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淵 41退敵 全本 吧

【十年沉淵41第一頁】

蓋大走出主樓,長歎一口氣。

大當家喚他去立了“軍令狀”,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鑒於與狄容宿怨較深,由蓋大挑起事端,必須由蓋大統領軍馬之責,誓死報仇雪恨,捍衛連城鎮聲威。如果不能勝利,任憑馬一紫處置。

蓋大並非為責令言辭難受,他心寒的是馬一紫待他的態度。在連城鎮任勞任怨幹了十年苦力,為馬一紫放牧拉車,開辦巴圖車行,末了,馬一紫不能容忍他的膽識和貢獻,趁著狄容之亂,意圖將他趕出鎮子。

如此長的時間裏,他已經把連城鎮當做了自己的家,通過雙手抵禦住了外族的進犯。眼下他的處境卻有些艱難,馬一紫再逼下去,他隻能忍痛割斷內心的最後一絲恩情。

蓋大抬頭看向廣闊天空,正值秋陽朗照,灑下萬千光輝。連城鎮四方城牆高臥,如同一位魁梧的巨人圍起了手臂。他環視周遭,徹底下定了決心,直奔那方偏僻的小木屋而去。

謝開言坐在桌前翻閱古籍《北水經》,細心搜查極北之地的地貌情況。古籍從天劫子的石屋裏搜刮出來,曆經幾代人心血,將河流山川、丘陵原野勘記得一清二楚,圖表線路一直延伸出了華朝邊境,直達番邦域內,翻過天階山,便能到達碧水澄澈的烏幹湖。

如果將天階山視作為最後一道邊線,那麽流沙原、芨芨草野、牧場、連城鎮就成了謝開言等人所能活動的區域,她亟待考慮一個情況:假如消滅了狄容,葉沉淵不等他們喘息,發兵攻占連城鎮,對原狄容部落占據的天階山嶺形成震懾之勢,她又該怎樣應對。

好在連城鎮的地位極為微妙,南下能入華朝邊境巴圖鎮,東遷則是理國門戶伊水河鎮,北上到達域外的烏幹湖。三向權衡,應是北方顯得更為廣闊。遷徙之路雖然苦了些,若能逃脫華朝或者北理的轄製,背井離鄉未嚐不是另一種開始。

謝開言合上古籍,在書皮上拍了拍,心道:阿照,最壞的打算就是北遷,好歹有個落腳處了。

才穩住心思,蓋大剛好推門走進,轉述了馬一紫的決定:戰敗就將他們一夥逐出連城鎮,不問死活。

謝開言起身收拾書冊,說道:“馬場主差不多要走到這一步了,很早之前,他便容不得蓋大哥。”

蓋大內心雖然怨念馬一紫不顧兄弟之情,但知道謝開言說得沒錯,隻能點點頭。

糯米團似的兔子趴在竹籃裏吃草,過了一會,突然豎起耳朵,後腿直立,做出警醒的姿態。謝開言低眼瞅著兔子,彈彈它的耳朵,歎道:“這團糯米果然和別的兔子不一樣,耳力要見長一些。”

蓋大不解。“哪兒來的兔子?”

“花老板送給我解悶的。”

綽號為“糯米”的兔子前腿緊弓,仍然杵著毛絨絨的身子一動不動,蓋大看它的長耳朵在微微轉動,心下驚奇不少。“它是不是聽到什麽了?”

糯米的耳力要比一般動物靈敏,如果貼地行走,它的感觸會更加敏銳。蓋大的心思沒有放在城外,自然聽不到遠處隆隆滾動的馬蹄聲。謝開言自清晨見過謝照,得到狄容即將進犯的消息後,就一直留意外邊的動靜,現今她傾耳一聽,明白了外麵的情況比較棘手。

“蓋大哥快去請卓王孫,狄容傾巢出動,來的不下萬數人。”

謝開言曾炸斷流沙原的浮橋,為連城鎮的整裝爭取到了一段時間。浮橋九曲宛轉,倘若了解行走路線,在深藏於沙池底的石基上加築,鋪上橋麵,幾日便能恢複通道。所以,狄容的襲擊隻是遲早問題,不能從根本上遏製他們的野心。

