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知羽心裏,倒是平和的,是清明的。他似乎已經看到了這賭具的結局,塔頂的知羽顯得前所未有地平靜。
他看到賽蓮身邊不遠處有一團黑影。
那黑影很縹緲,很難看出來。這大約就是那個幫賽蓮修塔的家夥,知羽感覺到他在沉思,他也來了,看來自己和賽蓮之間的事情是該有個了結了。知羽反倒覺得輕鬆起來,有的事情拖的時間夠久了,拖著拖著,竟拖出一座高塔來……不能再拖了。
知羽的眼睛顯得很亮,和賽蓮眼中的深淵形成鮮明的對比。
“現在,可以開始了吧?”他問。
“當然,隨時都可以。”賽蓮的回答很幹脆。
於是瓷娃娃被一團紅色的風懸在了兩人的中間,賽蓮和知羽站在塔頂的兩邊,那燃燒著藍色火焰的台子就在一旁,正將一切照亮。
瑤依拉著小棉站在一邊。
瑤依的眼神如一隻在黑暗中等待的小獸,她告訴自己,隻要能抓住機會,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她都要救知羽出去……自打從忘川死裏逃生以後,她就帶著這個簡單的願望一路走。白衣仙子提心吊膽地在地府檔案室裏連夜查找疑點,在天一閣忤逆裏自己的師傅,無盡的跋涉把她帶到了時間之塔,帶到了這個可怕的地方,多少人的回憶在這個地方沉積,它們散發出夜的味道,那些精靈呻吟著,那是揮之不去的幽怨……
瑤依握了握那焰湖龍珠,從唐主編的懸崖上過來,知羽沒有向她要回這龍珠,瑤依深深地看了知羽一眼。
現在,這顆龍珠在她的手心發出的溫熱,比任何時候更讓瑤依沉著,它給了她力量,確切地說應該是,他給了她力量。
是知羽讓瑤依成長,瑤依知道,此刻的自己早已不再是那個嬌縱簡單的小仙子了。對知羽的感情把她拋向仙山外這個殘忍的世界,把她一把推到了他糾結的回憶裏。瑤依現在已經知道,任何人不能逃避過去,知羽的表麵上的惱怒和尖刻正是源自他無法走出的回憶。和賽蓮的回憶是一塊巨石,讓知羽無法呼吸。
瑤依看到知羽坦蕩的神情,她知道,他要搬開這塊石頭了——
這一天終於到了,此時的瑤依甚至想大聲喊知羽的名字,不為什麽,就是想喊,想聽他回應自己。知羽終於要走出那團該死的回憶了,這是對的,對於一個行進中的人來說,這樣的行囊太重了,會壓壞身子的……前麵本有更好的景色——其實都不用前麵,就在此刻,就在身邊,就有人一直守候著,願意為他付出一切……
瑤依幾欲流淚。
小棉的一隻手被扣在瑤依的手裏,她感覺到瑤依的手有一點抖。她以為那是因為緊張——仙女姐姐都緊張成了這個樣子,這是不是說,他們走出去的希望不大了呢?
小棉呆呆的,沒有什麽表情了。
她的腿現在還在疼,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傷口正在愈合,在塗上瑤依的仙藥之前,她已經習慣了傷口的麻木。這個時候,正在痊愈的小棉反倒感到萬分委屈。她看著知羽,此刻的知羽這麽從容,這麽清俊,這麽英氣十足。
如果他隻是個平常人,該多好……小棉不可抑製地反複想,自己從小到大喜歡過幾個人呢?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能下決心去贏得的人,卻竟是……有沒有人可以和她解釋解釋,這是為什麽呢?
小棉現在的腦子有點迷糊,她感覺在塔裏的很多事,自己都想不太清楚了。也許這就是個惡夢,她這麽告訴自己,明天早上她會發現自己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什麽都沒發生過。
但是知羽,這一路他的溫暖,難道也會象飛走的蝴蝶一樣,再也無處尋找麽?在不經意間,小棉的心口一陣痛。
這是怎樣的一次經曆?她自己永遠想不透,她不能再想了,小棉覺得那片藍色的光澤越來越遠。那和自己的世界之間,隔著無法逾越的天塹。
齊安安剛一進地府就愣住了——
秦墨昭正坐在地府出口,自顧自地哼哼著什麽。見齊安安來了,他下意識站了起來,先給了個笑臉。
“秦司案今天不當班麽?怎麽坐到這裏來了?”齊安安也笑了笑,問。
“今天……就是當班也該在這裏守著,”秦墨昭說起話來有點別扭,“今天有大人物回來。”
這個家夥,大約是在仙山上受了教訓吧,他大約已經琢磨很久了,該知道在整件事裏,我也插了一小手。齊安安見他掩飾不住的陰陽怪氣,已經猜出八分,她卻偏要逗逗他,“大人物?難道渡雲閣還有事要交代?”
