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午晨練,齊武夫依舊沒有出現在操場上,不少犢子心裏都是按耐不住,瞧不見人,如何經營關係。可轉念想之,一群人都是見不到齊武夫的,也就無關痛癢。隻是當他們再度想到趙檀和齊武夫住一個寢室之後,腦海裏就不知不覺浮現近水樓台先得月一詞。

而此刻齊武夫剛去找黃青鸞,還沒進門就看見屋子裏一個漂亮的妮子在和黃青鸞說說笑笑的,邊上則是黃興海和宋風波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其樂融融的樣子,也就沒想進去打擾。隻是感受到屋裏人正看著他的目光,猶豫片刻,還是轉身走了。不善言辭,也不想去矯情。

沐夏花有些小驚訝,畢竟齊武夫便是上午來十一連時在國道邊上看見的那個年輕人,近距離一看倒是更有一股子不容侵犯的氣息,隱於骨子裏的草莽。

黃青鸞看著這個愣愣出神的妮子,不免哈哈大笑道:“小閨女,春天還有些時日呢。”說完,黃興海與宋風波在一旁也是忍俊不禁。

“黃爺爺,連你也跟著調侃我。”沐夏花臉頰微羞,跺腳走出屋子。其實她自己明白,隻是出於對未曾見過的東西感到好奇,畢竟像齊武夫這種大冬天隻穿一件背心的人實屬罕見,況且又是一個氣勢從某方麵不輸於她父親的家夥。有些好感,談不上喜歡。說好聽些,便是有眼緣的路人甲。

不在山裏,便沒有黑瞎子之流練手,齊武夫不禁想起白熊,心裏有些發癢,像是久違的一種被稱之為寂寞的感受,灌溉在身子裏。隻是一瞬,還是正了精氣神,去那木人樁前打起詠春來。

閑庭信步,本是打算逛逛十一連的沐夏花路過這個黃青鸞平日習練的地方,安靜地在一旁看著齊武夫乏味地跟一個木人樁打交道。足有半個小時,齊武夫依舊無事人一樣地踩著二字鉗羊馬,不悲不喜地淡漠練拳。並不覺得乏味,她潛意識裏總覺得練國術的人都是有大毅力的,畢竟常年身邊有宋風波這一號人物的緣故,開了個好頭,每天上學前都能瞅見宋風波在自家別墅的花園裏練得滿頭是汗,然後再開車送她去上學。庸庸碌碌到十八歲,沒拿過小紅花,也沒被老師批評過。長得出眾,卻不很喜歡身邊的那群勢利份子,安安靜靜地讀書學知識,最喜歡政治,也最討厭政治。不是乖乖女,也有一些小偏執,對一些人一些事有主觀,卻不說出來,放在心裏,爛了就爛了。

齊武夫早便注意到沐夏花的存在,心裏有些疙瘩,並不習慣有個人在一旁看著他練拳,礙於男女持距的道理,壓下那層疙瘩皮,不遺餘力地把力道作用在木人樁上。每塊凸出的木頭都在齊武夫的詠春散手下敲打砰砰作響,韻律十足。

站累了就蹲下,拖著腮幫子好奇心不重地瞅著齊武夫的動作,沐夏花可能也沒意識到自己的冒昧。若非宋風波來尋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小姐,估計沐夏花能先把齊武夫整得不耐煩了。

“大小姐,師傅親自下廚,說要燒一桌子菜給你嚐嚐呢。”宋風波沒好氣地看著蹲在地上托腮幫看得出神的沐夏花,心裏琢磨這妮子是不是真對齊武夫有些好感,旋即搖搖頭,自問一聲,天底下,起碼我不會碰到這種一見鍾情的事吧。

沐夏花點了點頭,站起身,動了動有些發麻的雙腿,率先走了,齊武夫側過頭看了眼宋風波,才算知道這個斯文的年輕人是黃青鸞的徒弟,至於那個女的,應該也是什麽家族裏的千金吧。

