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朝陽區五環口,一輛純黑的雪佛蘭克魯茲停靠在一角,依舊是當初接送齊武夫與趙檀的司機,以及坐在車子裏麵的趙檀,二人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些什麽。
宋風波的戰神GTR停在相距不遠的位置,一個人站在車頭前麵抽煙,少見地戴著墨鏡,西服在寒風拂過後一陣搖擺,男人味十足。
齊武夫站在車門前看著沒把不舍擺在臉上的沐夏花。
百感交集,本是打算一個月來燕京體驗城市生活,抱著碰運氣的心態去清華找尋這妮子的蹤跡,所幸是恰巧地撞上又可能是生平唯一一次頭腦發熱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回。好在他知道自己對眼前的沐夏花的情感彌足珍貴。
互相抱著許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的情緒,端詳著彼此的瞳孔,直到沐夏花紅了眼,齊武夫才給予一個持續很久的擁抱,然後坐進車子裏,等著雪弗蘭啟動,目無王法地背道而馳開上國道,漸漸消失在沐夏花一路追尋的視線裏。
宋風波踩滅煙頭,長長吐了一口青煙,打開副駕駛席的車門,直到沐夏花坐安穩後,啟動車門,片刻便開上四環,朝著海澱區行駛,問道:“小姐,回學校還是回家?”因為已是周五下午,也深知沐夏花除了上午的兩堂選修課餘便沒其他課了。
“回家吧,拿些東西,順便看看爸爸。”沐夏花說道,已經從方才的情緒裏脫離出來,畢竟還是可以每天打一個電話或者發一條短信給齊武夫,保持聯絡,便不會那麽遙遠。
宋風波揚了揚嘴角,調了一個音樂電台,又隨手從內側袋裏抽出一個精致信封,輕輕放在沐夏花的腿上,隨口道:“前幾天我們吃飯齊武夫給我的,你上廁所了,他原本的意思是覺得自己給你矯情,喊我代替一下,隻是有點死腦筋,就給了我一張A4紙,我稍微包裝一下,你也好當個留念。”
沐夏花拆開並沒有封口的信封,取出的是一張潔白的A4紙,打開一看是她自己的名字,工整漂亮,她明白,這是齊武夫感謝她教他練字的一種無言方式。沒意識地皺了皺自己的小鼻子,小心翼翼地把這張紙重新折好放回信封裏,反複掂量著其實沒多大欣賞含金量的信封,卻還是會時不一改常態地傻笑一下。
女人家的心思,宋風波不明白,隻是這個安靜了將近十九年的小姐,總算因為一個人做不到平靜如水。宋風波打心底高興,況且沐獒那邊對齊武夫的評價不俗,也沒有任何牽絆沐夏花與齊武夫的石頭了。
距離一個月實際還有三天,要拖到最後一天也無傷大雅,可齊武夫想著東壩郊野的淡水湖和十一連的練功場,還想著與可能回來的黃青鸞對弈,便用傻笑的方法讓趙檀沒有絲毫反抗欲望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一路上趙檀都在聽司機說些什麽,有趙北虯最近做的一些大快人心的事,也提起過軍區的幾個冒尖的兵,趙檀會在感興趣的地方回應一下,齊武夫則翻閱著北京晚報。對於一些確有其事卻含有炒作的新聞適當了解。即便自己不走體製路線,也該對政治這種東西打個交道,終究不是壞事。
回到十一連的時候,齊武夫從後備箱裏扛著燕京帶來的羊肉和一些蔬菜,大多都是火鍋的食材。趙檀則苦逼地背著一大疊當月以及前幾個月的報紙雜誌周刊,這些都是齊武夫最近感興趣的精神食糧,在與司機道別以後回到寂靜的寢室。
整個十一連,隻有在屋子裏看電視的黃興海,顯然沒有哪個閑著蛋疼的傻-逼娃娃想著提前幾天來這鬼地方遭罪。
趙檀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鬼哭狼嚎,呐喊著自己那三天美好的光陰這般沒有了,卻被齊武夫一句話打回原形:“這三天又不強迫你鍛煉,你不照樣可以看那滿足你男兒本性的片子,照樣可以睡到正午時分。”將東西大致放好,齊武夫沒能在寢室多留片刻,已經先去黃青鸞的屋子那看看老爺子有沒有回來,事實是聽到了黃興海屋裏電視機放節目的聲音,也沒進屋打擾,一個人去練武場垂涎木人樁。按理說齊武夫在燕京的時候真想練拳也不是不可以,隻是礙於左膀被貫穿的肉沒長好,又得特地去四合院趙平安那裏,糾結下來未免有些麻煩。如今左手可以做敲打動作,已經沒有隱隱作痛的感覺,無非縫在手臂上的線還需過一個多月才能拆開。有趣的是在回十一連前趙檀曾問過這個線該如何搞定,齊武夫回了一句自己到時候拆掉就是了,當時便把並不娘們的趙檀給嚇萎了。
又是趨於沒有新意的日子,齊武夫一如既往耐得住性子,趙檀會堅持著早上跟齊武夫慢跑到東壩郊野的淡水湖裏挑戰一下自己的上限。雖然凍得蛋疼菊緊,勝在可以堅持下來,再跟齊武夫切磋,雖然每次齊武夫都說手下留情,卻還是把趙檀虐得死去活來。
齊武夫繼續以平常心度過每一天,在有限的時間裏不肯浪費光陰。
在一個月假期的最後一天裏,理應回到十一連的黃青鸞並沒有出現,反而出現在大興安嶺,沿著西拉木倫河走進一片原始森林,直到站在一片小院前。
對於這麽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坐在小院裏跟白熊搶烤豬蹄的齊二牛沒有擺出迎賓的姿態,隻是不冷不熱地當先開口:“什麽風把你這老家夥吹來了,怎麽,我家小崽子闖禍了?”
