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王後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動佛珠的手一停,沒有轉身,沒有行禮,隻能等著王走到她的身邊,在她旁邊的蒲扇上坐下,給君家的祖輩上柱香。

等到王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個頭後,才轉過了身,對王後說,“姒翊,對不起!”

“你是知道的,我要的從來不是一句對不起。”因為做了不對的事情,才會有歉意,然而他們夫妻之間,再談對不對得起的話題,便顯得見外了。

王未曾答王後的話,而是又對著先人磕了一個頭,“我這一生,上對得起天,下對的起百姓,唯一虧欠的就是我的妻子和女兒,若有來世,我定不負!”

“你真的決定了?”王後不是王最愛的女人,卻可以說是最懂王的女人,一聽王這麽說,她的心裏便有了個大概,盡管心裏是萬般不願的,可是麵上也不顯,依舊保持著她在王的眼中溫婉大方的形象。

“是!姒翊,照顧好咱們的女兒,以後整個璃琉大陸,我都托付給你們了。”王說的很鄭重,可以說這就是他的臨終遺言了。

“你要帶雲初一起?”王盡力掩蓋住聲音中的顫抖,不能同生,但是可以同死,這也算是一段人生佳話了,隻是她算什麽呢,難道從始至終她都是一個局外之人嗎。

王點頭,卻猛的把王後抱到了自己的懷抱裏,他把頭挨在她的耳邊,輕聲的像是怕王後聽到一樣,“姒翊,你是我的妻子,永遠都是。”

“一個男人一生會有兩個女人,一個女人像是白牡丹,另一個像是紅玫瑰,娶了紅玫瑰的男人會在心裏留一片屬於白玫瑰的天空,而娶了白玫瑰的男人則又會把紅玫瑰當成是胸口的一顆朱砂痣,那麽於你而言,我是什麽呢?”王後從來不是一個為了愛情而要死要活的女人,但是卻也希望著和她生活了幾十年的男人能給她一個答案,哪怕那個答案是很殘酷的。

在王的心裏,王後既不是紅玫瑰也不是白牡丹,而是一朵小小的薔薇,在悄無聲息之中用枝蔓將他纏繞,至死方休,他愛過孟雲初,那是他的初戀,但是他是正愛著王後,也就是因為愛著他才故意遠離,不想讓孟雲初的目光全部放在王後的身上。

無論是對孟雲初,還是對孟姒翊,他都是一個負心的男人,王希望她們能幸福,卻都最後不得幸福,也許這就是她們愛上了像他這樣的男人的報應吧。

王放開了抱著王後的手,獨自站起了身,王後的心一沉,到了最後的時候,沒想到他居然連騙她一次都不願,難道是想讓她徹底死心嗎。

就在這時,王忽然向王後伸出了手,一如當年他們新婚之夜的時候,滿是溫柔的對她說,“姒翊,夜色正好,我們先去歇息吧。”

王後看了王好一會兒,才把手放在了王的手上,王的手寬厚而又溫暖,而王後卻是顫抖又冰涼,王緊緊的與王後十指相扣,走到屬於他們共同的寢宮。

本是不同的體溫,可是卻是莫名的契合,也許這就是緣分,也或許是有緣無分。

難得的王對孟姒翊如此親切,哪怕她知道明日就是世界末日,王後依然覺得很開心,王和王後很久沒有進行夫妻之事了,然而今天王卻格外的細心,讓王後體會到了久違的“幸”福,或者這就是王送給她最後的一項禮物。

當天快要亮的時候,王後就朦朦朧朧的醒了,她看著近在咫尺的王的容顏,意識有些恍惚,這個是她愛了一世的男人,卻也是牽絆了她一世的男人,如果沒有他,自己會在哪裏,也許已經成為了大長老,過著滿是權利籠罩的日子。

王後為了他放棄了在明麵上的權利,卻也收獲了可愛的兒女,雖然她的兒女除了君解語以外壽命都不長,可是她真的很知足,一個女人能有她的經曆,也算是不辜負人生了吧。

被一個人死死的盯著,很少有人能睡踏實,不一會兒,王就醒了過來,他望著懷裏的女人,溺的親了親她的額頭道,“姒翊,我想吃你為我做的飯菜。”

王在外人的麵前都自稱孤,因為站的位置越高,就代表著越是孤獨,但是王在麵對王後和孟雲初的時候,卻把自稱給改了回來,如果可以,他也想要做一個平凡的人,收獲一份平凡的幸福,然而即便是這麽簡單的願望,在王室之中也是極奢侈的。

“好啊!”似乎很久了,王後都未曾再進過廚房一步,但是為了王,她願意洗手羹湯,“等我一下。”

王後從王的懷裏起身,簡單的穿了件衣服,就進了小廚房,把所有的宮人都秉退了,連切菜這種小事都不假他人之手。

王後用心的對待手中的食物,就像是珍視於和王的感情一樣,王的廚藝不錯,沒過多長的時間,就做出來四道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來。

