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小雪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細碎的鹽粒密密麻麻地從清朗的空中落下,到了地麵上瞬間消融,隻餘留潮濕的水漬。
夜裏太冷,以致地麵上結了層薄冰。
天還未亮時,安寧就聽到屋外有乒乒乓乓的聲音,是下人們在鏟冰。
昨日,她收到了兩件厚實的衣裙,來人說是姨母派人做給她的,安寧收下了,沒想到今晨又有丫鬟前來,說是姨母囑咐送來的衣裙。
她雖不解,卻也隻當是這些衣服製作出來的時間不同。
去用早膳前,顧玄祁裹著披風走了過來。
他的肩膀上還帶著幾粒雪花,手指微微泛紅,拿出了一遝厚厚的紙,給了安寧。
紙上的字跡工整,一看就知是一筆一劃認真寫的。
安寧見狀,有些忐忑不安地收下,紙張還泛著涼意,她不好意思地抿唇,輕聲問:“我能幫大哥做什麽?”
顧玄祁早就預料到她會這麽說了,微微勾唇,道:“祖母的身子好了,這些還要歸功於你一開始察覺到的異樣,所以這就當作我對你的答謝,不需要你再還回來。”
安寧點頭,看了眼他肩膀的雪粒,伸出手指了指:“有雪,還是拂去吧,一會兒融化了該把衣衫浸濕了。”
顧玄祁看了一眼,依言拂去。
安寧今日穿了昨日丫鬟送來的新裙子,是丁香色的,上頭繡的是繡球花,花紋繁麗。布料光滑軟和,雖然厚實,卻裁剪得格外合身,將她的腰線顯露了出來。
她格外怕冷,在外頭又披了淺粉緞子的披風,毛邊是用兔毛做的,柔軟得很。
她剛從暖和的屋裏走出來,小臉還紅撲撲的,瞧著格外討喜。
顧玄祁沒忍住多看了兩眼,叮囑道:“快去吃早膳,記得打著傘,我隨後再去。”
路上,安寧縮了縮脖子,鼻尖露在毛領上方,她本以為雪落無聲,可這一路實在太安靜,她打著傘,雪落在傘麵上,還是有窸窸窣窣的動靜。
安寧知道顧玄祁就在她身後,她一路上都乖巧地往前走,走到半路,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顧玄祁沒有打傘,修長的身形不知為何顯得格外孤寂,他也沒有帶下人在身邊,一個人慢悠悠走著。
就這一眼,安寧的心突然漏了一拍,她迅速回頭,加快了腳步。
用過早膳,安寧將抄寫完的書和紙都交給了顧珩。
她本以為顧珩會仔細查看一番,沒想到他拿到手之後,隻大致翻閱了一遍,隨後將其丟在桌上,道:“我看過了,字寫的還不錯,但關鍵的還是你能往心裏記。”
安寧順著他的話應聲,眼神卻忍不住看向那一遝被他隨意丟在桌上的紙。
早知道顧珩看的這麽隨意,她就應該留下幾張。
一想到這些都是顧玄祁在夜裏挑著燈一筆一劃為她寫的,如今到了顧珩手裏,反倒成了破紙一堆,她就莫名不開心。
顧珩看她還杵在那裏不動,覺得莫名其妙,大手一揮,道:“我這邊沒事了,你先回去吧。”
安寧轉身剛出了房門,林夫人快步走了過來,她見到安寧,二話不說就拉起她的手,笑著道:“你祖母身子好了,跟著我去瞧瞧吧。”
她被拉著過去,老夫人的房裏備好了兩份茶點,像是知道安寧也會過來一樣。
安寧挨著林夫人坐下,聽著恢複了精氣神的老夫人道:“驚雲,我叫你把寧兒帶來,是想告訴你們兩人一件事。”
“原先和玄祁有娃娃親的那個孟明歌,如今斷了生意的路子,雖然還剩餘些許錢財,但也隻是強弩之末,失去了咱們顧家的支持,他們也撲騰不起來,再加上陛下得知此事後為玄祁感到惱怒,已經降了她父親的官職。”
“現在孟明歌與玄祁的娃娃親也沒了,養病的這幾日,我一直冥思苦想著,這京城中還有沒有一家與咱們相熟的。”
安寧掀起眼皮,看著眉飛色舞的老夫人,明白她要說什麽了。
“林家老爺子的孫女,前兩日剛到了及笄之年,行了及笄禮,我一想,他們家雖然在朝堂中雖不算格外矚目的,但勝在沉穩謙和。”
林夫人一聽,也想起來了,隻是她無奈道:“可是那丫頭剛滿十五,是不是有點太小了……”
老夫人當即道:“咱們玄祁的年紀真要說起來也不算大,隻是他平日裏太沉悶了些,旁人看去還以為他都二十有三了。”
“我不是這意思……”
林夫人笑道:“玄祁是什麽樣的人你我都清楚,隻是那丫頭年紀太小,我怕她心智還不算成熟,性子太跳脫的話,隻怕和玄祁合不來。”
葉家主母有一兒一女,兩人是兄妹,兄長名為葉卓,妹妹名為葉瑤。
葉瑤自小就被好生養在家中,甚少出門,家裏疼愛她,這十來年的時間過得是格外瀟灑愜意,性格也天真。
老夫人想了想,皺著眉道:“原本,我心儀的女子是像孟明歌那樣大方得體、端莊沉穩的女子,畢竟她日後是要在內輔佐玄祁的夫人,可……”
她歎了口氣,眉眼間帶著滄桑:“我生了這場大病,險些一病不起,因此也更懂得生命的可貴,現在我的想法變了,隻要是玄祁喜歡的,日後能討得玄祁笑一笑的女子就好,最重要的是他得盡早成家。”
“更何況,兩個孩子的性格還能互補,說不定真能合得來。”
林夫人難得有一次不讚同老夫人的話,因為她太清楚顧玄祁的性格,一想到真在他麵前放上一個蹦蹦跳跳、格外活潑的小姑娘,她都能想象到顧玄祁黑臉的表情。
林夫人扶額,有些頭疼。
她看了一眼安寧,問:“寧兒,你覺得怎麽樣?”
老夫人笑著說:“我讓寧兒過來,想著寧兒的年紀隻比那個丫頭大兩歲,你們應當能聊起來,到時候我們長輩看不出來的東西,說不定你可以,所以你要幫你姨母一起掌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