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師叔有毒

夙雲汐做了一個惡夢,夢裏有一個暗影佇立在她身旁,目光幽深,叫人不敢直視。她驚駭地欲逃離,不料那暗影身後竟突然伸出了無數根藤條,束縛住她的四肢,纏繞住她的頸項,叫她掙紮不能,呼吸困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暗影一步步靠近,然後張開了血盤大口,一口咬向她……

“救……命……”她驚呼著坐起,冒了一身冷汗。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仍在床上,屋內一切如常,什麽暗影、藤條、血盤大口……皆是虛無,方知是夢。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隻以為被衾太厚,捂得太熱,因而叫她生出了這麽可怕的夢。

天色以大亮,左右已無睡意,夙雲汐幹脆起了身,換了一套清爽的衣物。忽覺腹中傳來些許餓感,她揉揉肚子,無奈地摸出一個小玉瓶,倒出了一顆辟穀丹。自上了淩華峰後,她便隻能靠著這玩意兒果腹。一來,門中的膳堂距此處頗遠,每日為了吃食來回奔波不大劃算;二來,她倒是有心自己動手煮些什麽,奈何青晏道君一句“峰上禁煙火”便堵死了她。

唉,這年頭,覓食艱難啊!辟穀丹雖好,吃下一顆,即可飽腹三月,隻可惜不解饞。她感歎著,仰頭咕嚕地一下,將辟穀丹吞了下去。

推開門,卻見門口懸著一個小食盒,打開後見裏麵裝著幾個精致的小點心。她驚奇了一下,猜想是莫塵昨日在集市裏買的,偷偷地擱在此處,怕是想給她驚喜。

她隨手拈起一個咬了起來,點心酥軟可口,叫人回味無窮,在嘴饞已久的她嚐來,彷如久旱逢甘霖,差點感動得她淚流滿麵,於是即刻捏了一道傳訊符與莫塵,以表感激。

孰知不過片刻,莫塵便回了她一道符,說不曾準備什麽,這點心來曆蹊蹺,須謹慎食用。

夙雲汐口裏還含著一口點心,這會兒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淩華峰上的人總共就那麽幾個,靈植園那些奇葩自不可能準備這些點心,也不是莫塵與她自己,那麽……難不成是青晏師叔?

她這麽想著,忽覺小腹處一陣刺痛,宛如刀割。

哎……這點心果然有毒!

她捂著肚子,急得直跺腳,左右四顧,糾結著如何處理手上殘餘的以及口中的點心,而額上冷汗涔涔,麵容也因此而皺成一團。

“你就是腸穿肚爛也得把這些點心吃下去。”耳邊突然傳來青晏道君的聲音。

夙雲汐扭頭望去,見這位師叔正閑坐院中,一臉淡漠,不禁心生悲涼,忍住腹痛胡亂將手中的點心吃了,掩麵奔去。

青晏道君望著她匆忙的背影,莫名的搖了搖頭,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勾,將仍懸在她門前的小食盒引來,繼而凝視著盒中餘下的兩三個點心,若有所思。

夙雲汐離開院子後便直奔茅房,在其中瀉一個四肢無力,軟弱無骨,就連去靈植園為那些奇葩澆灌靈泉時,雙腿仍微微打顫。

無端遭受這般的罪,說不怨恨那定是假的,她在心裏腹誹了青晏道君幾乎整整一天。

“你說他堂堂一個元嬰道君,放著那麽多事情不做,三番四次算計我這麽個小輩算什麽意思?”入夜之後,她跑到靈植園中向那些奇葩訴苦。

暫時充當解語花的墨心芙蓉滿是同情地看著她道:“誰知道呢?老處男的心思總是難料的。不過我倒覺得,向你這般戰鬥力隻有五的渣渣,真該像莫塵說的那樣去修煉一番了,居然連幾個點心都承受不住,忒丟臉!”

夙雲汐自討了一頓鄙視,老臉紅了紅,隻好摸摸鼻子,默默地溜了。

重新修煉一事,她既然答應了莫塵,便自會考慮,隻是不曾有結論罷了。

修仙,為何而修仙?

