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提婚

熏香輕拂,月淡風清。

謝開言坐在燈彩之下,素手輕揚,用細軟的草枝紮了一隻活靈活現的蜻蜓。她將絹布打薄,繃在蜻蜓身上,當作翅膀。然後輕輕一彈,送它撲飛出去。

此時的胭脂婆必定是好奇站在一旁,細心瞧著謝開言整飭各種小玩意。

謝開言拂袖待離去,胭脂婆緊巴巴地說:“太子妃好生不講理,怎麽不將畫本作完。”

謝開言笑了笑,當真應了她的催促,走到桌旁繼續完成畫作。數日前,左遷偶有一問,詢問軍衙粉壁畫的是什麽。她沒有應答,回來後便裁剪絹布,加入內襯,做出一冊素白的畫本,開始提筆勾描壁畫。

時至今夜,謝開言用筆墨渲染開海龍騰雲而去的最後一點痕跡,已算是完成了畫作。

胭脂婆執起畫本,在燈下輕輕一翻,隨即驚叫了起來:“這些雲啊海啊都能動呢。”絹布一頁頁滑過她的指尖,將所畫的內容連成一道皮影戲,影影綽綽的,講述了一個連貫的故事。

謝開言微微含笑,看著胭脂婆有似孩童般的神情,恍然覺得又看到了熟悉的影子。極早前,她推卸不過句狐的邀請,替她畫了一冊《月魂》的故事,也是這般引得她眉眼生光、驚叫連連。

“知道《南華經》麽?”謝開言問道。

胭脂婆像是撿到寶物一樣捧著畫本,先點了點頭,後又搖了搖頭:“讀過,懂得不多。”

謝開言細細說道:“《南華經》有記載,鯤魚化鵬鳥,振翅而怒飛,水擊三千裏,雙翼蔽天日。我這畫本上畫的,就與故事所說的差不多。”

胭脂婆來了興致,湊過來道:“快,快,趕緊對我說說。”

謝開言凝目看她:“對你說了無用,我原本想講給左大人聽,讓他應付殿下交代的作畫差使。”

胭脂婆依然興致勃勃:“由我轉告給左大人,也是一樣的。”

謝開言微微一笑,解釋了所有:“北理開國流傳著四典故,其中有一則叫做‘海龍吐日’。是說水中生異蟲,先為石龍子,再為小蛇,遊過千裏伊水河,決起而飛,化成海龍。那海龍奇大,能吞吐日色。吞下整輪日頭後,海龍便騰雲飛走,直上九霄,散落九彩霞光入伊闕,拂照金堂天子身上。”

酉時三刻,胭脂婆用絹袖掩住顏麵,抵擋微微的風沙,走到左遷屋舍外。

左遷聽到侍從通傳,連忙走到院子裏,請胭脂婆進屋寒暄。胭脂婆福了福身子,說道:“不用麻煩左大人,我說完就走。”

左遷喚退所有值守侍從,負手而立,銀絲袖罩經風一拂,有些發顫。他站在月下,玉容斂著光,眉眼看得分外清晰,如同秀美的山水。

胭脂婆皺眉攏著衣袖,繼續遮掩擾她麵的風沙,漫不經心說道:“太子妃說了,殿下要左大人畫的壁畫叫做‘海龍吐日騰雲而去圖’,聽著是不是很新鮮?其實就是石龍子化成一條大蟲,吞了日頭,然後逃走的故事。哎呦,左大人這樣看著我做什麽,我沒有殿下、太子妃那樣文雅,說的意思也差不多嘛。”

她遞過畫本,左遷一直看她,來不及接過,她便一掌拍在他懷裏,繼續撇撇嘴說道:“左大人所占的井關鎮,原來就是北理的邊防軍鎮,內堂畫上開國四靈獸的故事,是為了鎮邪,不是左大人想的什麽青天海日、一派祥和……”

左遷見胭脂婆轉身要走,忙說道:“姑娘為什麽這樣生氣?”

胭脂婆回身秀眉冷對:“我喜歡那畫本,太子妃卻要我拿來給你,能不生氣麽。”

左遷想了想,將畫本徑直放進懷中,徹底阻斷她那流連忘返的眼神。

胭脂婆嗤笑:“小氣鬼。”

一陣晚風拂過她的周身,織錦繡緞的衫裙便層層飛起,仿似散開了一朵幽香雪蘭。她的眉眼藏在飄拂的發絲後,更顯嫵媚。淒迷的夜裏,隻有那張淡淡的紅唇有如秋色海棠,吐暗香,笑語纏綿,引得左遷微微失神。

胭脂婆奇道:“左大人發什麽呆呢?我能走了麽?”