在端進大廳之前,王後麵對飯菜猶豫了一番,最後還是在給王準備的米飯裏加了少量的白粉,然後正了正自己的神色,把飯菜端了出去。

王對自己的妻子自然是信任非常的,特別是吃著久違的飯菜,那心情必然開闊,連飯都多吃了許多。

王後見了,一直緊繃的心輕鬆了不少,隻要有一線希望,她都不會去辜負生命,畢竟誰也不會和自己的幸福過不去,哪怕有一天王會怨她,她也絕對不後悔做了今天的決定。

這一天,可以說是王後幾十年來最幸福的一天,他們刨去上如廁的時間以外,幾乎都是黏在一起。

現在整個王宮裏麵隻有王和王後兩個主子,生活上的瑣事少的很,他們一起逛逛花園,走過一個個的石橋,踏平一塊塊的土地,讓王宮的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了屬於他們的痕跡。

王後的話不多,基本都是靜靜的陪在王的周圍,她的人在王的身邊,可是在心裏則運轉著各種的計劃。王後知曉天下的大義,可是無數的先人在江山與美人之間總是難以抉擇,她也不例外。

如果沒有昨天和今天的事情,王後也許會順應時代的發展,在王過世後找上一處佛堂,了結了自己的一生,但是當王後得到了王身上所散發的溫暖後,她就再也不忍心鬆開。

人心都是肉長的,在拋開了刻意的掩飾之後,王後能明顯的感覺得到王對她的情意,原來這些年來不隻是她在做傻瓜,傻的是他們兩個人,也可以說是三個人,甚至於更多。

夜幕十分,王抬頭望著天空中一閃一閃的星星,才恍然的發現一日便這樣匆匆過去了,他想抓住王後的手一直不放開,但是他不想他們恩愛的場景被明天的孟雲初撞見。

孟雲初的愛已經到了偏執的程度,王很怕她在激動之下會做出出格的事情,他已經欠下了孟姒翊很多的了,不想等他死去以後還給孟姒翊添麻煩。

王把孟姒翊帶到書房,在書房的抽屜裏拿出來一封信遞給孟姒翊,“這是我給語兒的信,她看後對於未來該怎麽做,心裏會有所成算。”

“嗯!”孟姒翊抿緊了嘴,不讓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緒表現出來。

王默默的注視了孟姒翊的容顏良久,久到他們都以為此時便是地老天荒,然而時間終有長短,該結束的必然會不留情麵的結束,最終,王放開了一直握著的王後的手,刻意笑著說,“姒翊,你走吧,我們來生再見。”

盡管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孟姒翊的淚水還是不受控製的流了下來,但是她不願意在王的麵前哭,也不能在王的麵前哭,她轉過身背對著王,帶著些許的哽咽的說,“你昨天在小祠堂裏說的話還算數嗎?”

“算!”王的回答很堅定,這一輩子他和孟姒翊沒有好好的盡上一番夫妻緣分,來世必然不會辜負彼此的情意。

“好!希望你無論在什麽時候都能記住這一句話。”王後把眼淚擦幹,不敢再看王一眼便大步的向門外走去,她就怕晚走上一步她會哭著勸王不要做傻事,但是於整個璃琉大陸的利益而言,王的傻事非做不可。

王一直是孟雲初的夢想,當夢想破滅的一天,一切都將不再重要,那麽這場戰爭的曙光就要到來了,否則不斷的糾葛下去,哪怕雙方的軍隊還有實力,但是各地區的百姓卻是吃不消的,到那時哪怕天下再次一統,於民而言也是禍而非是福,作為一國之主,無論是王還是王後都有義務避免此類的情況發生。

當王後走到門口,就在快要消失在了王的視野之中時,王後突然說,“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笑的比哭還要難看,我希望你為了在乎你的人,真的可以笑著離開。”

說完,她便徹底的於王的生命做別,王先是一愣,然後由衷的彎起自己的嘴角,對著夜色道,“隻要你能活的快樂,我就會快樂,姒翊,一定要幸福。”

看似平靜的度過,不出王所料,幾乎是連早朝還未上的時候,孟雲初就衝到了王的寢宮,與王一起上的朝,孟雲初和王之間的愛恨糾葛是大臣們心照不宣的事情。因此看著他們明目張膽的成雙入對,連發出異議的人都沒有一個。

