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仙山漫漫無邊,置身其中不知今夕何夕,晨昏莫辯。
那隱約的仙樂如訴,靈氣嫋繞,莫名地讓人心神沉靜,物我兩忘。
天飽第一眼見到菩提山,怔住許久。
直到元嬰耐不住性子,猛拽他的耳垂,才如夢初醒。
“這便是菩提仙山。”他喃喃道。
“天飽,這山裏有菩提老祖,咱倆可得繞著走。”
“菩提老祖。”
天飽依稀記得土山下村的玉麵真人說過,菩提老祖道佛兼修,當年曾於“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教導弟子不計其數,鼎鼎有名的齊天大聖孫悟空,便是其得意門生。
“正是,可這菩提老祖是個難纏的老頭,咱們幹脆從旁繞行罷。”
元嬰一五一十說出了菩提山的來曆,當年孫悟空隨唐僧西天取經得正果,獲封鬥戰勝佛,對菩提老祖感恩不已,菩提老祖更是因種下福報,玄天宇帝冊封仙山,名曰“菩提山”,專供菩提老祖講道傳法。
“哈哈,如何個難纏法。”其實天飽聽了更想與菩提老祖得緣一見。
齊天大聖是每個男兒心目中的英雄,菩提老祖能讓隻野猴子學會七十二變,若能對他指點一二,也許天飽便能徹底擺脫那吞噬煞性的第二元神、法力也會大為精進。
“我爹曾把我送來給菩提老祖當徒兒,真是受罪啊,老頭兒整日裏嘰嘰咕咕煩人的很,嚴苛無比,簡直片刻不讓我消停,我便溜走了。”
元嬰真是個奇怪的小家夥,剛開始從混沌初元壺中跑出來時,像是繈褓之中的嬰孩哭哭啼啼,漸漸地話多起來,如今談吐之間頗為老成,好似對這天庭了如指掌一般。
“小家夥,你到底幾歲了。”
“咳、咳,別喊我小家夥了,按凡間紀年,我今年約莫百歲吧。”
“哈哈,你先前哭哭啼啼的,我還以為你至多是個三歲孩童。”
“唉。”元嬰老成地歎了口氣:“這年頭,誰還沒點偽裝不是。”
“你我之間情同手足,以後就不喊你小家夥了,喊元兄罷。”天飽目光深邃:“我要見到菩提老祖,點化法力,還要煩請元兄指路。”
“額,你非見不可。”
“非見不可。”
“真拿你沒辦法,萬一你被這聒噪的老頭扣在菩提山不許西去,你可別怪我啊。”
天飽重重頷首,他心裏思慮再三,已經做了抉擇。
天雪道仙臨終時說過,即便他吸收了天雪的法力,以目前實力打上淩霄寶殿勝算很小,他不能容許自己失敗。
一路走來,他雖然先後修煉了《吞噬大法》、《全真道法最大乘》、《上古吞術》等驚世法術,卻從未遇到過真正意義上能夠坦坦蕩蕩、悉心教授的好師父。
無論是昔日吞噬派的火聖、神鏟、紅煞,還是化身為肖沉的阿父妖道,皆懷著種種目的,也沒有完整地將整部法術教授與他,幾乎都是靠他自己一步步領悟,華山派那心術不正的洞天老叟更不必說,漂亮話說了不少,實質幫助半點沒有,徹頭徹尾地利用。
他雖在武當山奇遇道宗張三豐,成為靈授弟子,又獲得思全真人和鼎義真人的畢生法力灌頂,怎奈緣分輕淺,匆匆一見便永世相隔。
阿母被困天庭,武當山血案未揪出真凶,白菲命懸一線,還有華山那一個個老毒物必須收拾……這一切都急需天飽飛速提升法力,唯有法力蓋世,才能實現他對阿父阿母、對思全師父和黃極師父,還有對白菲,對寒清、紅菱女的承諾。
此次奇遇腳踏仙界,身為肉體凡胎來到天庭,豈能放過這拜師學藝的絕好機會,即使菩提老祖不肯收他為徒,對其元神空間中“至善”和“凶煞”元神衝撞指點一二,想必也會獲益匪淺。
所以,他要冒險求見菩提老祖,虔心拜師學藝。
元嬰蹲在他的寬闊肩膀上,輕車熟路般引導他穿過仙山靈水,來到山水環抱間的一處靈台。
比起仙山中的奇方異草、飄渺雲鶴,仙氣中隱約現出局部的玉精靈台,讓天飽歎為觀止。
靈台似由羊脂玉片鋪就,寶華氤氳寬約千丈,長度不知盡頭何處,一尊九重香爐屹立其上,縷縷清香隨風撲麵。
“菩提老祖思憶當年他在西牛地界所設靈台,便在菩提山也設了一處,有心拜師的小仙,都在此跪拜,如恰逢吉日吉時,菩提老祖或許會臨此台,視各自天份而定。”
天飽舉步靈台之上,今日冷冷清清空無一人,唯有那尊九重香爐靜靜吐出竹葉清香。
九重香爐上,鐫刻著九層含苞欲放的蓮花,一重清淡素雅越往上方蓮花越發絢爛,蓮芯中更有潔白蓮子栩栩如生,蓋頂飾有一朱紅仙鶴,亭亭玉立,沉思遠眺。
香爐前,有一塊與羊脂玉片迥然不同的黃玉跪墊,天飽直直跪下,靜候老祖。
元嬰陪他跪了一會,便有些不耐煩道:“天飽,別傻了,菩提老祖若是十天半個月不來靈台,你就這麽一直跪著。”
天飽雙目緊閉,雙手合十,堅定地說道:“一直跪著。”
“太傻了,也罷,作為你的‘元兄’,我也不能袖手旁觀,你等等,我去把菩提老祖喊來去。”元嬰焦躁道。