“齊組長,”秦墨昭咧了咧嘴,“都是老同事了,你何苦到這個時候還來取笑我……地府這個地方的差事苦,你比我還清楚,我做了糊塗事,那也是為了保全大家。”
這家夥,竟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受的刺激不小。齊安安歎了口氣,“原來秦司案也有一肚子的苦水,我見你老人家天天對誰都笑嗬嗬的,還以為你安分到家了,什麽也不挑剔。如此,是我臆斷了。”
秦墨昭苦著臉低著頭,不回話。
齊安安看了看天色,“秦司案別等了,一來你去仙山這幾日,已經落下不少公務,不加緊處理隻怕不好交代;二來大家都不說,陶冥使也未必知道你犯了錯誤,就算知道了,以後大家還相處呢,他一個聰明人又何苦讓大家都過不去?”這一席話,很大程度上僅僅是安慰,尤其是後半段,齊安安還不知道知羽是個聰明人麽?他對秦墨昭的心思說不定早有預感,人家不在乎而已。
其實齊安安對秦墨昭一向是看不起的,她覺得這個人糊塗多過可惡。在齊安安的邏輯裏,如此迂腐的人,是講不通太深的道理的,還不如態度寬和些,讓他早早消消停停的,還實際點。
“秦司案,”齊安安催道,“一起渡忘川啊?我讓小落他們申請了鐵舟,一會兒就來了。”
“不,我要坐夜叉皮……”秦墨昭居然不給麵子,還哼哼唧唧的。
齊安安很詫異,“你又跟幽冥穀借筏子了?那可是違紀的!上一次你坐夜叉皮的事情還沒說清楚呢,上麵問我來著,你叫我怎麽和人家說——”
這些破事,本來理應是由渡雲閣善後的。現在事情亂套了,秦墨昭被拋到了一邊。
“齊組長,不瞞你,我檢查都寫好了,寫了一萬多字呢……剛回地府,上來小鬼把穆列帶走了,我直接就去檔案室寫檢查……我認了,我等著罰呢。”
“你隻坐一回夜叉皮還算是重大違紀,也就批評教育麵壁思過,你還要再坐那玩意,這可就容易叫人上綱上線了啊——尤其是有人勸你你也不聽的情況下。”
秦墨昭盯著齊安安看了片刻,長歎一聲,“齊組長,其實你是個好人……但是我還是不能聽你的。”
“為什麽呢?”齊安安覺得秦墨昭幾乎已經神道了。
“我怕鐵舟劃到水中央,我會把你推下忘川——我是個壞人,而你疾惡如仇,我可能會忍不住的。”
“沒事的,”齊安安忍住笑,盡可能嚴肅地說,“我在人間的時候上過警校的,這兩手還應付的過來,總不至於讓你這個書生給摧殘了。”
“那要是你把我推下水呢?”
“……秦司案,您說什麽?”
“……”
“算了算了,”齊安安一揮手,“既然秦司案不願意,我也不好說太多廢話。如此我就先走了,您看見知羽回來,替我問他好。”
齊安按看到忘川裏飄來一隻小巧的黑色船隻,她快步走到岸邊,把秦墨昭落在身後。
“齊組長——”誰想秦墨昭竟忽然跑過來,“我還有件事想問問清楚……”
“恩?什麽事?”
“陶知羽怎麽會認識焰湖的神龍呢?他……他再怎麽有才,也不過就是個冥使啊!”
齊組長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麽能肯定,我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呢?”
秦墨昭竟然迎著齊安安敏銳犀利的目光,慢慢說,“知羽在地府人緣不怎麽樣的,我想了想,除了我,也就你有可能和他有交情了。我平常和他關係好,他很多事情我還不知道——我不奇怪,我是個笨人,有的事說給我我也聽不懂。齊組長你可是個大才女,能看懂《失控》的人,他難道也不曾跟你說過什麽嗎?”
“秦司案果然還記得《失控》那本書——這倒是難得。”齊安安笑了笑,“那書您也看了吧,感覺如何?”
“我……我看不懂……”
“為什麽看不懂呢?怎麽個看不懂?什麽地方看不懂?”
“那上麵的字眼太生澀了,感覺很多都是上古時期的說法,再有就是裏麵很多東西,很多動物,我都從來沒聽說過,想像都想像不出來……”
“那就對了。”齊安安話鋒一轉,“秦司案可還記得知羽是如何被選到地府裏來的?這選拔是不用征求司案的意見的,但是司案可以全程監督。”
“當時,就是有人提到這個人嘛,然後選拔組的人就都沉默了,我再問這選拔的結果,就有知羽這個人了……”
“就這?”齊安安提醒道,“不是一說陶知羽這名字,大家就都沉默了的吧?”
“好像……”秦墨昭回憶著說,“有人問起過一個瓷娃娃。那時候也不知道誰從人間弄來個已經碎了的娃娃,還給拚好了……那娃娃一拿出來,大家就不說話了。”
“秦司案不知道了吧,那娃娃不是一般的娃娃,那是個還願娃娃。”齊安安解釋道,“我是土生土長的燕壁人,那楊記的瓷娃娃幾百年沒有動過地方的,那都有講究。他們的手藝並不象說的那樣敞開了傳,真正的傳人都是老楊家的處女,她們做出的極品楊記瓷娃娃是不賣的。”
“那就是說……”秦墨昭似乎也想起了什麽。
“那就是還願娃娃,每一個娃娃都是帶著一個許在三生石上的願望出生的,她們都是有靈性的,楊家女子把她們做出來,再幫助她們完成願望。作為答謝,瓷娃娃會保佑楊家一直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