大家各忙各的事,隻是心裏忽然覺得無論誰最後得了天下,上麵坐著的都必然是這兩位,他們天天爭來爭去也怪沒有意思的。

早朝以後,順理成章的王隨孟雲初一起出了宮,去了大長老府上慶生,大長老府上午熱鬧的如同街市一般,可是孟雲初卻把所有的官員都拋下了,扔給府裏麵的大總管去打理。

而自己呢,則是去了一處相對於偏遠一些的院子,把讓下人準備好的酒菜奉上,要和王來一個不醉不歸。

王都不用喝,僅是聞著酒的味道就知道大長老府上的酒都是好酒,味道比宮裏頭的還要純上三分。

王笑了笑,一仰頭將孟雲初的酒一飲而盡。

“這第二杯,我是敬咱們一起走過的時光,希望我們能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孟雲初一句話說的短,卻把自己的野心給說了出來,於他們的身份而言,他們今天單獨在一起已經屬於於理不合了,如果每年都這樣的話,不用說是別人,隻許默一個人便是無法接受的。

可是今天是王打算在世界上活的最後一天,他也不想掃了孟雲初的興,僅猶豫了片刻後,他就把酒杯接過,在孟雲初的麵前晃了兩下,“雲初,這杯酒我喝了。”

王在孟雲初的心裏,除了要娶她的那句話失了言,平時都是說一不二的主,因此能得到王的一句承諾,就意味著在未來多了一份保障,這樣的結果孟雲初怎麽能不開心呢。

她又拿起了一杯酒,說起了她今日收到的好消息,“藍兒傳信過來說,常州已經打下來了,現在他們從那裏出發,沿著山路拐到都城的後方,與前方的人馬行成一個包圍圈,相信很快都城就是咱們的囊中之物了,到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真正的在一起,誰都不用再怕。”

孟雲初越說越覺得興奮,一閉上眼睛她都能想象的到未來幸福的場景,為王宮的主殿上有她有王,也有他們的女兒,能夠如此,她的人生也算是圓滿了。

孟雲初的話是不是事實王不知道,但是他明白孟雲初有能力在短時間內實現她所說的話,這也是為何他選擇在這個時候做一個了斷的原因之一。

王把自己麵前空著的酒杯填滿,“既然你敬了我兩杯,那我也敬上你一杯,祝你在新的一年裏無愛無殤。”

“無愛?”孟雲初仔細的咀嚼著這兩個字,覺得裏麵似乎夾雜著什麽她不懂得的意思,但是還未等到她去追究,王就把話題給轉開了,“雲初,你想不想知道你今年的生日禮物是什麽?”

“我可不可以自己要?”孟雲初和王在一起,可以輕鬆自己緊繃著的神經,難得的露出俏皮來。

“不可以,因為我已經準備好了。”王把酒杯放在一邊,然後拉著孟雲初的手,指向不遠的方向,借著明亮的月色,孟雲初影影搓搓的可以看到有一座高山,站在那座山的最高處能夠俯瞰天下,也是璃琉大陸的人們心目中離天最近的地方,王室常去那裏祭天祈福。

見孟雲初對山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來,王耐心的做解釋,“你的名字是雲初,可是我還未曾帶你去一起看過,今天我們就把這個缺憾去給圓了,如何?”

孟雲初把身子順勢倚在了王的身上,帶著滿是幸福的語氣說,“隻要是你說的,我都願意去做。”

孟雲初在心裏又默默的補上了一句,哪怕王是騙人的,不得不說一起長大的姐妹兩個,對某些性格來說,還是有相同的地方,就比如對愛情這種飛蛾撲火的精神。

王撫了撫孟雲初的發,嘴上卻是沒再說什麽,他想讓她放棄奪天下,可是不用想孟雲初也是不會答應的,說多了,也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

兩個又簡單的用了些吃食補充體力,便一個侍衛都未帶的向著山的方向出發了。夜路本就是比白日難走的,更何況是山路了,再加上很多的大型動物是在晚上覓食的,不時的就能聽見野狼的叫聲。

他們為了安全,寸步不離的走在一起,就怕一閃身之間對方就不見了,這樣默契的感覺對於他們彼此來說都是久違了,讓孟雲初格外的享受於這個過程,既希望山路可以少上一點,又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那麽王便可以永遠是她一個人的了。

王和孟雲初不敢耽擱,這一路走的不可謂不艱辛,幸好兩個人的身子骨都不是弱的,麵對困難挺一挺就過來了。

等到他們爬上了山,已經是好幾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孟雲初大口的喘了幾口粗氣,在山頂找了一塊空地坐下。

“沒想到僅看一次日出就這麽不容易,看來高雅的事情,也不是經常能做的。”孟雲初有些抱怨的說。

“想要得到,必然要先學會付出,這是你曾經教給我的。”王坐在孟雲初的身邊,把一直帶在身上的水壺遞給孟雲初,“喝點水吧!身體會舒服一點。”

“原來我以前也是個小哲學家啊!”孟雲初自然而然的把王遞過來的水接過,一仰頭小半壺的水便沒有了。

孟雲初的嘴邊留有了幾滴水漬,王拿出手絹,溫柔的為孟雲初擦拭掉,然而即使在夜裏,她依然能夠發現手絹最初的主人是誰,因為留在上麵的清香味是經過了特殊的調製,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絕對騙不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