“別。”天飽睜開雙目:“心誠則靈,你就陪我在這靜靜守著便是好兄弟。”
元嬰無奈,在靈台上四處溜達了一陣,覺得無聊之極,便躲到天飽耳洞中打起了呼嚕。
天飽筆直地跪著,任憑仙氣流轉,他自紋絲不動。
他拋開一切雜念,虔誠地跪著,不知跪了多久。
元嬰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至少十幾遍。
天上居然也飄起了漫天飛絮,潔白的雪花落在天飽頭頂、肩上、眉鋒,將他塑成雪人。
九重香爐的香味漸漸變幻,從淡淡竹香轉為了一種清冽撲鼻的梅香。
一縷神念晶光一閃,飄入天飽眉心。
有位須發皆白的老者,仙襟飄飄,笑吟吟問道:“今日大雪,冷不冷。”
“回菩提老祖:在下不冷,心是熱的。”天飽恭敬回道。
“你怎知我便是菩提老祖。”菩提老祖的兩道濃眉寬如鎮尺,舉手投足皆有仙家氣韻。
“真心感悟而來,在下心裏感覺就是老祖。”天飽俯身及地,行大跪拜之禮:“噬山姬天飽,久仰菩提老祖聖名,萬望老祖收我為徒。”
“吞噬煞星,你上一世造孽太多,恕老兒不能違抗天條。”菩提老祖對天飽的誠心實意頗為滿意,但想到天飽身世,唯有直言相告。
“當年孫悟空也是屢犯天條,還大鬧天宮,老祖不也是一次次悉心教導。”天飽不肯放棄,倔強地說道。
“萬年才出了一個齊天大聖,那是他的因果與你無關,你走罷。”提到孫悟空,菩提老祖頭就疼,為了這孽徒他之前吃了太多苦頭,幸好玄天宇帝沒有深究,此刻,老祖臉上沒有了絲毫笑意,變回冰冷之色。
“菩提老祖,上一世如何我不知情,但這一世,渴望能有您這樣君子坦蕩蕩的師父,您若不應允,我便在靈台長跪不起。”天飽重重說道。
“上一世記憶全然忘記不怪你,可這一世,你做的亂可不少,大鬧幽冥地府篡改生死薄、奪走聚鬼盆;還違背陰間陽世之律,用‘潛陰化陽瓶’收留飄蕩鬼魂;吞噬號角私闖仙界,與天雪道仙再續孽緣;還闖入撫心泉,踐踏靈泉聖水,你啊你,叫老兒如何說你是好。”
這一樁樁一件件,眨眼功夫便全部被菩提老祖推算出來,天飽不禁在這漫天大雪中頗為汗顏。
菩提老祖濃眉擰成個“川”字,神目掃去,又緩緩說道:“如今你擅闖菩提山,我沒有喊來天兵天將捉你已屬情份,難道你還不知足。”
天飽重重叩首,邊叩邊道:“菩提老祖既已看透我的過往,也該知道那些是非因果,不是天飽一意孤行,皆有其淵源,老祖定然先知,我此番闖入仙界又是為了甚麽,我阿母,九天仙女,被捆縛於淩霄寶殿外,玄天柱上,日夜被欺淩,我若不為她拚盡熱血,枉為人子。”
提到從未謀麵的阿母,天飽哽咽,幾欲落淚,但硬生生逼回了眼眶裏。
“唉……”菩提老祖負手而立,搖頭慨歎:“你倒是個有誌氣的男兒,九天仙女有你這個輪回之子,也算沒白白遭受那些折磨,不過我還是不能收你為徒,你還是抓緊去你該去的地方罷。”
天飽抬起糊著冰雪和血跡的額頭,誠懇求教:“如若天飽沒有這個福分,想請教老祖,我之元神善惡交戰備受苦楚,能否點化,如何將我前一世吞噬煞星留下的凶煞元神趕走。”
“趕走,談何容易,天飽,你的靈魂早已在輪回之時,被自詡絕頂聰明的妖道,將你這一世魂魄與吞噬煞星的凶魂融合為一,虧得你阿母九天仙女背著妖道給你點入善根,所以,這一世你注定自相矛盾痛苦難當。”菩提老祖濃眉下的一雙神目,此時有了些許憐憫之意。
天飽如被五雷轟頂,身子搖晃了一下,原來,他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吞噬煞性,那善根還是阿母所賜,他便是善中帶惡,惡中存善的怪胎,之前的許多掙紮隻是徒勞,。
“此乃天命,就此別過,各安天命去罷,元嬰,你還躲著作甚。”菩提老祖轉身,此刻未施任何仙法,步履蹣跚之態,同凡間上了年紀的老者看不出區別。
元嬰躲在天飽耳洞內,嚇得大氣不敢出,心裏暗暗罵道老兒真是多管閑事,這下好,天王老子得了老祖的信很快就到。
“老祖。”天飽這廂胸中怒意直衝頭頂,大聲喊道:“此乃天命,天飽便逆天而為,這一世,我姬天飽絕不會成為啖精咽髓的吃人魔王,老祖,你當初敢冒天下之不韙收孫悟空為徒,今日姬天飽便跪到你的香爐裏沒有香味為止。”
“傻小子,孫悟空豈是我想收便收的,你豈是魔王,你乃噬神。”菩提老祖自語,回首看看他,略微停頓了一下,繼續蹣跚地步出靈台。
九重香爐在瞬間便香火湮滅,靈台上再無絲毫香氣。
天飽怔怔地跪著,眉間又是一縷神念被送入。
這縷神念,非同小可,在他眼前展開了一副宏大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