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愛而得
金玲用涼開水為白荷清洗肩膀上的傷,包紮時環過白荷的脊背,用牙齒咬住布條拉緊,發茬擦著她的脖子。
“我應該休個年假,讓我打個電話。”
快遞員來送包裹時白荷拿到了和金玲帶來的同一本書,白荷關上門,金玲冷冷看著她,像藏在衣櫃後麵的幽靈。
整個晚上金玲都像在諦聽。
“這麽多年你去哪裏了?”白荷問。
“讀完書你就知道。”
“……方芳說:‘我的舅舅許諾,如果我贏得比賽,勇奪第一名,就獎我十元錢。’我無聲地聽……”
“念下去!”金玲沉聲說。
“‘你不要與我爭了好不好,讓我拿第一好嗎?其她人都不在話下。’方芳柔光閃爍的大眼睛深深地凝視著我的臉,鐙亮的目光中滿含期望。”
白荷讀下去,好似讀著自己的生活。金玲聽出白荷聲音裏的情緒,抓住白荷的手說她不曾放棄!
這本書與白荷的文有太多的相似之處,每一個梗的接續,關係的轉折,那些風景與心情,還有原詞原句。
“……我笑了,我說:‘這是穆子襄的傘,不是借給她的。下雨了,當然要把傘送到它的主人手上。’”
“‘不對,’方芳脆生生地反駁,‘我知道穆子襄的傘是黑色的、灰色的。你的傘才是彩色的、白色的。這把傘是白色的,它不是阿玲的!’”
“在那個下雨天,我看到靜找了你。”阿玲說得平和。
訓練場並不是教室窗外的景色,那金玲是否和靜碰麵了?白荷心想。
不用再讀下去白荷也知道結局,後麵是強~奸的戲碼。“你懷疑是我出版的麽?”白荷無法解釋。
“我不相信。”金玲垂下眼簾,沒有底氣。
阿玲看到了這個故事,笑子喻把強~奸的段落寫得淋漓盡致、另人發指,她還刻意隱去了那句“流言剝奪了她上學的尊嚴。”坐實了阿玲被輪~奸的命運,她也沒有寫阿玲說那是她姐姐家的小孩兒的辨白。
白荷心痛得想哭!
笑子喻那是誣陷,白荷的本意書寫的是流言的惡毒與傷害,根本就沒有什麽強~奸。
“你回來是報仇的?”
“我不應該嗎?”
白荷想哭,如果仇恨沒有那麽深,這些就不會是真的!
“死的是誰?”
“關欣樺,還有最先要打你的那個男生。”金玲知道白荷記得那些細節,“那個男生一直住在金家胡同裏,你救了目擊者。”
關欣樺死了。
在上個月的同學會上,20年來她首次與白荷見麵。
同學會那天,關欣樺、陳靜、林丹、司徒月都到場了,班長還宣讀了長篇的感言。
關欣樺嫁了個好老公,幹著最賺錢的行業。與小學時一樣的盤辮兒插滿克拉鑽的發梳。她伸指點著轉盤監督滿酒,無名指上碩大的正陽綠翡翠隨著她撥轉酒杯一次又一次地在眾人眼前晃悠。她拉著白荷的手笑得像小時候一樣,嘴角邊兩個梨窩。
“一畢業你就沒了消息像消失了一樣。我和陳靜偶爾還能聚一聚,若不是這次班長找到你,我們班人還不能全哩!”
“還是不全,沒有金玲呢。”
“真的很惋惜,她發生那種事。”小樺看著陳靜說,“不說她了。白荷你現在住在哪啊?”
林丹給白荷倒上酒,她的感言觸動了大家遠久的記憶。小樺已舉杯,在幹杯之前,林丹又提議下個月再聚,大家走遍中國又回家相聚多不容易,還有七個出國的同學在微信群上視頻參加同學會呢!
“為再聚幹杯!”
“沒加微信好友的都掃一下二維碼和名片。”班長說。
白荷有點囧。
“手機還沒換,白荷!”
“加我□□吧。”白荷亮出自己的號。
陳靜將話題帶到區政府領導的私生活上,還有新區建設中渣土行當的前景。男同學重視的是養大貨或鏟車,林丹從新小區落成中找到了為她的佛山陶瓷店兒拓寬銷路的法寶。
白荷靜靜聽著,像自己這種上不能聯係市縣區領導,下不能聚財養小弟,酒量還不行的,就是新世紀的廢材。
“白荷,來、幹杯。”
“幹!”
“白荷,祝你越來越漂亮!”
“幹!”
酒過三巡,“白荷,還沒結婚呢?”
那些男生不是她結婚的對象。
聊天的主題又回歸養孩子了。
結束了回憶,白荷突然說道:“凶殺案是29日之前,我救人是在30日。”
金玲笑了,“同一種殺人手法才有人頂罪。”
“可時間不符。”
“我知道他們那夥人的手段。”
你回來多久了,白荷沒有問出口。
“你和陳靜還有聯係嗎?”
“沒有,她搬家了,現在住在紅光區。”
金玲若有所思。
“怎麽,你還要殺陳靜?”
“為什麽不呢?”
