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很累,他進來這塔裏,可給我添了不少的麻煩。與其就這樣一直耗著,倒不如看看最後什麽是一定要麵對的。”

“如果……一定要麵對的東西很可怕,你也麵對嗎?”

賽蓮冷笑,“還有什麽更可怕呢?我不想麵對的東西都來找我,那時候誰又問過,我是不是願意麵對?”

瓷娃娃搖頭,“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賽蓮似乎知道了,但是還是忍不住問。

“那時候難於麵對的東西都是來自外界的,這一次你要麵對的卻是……”

“陶知羽難道不是別人嗎?我麵對他難道不是麵對別人嗎?”賽蓮飛快地說。

瓷娃娃歎了口氣,又不說話了。

看看那沙漏,還有一刻鍾,知羽現在還沒有出現。賽蓮這個時候才隱約想到,自己也許是不在乎這娃娃會怎樣的,她在等知羽出現,他沒有出現,她的心裏有些緊張。一個人等待也許太能消磨人的意誌,她和那娃娃聊起來,是想緩解一點心頭的焦慮。

想到這裏,賽蓮笑了笑,這笑一定很奇怪,她想,幸好這塔頂上沒有鏡子。

到了最後,賽蓮才發現自己這麽害怕輸掉這賭局,她想,也許她就要一無所有了。但是她似乎也不是很想贏,贏了以後會怎樣呢?她想,那個小丫頭,對她能有什麽用處?

賭這一局,確實是紅眼睛給她出的主意,在紅眼睛提供的方案裏,如果賽蓮贏了,本可以得到更多——把小棉扣下來,這是賽蓮自己說的,是她自己臨時想到的。

賽蓮看到那個小丫頭躲在知羽身後,她看見知羽幾乎是下意識地把小棉擋住,賽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她說出了那個籌碼。那一刻,賽蓮的心裏……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那一刻,往事並沒有浮現,她隻是覺得時間不曾流逝,他們還是當年的白衣少年和女孩。

瓷娃娃忽然問:“你是希望知羽贏呢?還是希望他輸?”

賽蓮心裏一涼,卻說:“他贏了我就輸了,他輸了我就贏了。”話一說完,竟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變得這樣狡猾,一時間也愣了。

“你想贏嗎?”

“人人都想贏。”這話說的沒錯。

瓷娃娃頓了頓,問:“你是不相信我呢,還是不相信所有的人?”歎了口氣,“不管是什麽情況,總之你的心關在塔裏。”

賽蓮驚懼地看了瓷娃娃一眼,這個小人兒,難道知道這麽多嗎?

說出這樣的話,她莫非連這塔修建的過程都清楚?

瓷娃娃接著說:“你心裏也有個塔——你舍不得的不是這座塔,而是你心裏的那座。這座塔裏有的不過是回憶,而心裏的塔,卻囚禁了你的靈魂。”

原來這隻是個比方。

是我多想了……賽蓮暗暗鬆了一口氣,開口卻說:“我的靈魂已經萬劫不複了。”

“你並不希望她萬劫不複。”

“你怎麽知道?”

“你知道很多平常人不知道的事情”瓷娃娃說,“卻不知道很多平常人知道的事情。這個問題我不想解釋,也許一會兒見到了知羽,他會明白的。”

塔基裏的神秘墓室放著七口石頭棺材,每一口有一支燃著藍色火焰的白蠟守護,在焰湖龍珠的照耀下,瑤依看到其中一口石頭棺材裏的女子額頭上那隻奇怪的紅眼睛……

那裏麵倒映著一個帶翅膀的精靈,纖細而柔媚,卻和這女子此刻一樣,無比寂靜地趟著。

大石頭箱子是這女子的棺材,女子額頭上的紅眼是這精靈的棺材。

瑤依認得那精靈,那是記憶的精靈,那精靈的翅膀上有連個對稱的眼睛形狀的斑點。瑤依知道,這是能陪伴這女子一生的那個記憶精靈。

一個人的一生會擁有無數記憶的精靈,但是隻有一個能陪伴人的一生。這精靈寄居在人的耳朵裏,可以穿過頭骨,進入人的腦子。這精靈比同類要高貴,他們是其它精靈的首腦,他們甚至可以讓記憶反作用於記憶的主人。

有的時候一個人會沒來由地記住一件事,或是沒來由地想起一件事,這就是這個精靈在幫助你,或者戲弄你。

這精靈陪伴人的一生,與人同生共死。

這塔的主人現然也知道這個,她特地為這精靈做了安排。

這個時候,瑤依感覺到周圍似乎發生了什麽變化……她抬頭看了看,發現這個地方似乎沒有先前光線那樣好了。

七根白蠟裏,有一根火光變得一跳一跳的。

瑤依合上眼前的石棺蓋子,舉起龍珠往那邊去。她試圖打開那簇跳動的藍色火光守護的石棺,看一看有什麽不同。

這裏麵也是個女子……

瑤依先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事實告訴她,這不是幻覺——這個人,瑤依認識。

不是認識很久的熟人。最近一段時間,瑤依才開始熟悉她的麵容。

瑤依舉起龍珠,仔細看去,這女子額頭上的紅眼居然是破的,裏麵也沒有精靈。是精靈掙脫而出了嗎?還是賽蓮將那精靈給帶走了?