左遷清醒過來,讓開了路,胭脂婆不待辭別,轉身就走,他在後咳嗽了聲,問道:“不知姑娘真實名姓是什麽?”

胭脂婆聽他發問,隻得停步回道:“我從古姓,叫奇名,左大人還是不要知道為好罷。”

左遷慢慢走到她身前,再問:“你,你多大年紀?”

“二十二。”

“可曾有婚配?”

“沒有。”

“那,那是否想過,嫁給……嫁人?”

“不想。”

“為什麽?”

“嫁人有什麽好?”胭脂婆將絹帕蒙在臉上,隻露出一雙靈動的眸子,不以為然地說,“不如行走五湖四海來得自在。”

左遷長身而立,看著漫無心機的胭脂婆,心底的願望更加迫切。但他向來所持光明磊落的作風,又不願委屈了她,因此如實說道:“胭脂……我喚你胭脂好麽……我很中意你,想娶你為妻,你覺得怎樣?”

胭脂婆跳腳:“什麽?你說什麽?”

左遷羞赧笑了笑:“我身邊都是厲害人物,可我喜歡你這種隨性的,長得美,笑得美,每次見你,我都極開心……”

胭脂婆如喪考妣:“不就是來送個畫本麽?怎會變成這樣?”她嚷著嚷著一溜煙地跑開了。

軍衙裏,葉沉淵正低頭核查快馬送來的軍營駐守圖。左遷身穿便裝去而複返,躊躇立在案下。

“稟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葉沉淵不曾抬頭,也不應答。

左遷惆悵侍立許久,內心隻覺忐忑。

葉沉淵收好地圖,看了左遷一眼:“將要出戰,浮動的心思一律不準求。”

左遷暗自鼓氣,扣手答道:“殿下應了我的請求,我才能心無旁騖上戰場!”

葉沉淵坐下來看著左遷。

左遷一鼓作氣說道:“我已過婚配的年齡,請殿下做主,替我指配婚事。”

葉沉淵卻說道:“胭脂婆不可行。”

左遷怔道:“我還沒提是誰,殿下怎麽知道……”

“心思過淺的人,自然會被抓中把柄。”

左遷施禮道:“殿下既然看出來了,隻求殿下成全!”

葉沉淵冷淡回道:“以你身份,需配三品官員之女。胭脂婆隻是修謬買來的奴婢,安插在北理做了探子,心性養得散漫。”

左遷跪下力求,苦苦說道:“我知她心性散漫,又愛玩鬧,可我隻看中了她,決計不會娶殿下所提議的王小姐!”

葉沉淵看著左遷哀戚的麵容,沉吟一下,問道:“不後悔?”

左遷直挺挺跪立,大聲答道:“不悔!”

葉沉淵揮袖道:“準了。”

左遷歡喜離去。

第二日天明,胭脂婆得知她一向忌憚的婚事竟然有了著落,且是太子下令促成的,如聞噩耗一般,僵立在謝開言麵前,久久忘了該做什麽。

謝開言細細瞧她,問道:“左大人平日待你極不錯,難道你沒看出他的意思麽?”

胭脂婆怒道:“你待我也不錯,難道你也會中意我?”

謝開言笑道:“那你現在怎麽辦?”

胭脂婆撇下未梳妝的謝開言,全然不顧自己的職責,一陣風卷到左遷屋舍前,衝他怒喝一氣。左遷拿著名冊,一邊對她笑著,一邊細細點數昨晚所擬的聘禮,絲毫不在意她的怒氣。

胭脂婆昂首挺胸道:“左大人不用肖想我了,我看不中左大人這樣的。”

左遷出示婚書,溫和道:“殿下已經印了玉璽,所列婚約立時有效。”

胭脂婆轉頭就走,離得遠了,仍在憤憤說道:“強做的買賣怎能持久。這天下之大,哪裏不是我容身的地方?不如去扶桑小島,行商也好,賣藝也好,好過留在這天天想打仗的華朝……”

她順口氣,上樓繼續替謝開言梳妝,不準旁人問她一個字,就連謝開言發問也被喝退了回去。謝開言已摸出她大致的底細,看她平時嬉笑怒罵隨心隨意,從來不與她計較,眼下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