁小醜也敢來老子麵前獻醜?」
憋著一身功夫沒法使出的情況讓狄一刀一陣惱火,索性再不退讓由著兩把鋼刀迎麵砍來。圍攻的兩人還以為是方才的毒粉奏效,可麵上喜色初現、一刀劈下時,眼前卻已虛無一物。
「別以為老子沒刀在手就由得你們胡來哩!」
伴隨著宏亮嗓音而至的,是頸後的一記重劈。二人還來不及回頭,頸子便給那剛猛無匹的力道硬生生地劈了斷。
「兩斷,你的掌刀依然如此犀利啊。」
「阿彌陀佛,明明不必要何需枉造殺業呢,狄兄?」
「少囉唆!你們兩個還在磨蹭什麽?還有煜兒,才一個小角色需要你那麽長時間嗎?」
見兩個老友明明還在那兒不知纏鬥個什麽勁兒卻還有閑調侃他,狄一刀沒好氣的應了句,同時轉身「督促」起眼前隻有一個敵人,卻還在那兒掩著鼻子狼狽後退的世侄,「那點藥粉早就被風吹散了!快點把人收拾幹淨吧!」
給他這麽一催促,「奉命」拖延的東方煜心下暗暗叫苦,卻也隻得放下了衣袖認真應付。原先的纏鬥瞬間改觀,不到片刻,剩下的五人也一並倒了下──兩個死了,三個半死不活。
可事情並未就此了結。
就在狄一刀正為自己督促有功大感得意之際,樓台方向卻傳來了一陣驚呼。他心下一驚轉頭望去,隻見八名臂係紅巾、穿著碧風樓服飾的「弟子」正同守護樓台的護衛們廝殺著。盡管護衛們竭力抵抗,可畢竟人手不足、敵方又暗招不斷,竟仍有三人穿過重重阻擋朝頂端的賞景閣奔了去!
「可惡!調虎離山嗎?煜兒?還不快上!」
知道中計,狄一刀一聲大喝、輕功全力運起便朝樓台直奔而去;東方煜則在見著人數與屬下稟報的所差無幾後隨即跟上,隻留下無秀大師和段言繼續處理善後。
「段兄看來很是放心。」
目送世侄離去後,無秀回頭正待繼續指揮弟子,便因瞧見同僚麵上全無憂色的模樣而一陣訝異,「雖說敵人已無路可逃,可段兄難道就不擔心賊人將雨施主挾作人質麽?」
「他本人都說不要緊了,咱們就靜觀其變吧。」
「本人?雨施主?」
給段言的一番話弄得莫名奇妙,無秀大師困惑地問了句,卻隻得到段言莫測高深的一笑:
* * *
劈開帷帳衝入閣樓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門前手持雙匕警戒地瞪視著己方的青衣護衛,以及後方圍欄邊雙手環劍輕輕顫抖著的白衣青年。
說是雙手環劍,可瞧青年那副楚楚可憐的神態和急促而微弱的吐息,誰也不認為那把劍能造成多大的威脅。明白這點,紅巾頭領一個手勢示意下屬直接抓人,同時身形電閃提刀便往青衣護衛招呼去。
他身法極快,那青衣護衛雖已察覺不好,卻仍沒能在給他纏上前為主子阻下那二人。便在此間,兩名下屬已然行至圍欄邊,隻差一步便能構著那楚楚可憐的白衣青年──
瞧二人步步進逼,青年麗容一白,眸中怯色與決絕交錯,「錚」地一聲拔出了長劍:「再過來,我便──」
「便怎麽著?瞧你連劍都拿不穩……」
見頭領已死死纏住了那青衣護衛、眼前的青年也已是甕中之鱉,兩名紅巾賊人不由得鬆懈少許,脫口的話語也帶上了幾分調笑意味,「明明是個男人,卻生了這般我見猶憐的容貌和身段,也難怪那碧風樓主如此寵幸了……放心,我們不會傷著你的。畢竟,你可是重要的人質呢!」
「與其成為爺的負擔讓爺因此受害,予兒還不如一死了之!」
似乎是明白大勢已去,白衣青年斬釘截鐵地這麽道了句後,提劍作勢便往頸上一抹;二人眼見不好匆忙撲上,可迎來的,卻是劃斷咽喉的淩厲劍光──
看似刎頸的劍勢,在二人襲來的瞬間驟然變向。毫無防備的兩名紅巾賊人連驚喊也沒能脫口,就給這橫頸一劃斷了性命。
此時紅巾頭領仍與那護衛纏鬥不休。他武功雖猶勝對方一籌,可對方擺明了隻守不攻糾纏到底,卻也硬生生地將他拖在了原地。出乎意料的情況讓他心下不由得驚疑大起:這護衛理當比他更為心急才對,為何卻隻顧著纏住他?莫非──
「辛苦了,柳三。」
便在他心覺有異之際,低幽音色挾破空聲自身後響起。頭領心下一驚匆忙側身閃避,肩上卻仍給那淩厲的一劍劃出了道口子。而持劍的,正是理當給屬下擒住了的白衣青年!