白荷應當感到安心了,因為金玲相信書上寫的那段話,那罪惡的字條是陳靜擬寫來交給關欣樺的。
她們接著讀書,讀到金玲被輪~奸之後。
“冬去春來,警方略有些線索,他們找到穆子襄失蹤前接收的信箋,上麵有著我的留言,警方為此尋問過我。
……
我的名字是寫在一張貼紙之上,那貼紙上的圖案是我曾經送給了方芳的。
……
小華的字跡與我的相差甚遠,而方芳卻有這個能力可以學寫得很像,有時連我自己都分不清。”
……
金玲日出夜歸,白荷隻出門過一次,為金玲買回一副墨鏡。白荷在燒金玲的上一副墨鏡。那副的鏡腿掉了,所以金玲一直沒戴。金玲回來時,白荷手中的眼鏡隻剩兩隻鏡片和幾根鋼絲骨架。
“你沒必要這麽做。”
“你回來早了,我去做飯。”
“我不想吃你的那些豆子了。”阿玲笑得有點無奈。
白荷覺得委屈,12月綠色蔬菜多少見啊,這可是她特地在收獲季節速凍了預備過冬用的。
金玲一定看見了白荷撅嘴,特意過來拉她,“和我出去吃吧!”
“我沒錢。”
金玲向門邊歪了一下頭。
那一晚之後,金玲溫和了許多,白荷能看見她把若有若無的笑意悄悄藏起。
“阿玲,同學聚會。”
“你知道我不會去。”
“但我會去,你想知道真相。”
“你問不出來什麽。”
“但是我可以帶回一些他們對案件的看法。”“案件”兩字白荷咬得很重。
“那你就去吧!”
白荷把阿玲損毀的鏡片扔到遠離金家胡同的垃圾箱裏。
同學會結束,還是酒店外的空氣好。
“白荷,上車!”金玲坐在出租車副駕駛上向白荷招手,等她坐進去,金玲說,“你先走,我晚一會兒來。”
等金玲回家的時間很難熬,白荷一台挨著一台轉換,翻翻今日的《齊魯晚報》,沒什麽可用的消息。
第二天清晨,白荷整理半空的大衣櫃時發現一卷玻璃絲繩、一瓶□□、一隻紗布口罩。
金玲開門進屋,一把將白荷抱到衣物被褥上。
“嘍——”白荷不自覺地將腳縮了上去。
金玲也跳了上來,並將兩扇櫃門合上,隻留一縫兒。一線兒光亮照在白荷的頭上,讓金玲能夠看得清她,她卻看不清金玲。
“讀書給我聽。”金玲的聲音並不平靜,“從第二部分開始。”
白荷知道那是她們相遇的記述。
雖然沒有光線,沒有書,但那些字句白荷都能背誦。她倆藏進衣櫃裏,她聽白荷朗誦。她的身子挨過來,還帶著外麵的冷空氣,她的手環過白荷的肋。
“你要殺死我了?”
金玲沒有回答。
“在一個霧霾天,用玻璃絲繩子勒死我,或者用□□將我迷倒再勒死,把我裝進垃圾袋,用玻璃絲繩捆緊,從煙囪的長梯爬上去吊在裏麵。”
“嘿嘿嘿——”金玲從白荷肩膀上抬起頭來,“你真是個會寫小說的。”
白荷喜歡金玲的鼻息,那樣金玲就一直呆在她身邊。
“有什麽是你沒有告訴我的?”白荷去翻金玲的包。
“在這裏——”為了見證金玲的決心,金玲從裏懷掏出一張貼紙。
白荷推開櫃門衝到光亮裏,那是一張被汗濕過的紙箋,也是她要尋找的物證,那張邀約金玲帝脈山下相見的便箋。
貼紙有些發軟起毛,筆跡都有些虛化了,圓珠筆的深藍隨著紙紋擴張,像感情膨脹的痕跡。上麵的筆體即熟悉又陌生。如果和白荷現在繚亂不成形的字跡比對,大約不像同一個人寫的。
白荷用了十多年的電腦,書寫能力都快讓大風刮走了,隻有在靈感爆發的間歇才飛速在紙上劃下隻言片語,還是常常有抓不住的細節遺落。
金玲摩挲著臉頰和眼袋,她在幫白荷收拾房間時丟掉過廢稿和紙片,所以她不確定了。誰才是主謀把她搞糊塗了。白荷這樣想著,撫摸著她的手,蹲下身子從下麵看著金玲。
“給我你的手機。”金玲翻過一遍,“哪個是陳靜的昵稱?”
“這個。”
關於那張紙白荷百口莫辯,但金玲就這麽陰冷地立在窗前是從同學會那一晚才開始的。
“你想用□□,那東西太少見,藥店都是禁售的。”白荷拉開冰箱冷凍層的抽屜,拿出一包山杏仁、櫻桃籽,“陳靜喜歡吃苦瓜、堅果。106路、K57路車都到她家。”
“不用你管。”
“我不是笑子喻,陳靜也不喜歡看小說,她隻喜歡富貴與權勢。”
金玲翻開白荷的筆記本電腦,找到笑子喻的IP地址,這年頭還有人和白荷一樣不用手機碼字上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