狄容旌旗影影綽綽閃動在地平線處,蓋大平日統領有方,眼見敵人逼近,馬上催動連城全鎮男女老幼齊上陣,湊足一千人馬,埋伏進了甕城。弓箭手占據箭樓及角樓,蓋飛帶著刀斧手持盾掩藏在門閘後,其餘的散兵遊勇分布在闕台、雉堞、垛口下,個個臉色慎重,想必已經知道狄容來犯,規模不可小覷的軍情。他們的武器大多是長矛與弓弩,長年未經保養,前幾日匆匆翻出來擦拭一番,堪堪泛出點銳利光澤。蓋大深知依靠這批散兵守住連城鎮的可能性太小了,盡量將精銳部分堵在前城,並吩咐他們準備好滾木和油罐。

連城鎮最早由三座廢棄城池連綴而成,正門前設置十五丈寬闊的護城河,河道內堆積尖矛倒掛,形成外圍第一道屏障。此刻吊橋已經高高掛起,城外廣闊的土地變成了臨時戰場。

謝開言背負拓木弓躍上瞭望台,極目遠視,打量狄容行軍規模。狄容爭戰不比中原講究陣法,他們騎馬揚鞭而來,嘴裏呼喝著,散散漫漫,遍布全場。通常在原野戰中,遊騎和衝鋒軍要講究次序,但觀狄容行進,如潮水一般肆虐奔走,氣勢看著喧囂,實則無任何精幹厲害之處。

謝開言看後心下安定不少,權當將這次圍堵給蓋大練兵所用。蓋飛仰望師父站在高台上的背影,看到瘦削的身子在寒風中顯得無比單薄,咬咬牙,憑借梯繩攀爬到了她右側。

“師父,有辦法退敵嗎?”

“有。”

“那為什麽要請動卓公子到場?”

謝開言估計著狄容衝到城門前的時間,側頭睇視蓋飛,道:“怎麽,開始擔心起你的貴客公子來了?”

蓋飛擼擼袖子,埋怨道:“師父,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笑!”

謝開言歎氣道:“小飛你好好想想,狄容、華朝與我方之間的利害關係。那卓王孫作為華朝特使,他出現在城門上,就表示華朝的權勢及庇護也覆蓋到了連城鎮,如果狄容還要強硬攻城,就意味著與華朝正式為敵。我們連城鎮來頭雖小,但華朝上萬軍隊還在邊防候著,大頭領能不考慮嗎?”

蓋飛聽後想了會,撅嘴道:“師父盡說些繞繞彎彎的道理,反正我是懂不了。不過你剛才一說,我大概明白了,不就是把卓公子哄到城樓上來,讓狄容見一見特使尊容嗎?”

謝開言拍拍他的後腦,歎道:“不需要哄,為了共同利益,卓王孫自然會來的。”

城池外的呼喝之聲越來越近,狄容催動馬匹,風一般卷向正門。正值人心慌亂之時,卓王孫身著紫袍輕步上了城樓。弓箭手壓低身子埋伏在垛口處,他反而走前兩步,突現出了身形,一襲紫色在巍峨古樸的城頭靜止不動,顯得深沉而醒目。

謝開言垂眼看他的動作,情知這個人心思剔透,又猜對了她的企圖。偌大的城頭僅憑一名特使來鎮住狄容囂張氣勢難顯公正,謝開言便匆匆對蓋飛吩咐:“萬一大頭領發橫攻城,務必要護住卓王孫的安全。”說罷躍下瞭望台,疾步走到卓王孫身邊。

卓王孫縱目遠視,看著天際沙塵滾滾,始終未見憂色。

謝開言持弓守護一旁,隨著他的視線看向遠方,忍不住揣度:難道他也安排了伏兵?麵色上卻不聲張什麽,嘴邊那句“公子勿驚”也吞入了腹中,隻因隻身前來的特使大人比任何人都要鎮定。

