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區的三環高架上,一輛京字車牌的本田正高速行駛,齊甲六與齊鳳年坐在車後。

齊鳳年閉目養神,安靜異常,齊甲六抽著煙望著車外的天空,已是傍晚,太陽落山前的餘暉灑在整個燕京城的西邊,火紅的雲彩並不那麽耀眼,卻連在一邊,仿佛被燒著了一般,不停延續。

其實他一直都很佩服齊鳳年,打他六歲有記憶開始,齊鳳年這廝就和老齊家的其他孩子不同,大家都在那玩彈珠玩泥巴,玩橡皮筋的時候,齊鳳年已經可以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一天了,那時候的大宅門,比起今天上午拜訪的王書生的四合院還要大上好幾倍,老齊家三分之二還要多一些的孩子都在裏頭,隻有齊鳳年一個人終日在樓上看書。

隻有少數的情況下能抬起頭瞧見齊鳳年望著他們,輕輕笑著,揮一揮手,像是在用自己特有的方式緩解乏味的空閑時間。

而大多時間裏,齊鳳年永遠一個人,沒有老師,沒有同伴,同樣沒有喜歡的人,隻身一人,他母親的義務似乎僅僅是將他帶到這個世上來,而齊東風終日打理老齊家,跟納蘭長生和喬六勾心鬥角,也早已沒有多少功夫管這個孩子了。

在老齊家,齊鳳年就是一個安靜的奇葩,靜靜地生長再生長,直到齊鳳年十六歲的那一年,一鳴驚人。

跟著齊東風去納蘭長生的府上吃了頓飯,十六歲的他,表現出的睿智,讓閑暇時間在大學裏當教授的納蘭長生不得不笑言一句齊東風有了一個好兒子。

至於之後的對弈裏,在東北許久沒有嚐過敗北滋味的納蘭長生,也輸給了齊鳳年一個字,由此,這一個段子自那頓飯局之後,便傳開了,漸漸的,整個東北也都知道老齊家的齊東風有這麽一個兒子。

而納蘭長生在圍棋上的境界本就不俗,也有一些交好的國手朋友,於是慕名而來的有,有備而來的有,但事實上,任誰抱著必勝的信念過來,都栽在當初十六歲的齊鳳年的手上。直至齊鳳年再度年長一些,東北的格局再度發生一些偏差,因為國家許多政策的改變,以及一些更大的漏洞和空子讓這些黑白通吃的家夥尤為眼饞,齊鳳年更是動了幾回嘴皮,就讓老齊家在好幾次分割戰國的故事上嚐到了大頭。

於是,在齊鳳年二十歲那一年,納蘭長生親自寫了四個字,嵌了金——半個國士。

即便諸多光環在齊鳳年的上空環繞,他依舊安靜一人,至今沒有喜歡上哪怕任何一個姑娘,也沒有在東北的某個大街小巷上出現過,永遠都能如同一個世外人一樣將自己擱置在老宅門的一間屋子裏頭,終日打譜,吃飯,看書,跟自己下幾盤棋。日複一日,是個人,可能都會悶得慌,但他十幾年如一日,以力證道。

也因為他的沉默與低調,在東北,若是問一個儒士是誰,唯一能夠眾口同調的,也唯獨齊鳳年一人了。即便永遠在哈爾濱飯館待著的納蘭長生,也有太多令人非議的形容措辭了。

正是如此,齊甲六在老齊家裏,最尊重的不是他爸也不是他媽,反而是這個比自己大一歲不到的齊鳳年。因為記憶裏,自己練功但凡不認真,就會被師傅關進屋子裏,於是必定會挨餓,而齊鳳年總會輕輕敲敲門,給齊甲六幾個包子,神不知鬼不覺。直到再長大一些,齊甲六也樂得經常跟著齊鳳年在一起,雖然這廝終日打譜下棋看書,就像個活脫脫的啞巴,你不開口說話,甭指望他能開口,你即便開口,也得看他的心情,若是點到了他的興趣,他才會“勉為其難”的破一次金口。

可別人不知道,齊甲六自己知道,他自己有今天的這一身硬氣功,一半的功勞都是因為齊鳳年,年幼的他,壓根沒有多少定力,全是跟著齊鳳年耳濡目染下,才能沉得住氣靜的下心。隻是在打譜這方麵畢竟資曆有線,再大一些,齊甲六也有自己的圈子,東北的那些個東北哥,也有豪爽的,更對他的味一些,跟齊鳳年交集的時間也少了,尋常十天半個月見一次,齊鳳年還是如故,自己卻多少都有一些變化,會感慨,但也敬佩,對齊鳳年的敬佩,敬佩的原由他也不知道,可能僅僅是一種久而久之的潛意識了。

“鳳年哥,你說這事算成了沒,回去怎麽跟大伯說?”齊甲六突兀地開口道,打擾原本心中平靜的齊鳳年。

齊鳳年沒有睜開眼,回道:“這也是第一次和齊武夫接觸,說心底的話,很驚豔,我有些自愧不如。如果讓我選擇,我可能當時就會給出反對或者同意吧,他說等到了東北以後給答案,那就順其自然吧,我不是他肚裏的蛔蟲,我讀不懂他的心思。”說著,齊鳳年又意猶未盡似的,重複地念了句讀不懂,爾後再度陷入安靜,閉口不言,隻有微乎其微的呼吸聲。