莫塵擔憂她,說為了保命,為了讓他安心,勸她修仙。

莘樂派人刺殺她,一舉不得定不會善罷甘休,逼她修仙。

墨心芙蓉嫌棄她太弱,給它們丟臉,要她修仙。

理由種種,仿佛皆不可抗拒,可隱約中,夙雲汐終究還是覺得欠缺了什麽。

她在峰上來回晃蕩了許久,腦中思緒萬千,怎麽也理不出個所以然,隻得垂頭喪氣地會了竹舍,卻見竹舍中一片漆黑,唯煉丹房處有光亮。

青晏道君近來都不曾煉丹,昨日下了一趟山回來,即又開了爐,不知是得了新的丹方還是受人所托。

煉丹房內燈光昏黃,與那丹爐中的火光相當,怪不得夙雲汐說青晏道君是個怪人,放著大好的夜明珠不用,偏要與那些凡人一般點燈,當元嬰修士當得他這般的還真不多見。

夙雲汐望著窗上微微晃動著的人影,浮躁了一整天的心莫名地就平靜了下來,她鬼使神猜地走了過去,仿佛那裏頭有著她尋到了多時的答案。

丹爐中爐火燒得正旺,爐口處青煙飄渺,伴著絲絲藥香,沁人心脾,青晏道君端坐於爐前,雙目微閉,神定氣閑。夙雲汐隨便找了一個空位坐下,抱著雙膝凝視著自己師叔神遊。忽略相識以來的種種不快,單看師叔這張臉,還是善心悅目的,又或是師叔的氣度著實惑人,因而,哪怕是在他做了這麽多叫她鬱結的事之後,她仍然無法厭惡他。

卻不知該說他犀利,還是說她犯賤,唉……

青晏道君自然一早就察覺夙雲汐的到來,甚至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了然。神識無聲地籠罩在她身上,見她神色複雜地望著自己,時而一臉呆滯,時而愁眉苦臉,時而又無奈歎息,那模樣不就像極了過去所見的那些為情所困的女子麽?

念頭一起,便無法抑製,忽又想起了她那些話本裏頭露骨的描寫,頓時覺得她的目光也變得毒辣j□j,他不自在地睜開眼,默然起身走了出去。

夙雲汐不知所以,便緊隨其後。

院子的東側長著幾叢翠竹,不知品種,隻看著覺得比尋常的竹筆直蒼翠,竹下擺著一張琴,青晏道君平日鮮少撫琴,夙雲汐自來了淩華峰之後也就聽過幾回。

卻不知師叔今夜哪來的閑情逸致,煉丹煉到中途突然便就著夜色來撫琴了。

夙雲汐暗忖著,挑了一個不近不遠的位置坐著,一邊聽著琴,一邊繼續盯著青晏道君神遊,隻是這回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

青晏道君不止長了一張好臉,還長了一雙好手,十指修長,一挑一抹,一掐一推,每一個動作仿佛都帶著獨特的韻味,如十位美人於弦上起舞,或動或靜,或翩躚輕盈,或靜雅斯文。

琴音如其人,清透靜勻,如青晏道君往日給人的印象一般,不過,許是她此時心情不佳的緣故,她仿佛在那琴音裏頭聽出了些許不穩。

青晏道君被夙雲汐盯得心煩,本欲撫一曲清音靜心,哪知竟然不奏效。他眼神一暗,往琴音裏添了一些威壓,意圖給這個得寸進尺的師侄一點教訓。指尖上的動作加快,琴音陡然轉急,忽聽“嘣”地一聲,琴弦斷了。

青晏道君愕然地看著自己的指尖,元嬰修士的肉身強橫,自不會被琴弦所傷,隻是,自他懂撫琴以來,已近百年,還是頭一回會撫斷琴弦。

意識到自己的不尋常,他的臉色有些深沉,回過神來發現夙雲汐早已氣血翻湧,癱軟在地。他雖在琴音裏添了威壓,卻控製有度,隻教她難受,並未傷其根本,因而此時她看起來是狼狽,神識卻仍清醒著。

他遲疑片刻,走到了她身旁,為她施展了一回複術。

夙雲汐緩過勁頭,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向他。

“師叔……”她委屈得喚道,眼神裏慢慢的控訴。她不就聽個琴麽?怎麽就得遭這般罪了!

然而,這眼神在青晏道君眼裏卻是另一種含義。本要傾身將她扶起的動作一頓,神色複雜,似猶豫,又似為難,還似夾著些窘迫與羞赧。

當一個女人楚楚可憐地望著一個男人的時候,這意味著什麽?撒嬌?勾引?乞求愛憐?

看來夙師侄對他,果然是情根深種。

青晏道君這般想著,忽而覺得自己有些罪孽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