一匹通身毛發油亮的藍蹄馬衝在最前,狄容大頭領雄踞馬上,關外的風沙吹不散他眼裏的倨傲之色。身上披掛齊整,右手長戟斜掠一側,大頭領展現在眾人麵前的是一種霸氣。謝開言注視他身後,知道他有恃無恐的緣由何在——一列黃銅鑲皮的弩車踏著軲轆碌碌之聲奔突而至,張開機括口,豁出冷森森的箭矢,仿似直指九天雲外的烈焰。幾架雲梯與衝撞車尾隨其後,被眾多走卒齊力推進,隆隆作響,驚炸了一地斑駁的原野。

無論周遭如何喧囂,卓王孫靜立不動,用一種渾然天成的冷淡奠定了他的威儀。謝開言揣測他的習性本是不喜多言,當即趁著狄容未組好陣型的先機,運力說道:“大頭領,你且聽我一言,否則今日讓你有來無回!”

大頭領抬眼一看,正見著謝開言在城頭露出整張臉,那種蒼白而安靜的神情令他印象十分深刻,不由得咧嘴笑道:“你不就是我家美人身旁的小丫頭嗎?既然你在這裏,我家美人肯定也在不遠處。你快去對她說,‘你家夫君來了,美人莫再扭捏,待夫君打下整座連城鎮給你作嫁妝’,哈哈哈,就這樣說定了!”

謝開言道:“大頭領一心想著攻下連城鎮,可見是有備而來。”

大頭領招手示意身後騎兵圍上,仰天笑道:“那是當然!”

謝開言搖搖頭,朗聲道:“大頭領隻看到所帶萬數人馬的便利,卻不知中原打仗自有一套方法。自我觀察大頭領行軍以來,便認為大頭領必敗,為何?我一一告知大頭領緣由,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頭領哈哈笑著,根本沒把一個丫頭的話放在心裏,隻等著隨眾推車圍聚過來,便開始攻城。城內門閘後,蓋飛弓著身子,姿勢待發,如同一匹將要撲食的豹子。他等著師父下令行事,悶出一頭汗站了許久,卻聽得城頭上侃侃而談,忍了又忍,才嗤笑道:“師父一肚子壞水,這樣提起話頭,肯定又想嚇唬人。”

蓋大也留在了前城,此刻正站在蓋飛身旁。“學著點,你師父盡顯機辯之士才能,能與狄容城前叫陣,憑的就不隻是‘嚇唬’二字。”

蓋飛甩了一手汗,連聲道:“好吧,聽聽師父說了什麽。”越聽下去,他越是覺得師父巧舌如簧,與平常所表現出來的安靜與冷淡大不一樣。而且,他這個知情人都判斷不了真假,親近者尚是如此,那麽外麵對陣的狄容又能揣度多少?

蓋飛將信將疑地抓了抓頭。

遲靄暮色飄蕩在城池四周,被狄容隆隆前來的馬蹄聲踏碎。謝開言目測圍敵越來越多,不待大頭領緩和勁頭,就一鼓作氣說道:“馬場主早就知道大頭領要來拜訪連城鎮,提前做好了準備。此時已近申時三刻,太陽已經西沉,耕牛在外勞作一天,急著回家舔護牛犢,脾氣變得極為暴躁。馬場主恐怕耕牛性情過於溫和,特地置辦了萬掛爆竹綁在耕牛身側,隻等大頭領一聲令下攻城,他便喚我射出響箭,要鎮外埋伏的漢子放起‘火牛陣’,與大頭領的青籠烏蹄馬陣會會,決出個高下。”說著,她揚起手中拓木弓,箭矢頂端赫然包著一枚銅骨鏑頭,冷鋒流轉,來證明她所言不假。

大頭領臉上笑容一緩,勒馬後退兩步。他並非正規行伍出身,但搶掠村莊的惡事也沒少做,平時碰到的最大抵抗便是村民與鄉兵的兩三下武把式,連城鎮這樣的規模及行事實屬首次。然而他燒殺搶掠多年,自有一股剽悍之氣浸漬身骨,謝開言的這番說辭隻能令他遲疑一刻,不久後,他仍然會秉承貪婪風氣,下令攻打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