倒不像尋常不學無術的富二代,是個有點耐性的姑娘。齊武夫心裏嘀咕,手上動作沒有停下,繼續專注地習練著。

“齊武夫,沒叫錯吧?占你點便宜的話,我也算你半個師兄,師傅說了,這頓晚飯讓我問問你來不來吃,給我個台階下?”宋風波沒跟沐夏花一同回去,走到齊武夫身旁,給自己點了根煙,問道。早在之前問過黃興海,知道齊武夫是不碰煙的,也就忍住沒有遞煙。

齊武夫停下散手,隨意抹了下額頭的些許汗水,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宋風波也不套近乎,走在前頭。顯然聽取了黃興海的意見,不急著經營關係,以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勢頭前行著。

來到屋子門口,齊武夫便發現庭院裏少了一頭老母雞,等桌上最後一道家常菜擺齊後,齊武夫嘴角有了一個很淡的弧度,果不其然的上了一盤土豆燉母雞。

落寞了許久的圓桌久違地圍滿人。黃青鸞拿出自己做的小米酒,隻是打開瓶塞便有一股子酒釀的香甜氣息撲鼻而來,沐夏花一臉欣喜,這是她打小便喜歡喝的甜酒,後勁不大,又好喝,誰都沒有黃青鸞做的好。

黃青鸞先是動筷給沐夏花夾了快嫩雞肉,隨之給齊武夫夾了塊,便喝了口米酒,跟宋風波寒暄起來。齊武夫沒有插話,也不做作,肚子餓了便吃,三下五除二地一碗飯掃沒了。看得黃青鸞一陣偷樂。起身給齊武夫又添了滿滿一碗飯。

又是相同的橋段,頃刻間一碗米飯見了底,齊武夫一口喝完米酒,聽著宋風波給黃青鸞說些燕京裏的事,又談及沐夏花在學校裏的追求者一片接著一片。齊武夫也從而得知,自己眼前這個默不作聲的小妮子,是清華大學的高材生,頗有不顯山露水的味道。即便久居深山,他也在書裏不知多少次讀到清華北大。

等到天色徹底見晚,這頓飯也散了,黃青鸞在齊武夫走前囑咐道:“明個兒不用早起練拳了,養養精神,九點要去山上遊擊戰。”

齊武夫點頭便走了,宋風波與黃興海秉持著酒後一根煙的快樂理念,各自點上一根吞雲吐霧,沐夏花則已經回了安排給她的屋子裏小憩了。因為家裏的關係,所以即便不在學校幾天,也無傷大雅。畢竟在她剛進清華大學的時候,她的班主任便接到老校長的通知要對沐夏花給予一些特殊寬待和照顧。

時間尚早,齊武夫沒有選擇回寢室,而是去那東壩郊野的淡水湖裏遊了個泳,期間來回花了將近一個小時,也不在乎,權當睡前的跑步運動。

回到寢室趙檀問了一些八極拳上的門道,齊武夫隻是說了句他現在隻要基礎功更紮實,便足夠了。趙檀深以為然,決定以後每天跟著齊武夫一同晨跑冬泳,齊武夫沒有拒絕,算是默認,隨後又到了那個一人看文藝片一人讀書的橋段。

苦讀資本論的齊武夫轉過身對趙檀道:“過幾天你喊人捎羊肉的時候喊他們順便給捎幾本書過來?”

趙檀點頭,道:“你給我個書單,我悉數給你搗鼓過來。”

“我不會寫字。”齊武夫直截了當道。

趙檀一陣沉默,然後像看到一個怪物似的又見怪不怪道:“那你怎麽會識字的。”

“不知道。”齊武夫懶得解釋,“你把《冰與火之歌》的一係列都給我整來吧,至於其他的書,雜一些無所謂,帶些來就是了。”

“哈哈,果然人無完人啊,我們武力值基本沒有上限的齊武夫同誌竟然不會寫字。”趙檀借機調侃,乘勝追擊道,“要不我當你的語文老師,你當我的體育老師,我們互補不足?”