見正主兒上場,青衣護衛──柳三登即閃到了一邊,邊調息邊饒有興致地欣賞起「夫人」和這賊頭的對峙。
「可惡,是圈套?」
沒想到前一刻還那樣柔弱無依的目標轉瞬間竟變得強橫若斯,頭領揚聲厲喝道,背後卻已是冷汗涔涔──雖說碧風樓一向藏龍臥虎,卻一向有秘密入江湖曆練的習慣。若真有如此高手,決不會連一絲傳聞都沒有的:
「你究竟是什麽人!」
「你不是知道嗎?」
唇畔淡笑淺勾,白冽予一個旋身避過襲向右肩的一刀,同時長劍一反尋隙直刺向他胸口,「碧風樓主的愛人、予兒……每一項都是真的。」
「怎麽可能……!」
勉強一退躲開了那當胸一劍,紅巾頭領長刀一挑斜身反擊,卻給青年輕巧閃過、同時暗運真氣進一步加緊了攻勢。迎麵而至的淩厲劍勢綿密如雨,縱已竭力架擋,自縫隙穿瀉而入的劍光仍是在他身上留下了數道口子,更有一股寒意隱隱自傷處流竄入經脈……如此變化讓頭領突然想到了什麽,駭然道:
「李列?不對,李列的劍法絕沒有你這麽好,真氣也該更為森寒才──」
「我都還沒否認,你又何必急著替我解釋?」
耳聽情人足音已至門前,白冽予淡淡一句脫口,長劍一挺、趁著敵人錯愕的瞬間直接貫穿了他胸口──
當狄一刀慌慌張張地領著世侄衝入樓閣的那一刻,望見的,就是「雨兒」這速度與技巧均備、完全展現其過人劍術的一擊。
「怎……這……」
過於驚人的景象讓他當場張大了嘴,雖勉強吐出了幾個字,卻怎麽也難以成言……瞧著如此,青年微微一笑,掣出長劍拭淨血跡還入鞘中。
「煜,外頭的都打點好了?」
「嗯。沒事吧?」
含笑同世侄交談的明明是同樣一張臉,卻已見不著分毫讓他一看就覺得渾身不對勁的楚楚可憐之色,而是一派淡然沉靜,幽眸透露出明澈的光采……注意到他稱呼世侄的方式也由之前的什麽「爺」的變成了一個「煜」字,世侄也很理所當然的應了答,難道……
「狐、狐……你以前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
狄一刀本要像以往那樣喊他狐狸精,可看著青年白衣染血卻依舊出塵的模樣,那狐字脫了口,剩下兩個字卻怎麽也擠不出來,隻得含糊地問完了剩下的話。
盡管早有預料,可如此錯愕的表情仍是讓一旁的東方煜忍不贅噗哧」一聲,柳三亦是咬住了唇死命憋笑。倒是當事人的白冽予神色依舊,提劍抱拳朝狄一刀一個施禮:
「此間詳情複雜還望容後再提。下方的人群該已疏散完畢,狄前輩何不先下去一趟,也好讓大師放心?」
「也、也是……」
狄一刀仍給青年的變化弄得一陣混亂,迷迷糊糊地應了便轉身往回走去──後頭的柳三和東方煜因而忍得更辛苦了,不過顧慮到長輩的麵子,兩人終究還是沒有笑出來,跟在狄一刀身後一左一右地陪著青年走下了樓台。
此時段言和無秀大師正吩咐著子弟清理混亂過後的現場,聽到幾人的足音登即迎上了前。青年白衣染血的樣子讓無秀大師瞧得一驚,可見幾人都無慌張之色,便也按捺了沒有發作;倒是段言見著損友張大了嘴的癡呆模樣,毫不顧忌地便笑出了聲:
「兩斷……哈哈哈……想不到你嘴原來有這麽大……」
「吵、吵死了!」
給他這麽一笑,原本還呆楞著的狄一刀立時驚醒,「我隻是一時太驚訝,所以──」
「你們兩個還是一樣老愛鬥嘴嘛。」
便在此際,一個突如其來的女聲響起、中斷了他未竟的話語。
在場幾人除柳三外無一不是江湖上出名的高手,卻全都直到此刻才有所驚覺、匆匆望向了聲音的來源──
那是一名瞧來約三、四十許,容貌明麗、英姿颯爽的女子,一身紫衫極為惹眼。瞧眾人都給她嚇了一跳,女子挑眉一笑,將一個同樣綁著紅巾的人扔到眾人身前。
「漏網之魚。方才看見就順便解決了……唔?你就是『雨兒』?可這臉怎麽瞧來有點麵善……」
說著,她也不管旁人的反應便自走到了白冽予身前捧起他的臉細細端詳──白冽予還因此楞了一下──道:
「啊!你是蘭姊姊的兒子?」
極其準確的一句,讓不知情的無秀大師和狄一刀再次錯愕;費心猜了半天的段言一陣黯然;東方煜則是一陣苦笑,在情人確認的目光中提步上前,喚了聲:
這名女子,正是前任碧風樓主、東方煜的母親、與黃泉劍聶揚並稱的一代高手──紫衣神劍東方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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