對於齊鳳年說了等於沒說的回答,齊甲六有些無奈,半打開窗戶,盡量靠外抽著煙,他知道齊鳳年討厭煙味,所以盡可能的不幹擾到他。

萬科公園五號,齊武夫已經回到自己屋子,沐夏花已經起床,他沒把齊鳳年跟齊甲六來過的事告訴沐夏花,其實說與不說都沒多大關係,隻是現在他心裏還是有些煩亂,不太想開口說話,一個人靜靜坐在沙發上頭思考些什麽,以至於沐夏花從房間裏走出來也沒注意。

在某些細節上,沐夏花對於齊武夫的了解可能大於齊武夫自己,所以,她很快瞧出齊武夫的不對勁,卻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洗了個臉,醒了醒神,又回到房間裏頭,盡量不打擾齊武夫,可能是遇見什麽煩心事了吧,沐夏花心裏徑自想著。她知道,但凡他覺得能告訴她的事,齊武夫都會開口,至於別他的,也是怕她擔憂,她不是他的壓力,而是伴侶,所以在一些事上,靜靜的看,比匆匆地問,來得好的多。

直至六點,掛鍾響起,齊武夫才意識到自己走神走得有些過了,自嘲笑了笑,這和以往的他倒是有些不同,隻是畢竟是與齊二牛有些關係的事情,難免讓他有些遲疑。當然,整間事的始末,齊鳳年也沒提及過齊二牛,其實,老齊家縱然能量驚人,卻也不知道齊二牛已經落葉歸根的消息,而原因之一,僅僅是因為王書生的能量更加巨大罷了,他的嘴皮,能比得上齊東風的一個天大的人情。

至於遠在上海的楊青帝,僅僅心知肚明,他的城府不會讓他做出任何有違自己意念的行徑。

齊武夫先是起身下樓,徑自一人往東非菜市場走去,一路上趨於自然,沒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他隻是詫異當初齊二牛為何沒有跟他提及過關於齊家的故事,至少也應該讓他明白他的身後有一個大家族才是。

但早已是後話,他也不可能違背自己當初咬著牙說的話回那大興安嶺質問齊二牛。

十來分鍾,齊武夫進了東非菜市場,還是一改常態,變作刁民姿態,關於齊家的事,不至於讓他困惑太久,心底約莫有個數,到了東北,一切都是別話了。即便因為齊二牛,他可能也不會急著回到老齊家,雖說樹大好乘涼,但那些東西,難免少了一些自己血性的打拚。他要的是自己爭奪而言的一世榮華富貴,讓齊二牛刮目相看的輝煌。

二十分鍾的討價還價,齊武夫絲毫不節約口水,和那些個買菜的大叔大嬸費盡口舌,隻為一斤便宜一毛錢到兩毛錢,不亦樂乎,也虧得耐心好,將每個賣菜的各個擊破,至於一些早已嚐過齊武夫厲害的,更是一臉惆悵,僅僅和齊武夫抬了一會兒價便主動放棄。

提著一袋子菜阿肉阿土豆的回到萬科公園五號,上了頂樓,繼續在廚房裏搗騰起來。七點之前,趙檀已經領著馬海超光明正大的坐在沙發上準備蹭飯了。因為趙檀在不久的將來也會跟著齊武夫的腳步前往東北,所以在北京的幾個會所大多已經交給楊帆搭理,又有秦媛搭一把手,其實他如今壓根就是一個甩手掌櫃,啥也不管照樣賺來白花花的銀子。

也正是這些諸如此類的原因,趙檀也漸漸淡出會所,一般下午就能回來,除非哪天性質好碰見燕京的熟人來光顧,才陪著開幾十瓶皇家禮炮high一晚上。

因為趙檀在上海的那一段無疾而終的感情,他也繼續輕佻**過一陣子,但久而久之,也發現多少變了味,乏味了,於是從純粹的看女人變成欣賞女人,懂的體貼女人,也知道適當的有些君子風度,也因為趙檀的一些改變,時常讓在他手底下做事的秦媛大為差異,畢竟自己這個上司變得未免也太快了一些,至於那個被趙檀包養著的金絲雀林心怡,他壓根沒有去找過,無非每個月不忘往卡裏打上五位數的生活費,至少不讓這個已經沒了親人的女人活得太過艱難,但要讓她過得如以前那般奢侈,可能這種想法也極為奢侈了。

趙檀不是一個好人,就像齊武夫曾經對他說的,好人和壞人是很空泛的定義,殺過人的,不是壞人,捐過錢的,不是好人。凡事都有相對論,做到問心無愧即可,至於絆腳石,該死不該死,都不是自己說了算的,問天,由命。

七點出頭一些,一桌子菜也出來了,眾人洗好手圍著桌子坐下,有趙檀在的緣故,氣氛不比中午那般沉默,這廝嘴巴一輩子沒個太平,總喜歡調侃沐夏花,即便齊武夫坐在邊上,他也總能舍生取義般的不畏後果去為了調侃而調侃。

當然,但凡齊武夫傻笑起來,趙檀還是會適當收斂一些。

一頓飯吃的很愜意,不鬧卻熱絡。吃完沐夏花就安靜地看著晚間檔的電視劇,這也是她一定唯獨看電視的兩個多小時,齊武夫不打擾,跟著趙檀馬海超下樓,晚上逛逛馬路,似乎也已成為他們的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