“給那群小子放了一個月假,武夫跟著趙平安的孫子去燕京過一個月,現在應該也回十一連了,他比你這老家夥有出息多了,老頭子我也樂得陪他打打詠春。”黃青鸞走進庭院也沒客套地拿來一把木凳子坐下來,正襟危坐,比起吊兒郎當的齊二牛是兩個極端。
齊二牛沒再跟白熊搶本就沒多少肉隻剩下骨頭的豬蹄子,丟給白熊一腳踹在這頭牲口的屁股上,白熊識趣地跑開沒礙著兩人。齊二牛拿手指挑了挑牙縫裏的肉絲,道:“我兒子自然比我有出息,打他撞折了那棵我這輩子拿不下的樹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倒是你真肯教他兩手詠春有些出乎意料,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你還是跟我言歸正傳吧。反正你也教了我那崽子了,有什麽忙我說不準也能順便幫你帶過。”
“你沒跟武夫提過他媽的事嗎。”黃青鸞沒有繞彎,隻是說出一直丟心裏的疑惑。
齊二牛聽後目光明顯有所停頓,然後那常年如枯木幹澀的瞳孔濕潤了,又紅了一些,說話的口氣也緩和了,道:“這小崽子牛角尖的脾氣和他媽一個骨子裏出來的,告訴了他他還不得去內蒙古找那個老東西拚命去,怎麽說都是我這把老骨頭的事,讓小娃娃參合進去做什麽,那滿弓小娃娃不是在他手底下做些殺人越貨的渾水勾當嗎,趁我現在還有些力氣,我就順便助他早點上位得了。反正武夫也算養大成人了,老子也沒什麽遺憾了。”說著,還是別過頭看了一眼白熊,可能這頭守山犬是他最大的牽掛了,轉念想到這條牲口的獵心如此大,也就不再惆悵。
黃青鸞輕輕歎了一口氣,心平氣和道:“雖然有你的錯在內,但好歹武夫他媽犧牲了自己才把你爺倆救下來,你這麽一去,說不準賠了自己的性命還拿不下那個老家夥來。”
“嘿,把我婆娘五馬分屍的狗東西,老子為了兒子隱忍二十年了,我沒有下一個二十年可以等了,再說了,你也忒瞧不起你那滿弓大徒兒,他的能耐,可比上海那黑寡婦強多了,殺人的手段,真的不在話下,說來好笑,你教出來的徒弟,學的是詠春,講的是心平氣和不得較真,怎麽一個個都殺氣那麽重,不是當打手就是做些灰色勾當,特別是那黑寡婦,為了達到目的在床上把自己男人給做了,這不,報應了吧,聽白虎說,有個貧窮山溝溝裏出來的刁民跟她鬧上了,弄得她元氣大傷。”齊二牛老生常談,二十年如一日沒有神的眼睛此刻奇光異彩。
黃青鸞嗬嗬輕笑,看著跟前這個二十年前憑著一記貼山靠把自己放倒的對頭,又想起齊二牛那個對誰都一臉平和的老婆,心裏不是滋味,搓了搓手,道:“也罷,指不上哪天滿弓在內蒙古的時候被那老家夥陰到,什麽時候去結果了那老家夥,我這個身子骨那麽多年也該折騰折騰了,然後下半輩子就找個清閑地養老去。”
齊二牛笑得誇張,卻沒有回應黃青鸞,走進屋裏磨蹭一刻來鍾,出來的時候倒是一襲粗布褂子,穿了不知多少年的布鞋,縫縫補補,右手握著一把陪了半輩子的響馬刀,目光如鷹,嗓音如雷:“原本還想著找個好些的機會,你這老家夥都出山了,那還磨蹭什麽勁?”
這一天,二十年不問世事的黃青鸞出山了。
那隱退了二十年的東北臥虎走出了大興安嶺,是那鼻息猶存的昔日海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