齊武夫瞥了眼趙檀,沒有出聲,轉過身子準備睡去了。

趙檀下意識地聳了聳肩,看了看時間,不過十點,不符齊武夫的作息作風,轉念想到明天要打遊擊戰,也不多去糾結,又看了一會文藝片,關了寢室的燈,睡了。在齊武夫的影響下,趙檀也選擇早睡。於是,變成了整個宿舍樓最早熄燈的一間荒誕寢室。

天光大亮,不過四點,齊武夫已經站在黃青鸞屋子門口了。等黃青鸞雷打不動地出門準備澆澆花的時候,看到齊武夫苦笑搖頭,道:“你這小子,給你放假還不樂意。等我給小雞喂好蟲子。”說著,澆花喂雞,好了便洗了把手,與齊武夫到小院後麵詠春推手去了。

你來我往,平靜如水。不跌宕,不突兀,黃青鸞幾乎是帶著齊武夫打這種相得益彰的詠春,每打一天,齊武夫都能從中領悟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黃青鸞稱其為意境,意境到了,很多東西就通了。

“齊二牛和你說過沒,我是他手下敗將。”黃青鸞說道,頓了片刻,補充道,“如果你使八極拳的話,我也不是你對手。畢竟都是貼身纏打的本領,詠春更偏側以柔克剛,八極就更偏側一剛無匹。”

齊武夫搖了搖頭,道:“齊二牛從沒和我說過他打贏過誰,在山裏二十年,他也隻教我功夫,然後就自個兒抽煙吃我逮回來的野味,有時會拉二胡,可能對他來說這種日子過得挺消遣的。”

“倒看不出,他這麽跋扈的人不會和自己兒子吹噓自己當年有多厲害。”黃青鸞應道,心裏卻是感慨,齊二牛阿齊二牛,二十年了,還在為他揪心,不值得呐。

憋著一個秘密,黃青鸞也不能說,那是老一輩人裏都知道的一個故事,那個大風大雨的晚上,便這麽迅雷不及掩耳地發生了,把所有老家夥都震驚了。算是齊二牛跋扈了半輩子,老天給他的一個懲罰。

齊武夫沒能從城府深不見底的黃青鸞眼裏瞧出什麽,依舊是那副要銳利則銳利,要渾濁則渾濁的褐色瞳孔,泛著些許的水光,麵帶淡淡笑意地和齊武夫推手。那雙蒼老的長滿老繭的手,和這雙實在不像二十歲同樣都是老繭的手,雷同卻不單調。

在一群犢子準備上山,去那國道支道深處的林子裏打一場每個月都要進行的遊擊戰。

沒有電視劇裏那種訓練的古怪模式,很簡單,無非就是氣槍撞上顏料彈擊中斃命的把戲。可這種方式更容易接受,至少這群十一連的犢子都很喜歡這麽耍一耍,特別是對那些愛槍如命的犢子,平日貼身搏鬥不擅長總被蹂躪,便能在這一天找回顏麵,虐個痛快。

在分槍組隊的時候,趙檀問要不要一起,齊武夫迅速回絕,隨意拿了一把順手的小型氣槍,是仿54式7.62毫米的前蘇聯槍款。如此不講究,看得趙檀一陣汗顏。

當黃興海將十一連的犢子帶到山坡腳下,吹了個口哨大喊一聲:“解散,要害中彈的迅速下山,直到最後勝利的小隊或者個人主義者下山。”說完,一群組好隊的已經整裝待發,趙檀則再一次詢問齊武夫,在確認其根本不會使用手槍還要一意孤行時,隻好跟幾個往常組團的人上山了。

單槍匹馬,悍不畏死的齊武夫看著這個山坡上一望無際的密林,露出一抹侵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