瑤依來不及想,她聽到一聲悶響從頭頂壓下來——

這是什麽?瑤依心裏一涼,卻聽見那魚怪的聲音:“又……封上了……封……上了……上不去……了……”

什麽?

想是賽蓮發現了塔基沒有封上,現在已經補救好了。如此一來,自己要如何離開?

瑤依忙提高聲音問那魚怪:“現在怎麽辦?難道要一直等到她下次下來?”

“她不會下來的……”魚怪怪笑著說,“除非……有什麽大事出現……她下來……做什麽呢?”

瑤依腦中一片空白!

誰想屋漏偏逢連夜雨,龍珠不知道怎麽了,那本來持久而溫暖的光澤開始一跳一跳的,如同在風裏搖曳的燭火!

瑤依飛快地把石棺蓋好,四下看看,隻希望能找個地方離開!

說來奇怪,龍珠的光澤暗下去,這墓室裏的壁畫似乎都在昏暗中變得詭秘起來,偏偏那些藍色的火光看上去亮了很多,更象一隻隻眼睛,正盯在瑤依的身上……

瑤依退了幾步,幾乎貼在牆邊。七具石棺組成的圖案此刻看上去象個有七隻眼睛的怪物,它被冒犯了,它蘇醒了!

盡管龍珠的光澤已經暗淡,瑤依仍下意識地把它緊緊握在手中。她的另一隻手扣在劍柄上——會發生什麽呢?會發生什麽呢?要如何應對?

安靜,安靜下來,這樣不行……

瑤依這樣告誡著自己,她漸漸平靜,卻在一瞬間又看到知羽的麵容從眼前閃過——萬一有個好歹,是不是今生就見不到他了呢?

這樣想著,瑤依無法平靜了……

她呆呆地站著,茫然無措,任憑墓室裏的一切詭異地變化著,她隻有看著,睜大了眼睛……

其實她什麽也看不清楚,她的視線已經被淚水模糊。

最後,她聽到一聲清脆的響聲,然後就什麽多不知道了。

沙漏裏的沙隻剩下一點了。

賽蓮聽見很輕的腳步聲,是知羽要來了嗎?她忽然間覺得很慌張。

瓷娃娃看著她,不說話。

賽蓮在一瞬間也想到,一切要結束了,也想到,這塔也不知道給毀成了什麽樣子。是啊,這塔也不知道給毀成了什麽樣子,不知道能不能修好。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這家夥似乎並不著急。賽蓮咬了咬嘴唇,她沒來由地覺得憤恨——也許不是憤恨,隻是酸而已。

他來了……

不對!

“怎麽是你?”瑤依沒好氣地問。

“是我怎樣?”紅眼睛懶洋洋地說:“不合情理嗎?”

賽蓮冷笑,“你走路也有聲音呢,我原先沒留意——”

“我走路可以有聲音,也可以沒有。”紅眼睛說,“你今天感覺格外敏銳麽。”

沉默。

賽蓮問:“那鏡子,搞定了?”

紅眼睛咯咯直笑,“反正是不會再來煩人了。”

賽蓮的臉色微變,卻也隻說:“那很好,還是你能耐大。”

“你還是很清楚的嘛,有很多事情,你本就處理得不成熟,還是我來教你。有人領著還是比自己走路要平坦,你說是不是呀?”

賽蓮覺得惡心,卻不好反駁,隻問:“你現在莫不是要教我一會兒如何與知羽……”

“聰明。我就是要告訴你,如何能穩贏他——其實他已經輸了。”

賽蓮皺眉,“你的意思是……”

紅眼睛的語氣裏帶出了揶揄的意味,“你知不知道,現在在塔裏的,同陶知羽一夥的人有幾個?”

“他不是隻帶了那個小姑娘來嗎?”

“對,她算一個——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賽蓮愣了愣,“誰?什麽時候來的?怎麽會……”

“你呀,還是不成熟,還是容易沉浸在自己的感覺裏。其實這個人呢,她來過一次,那一次你都感覺到了,這一次偏偏就遺漏了。這可真是不應該啊,不應該的事情!”

賽蓮似乎僵了,半晌,她才一字字道:

“瑤,依……”

瑤依。

這一刻,有很多人都在念這個名字。

在這個故事裏,瑤依和賽蓮、知羽、小棉一樣,都是被卷入旋渦的人。賽蓮陷入了世俗世界的旋渦,知羽陷入了賽蓮這個旋渦,賽蓮、小棉和瑤依又陷入了知羽這個旋渦。

在這個故事裏,最常被人惦念的人有兩個,一個是賽蓮,一個是知羽。

人們惦念賽蓮是因為她的可怕,她還是那個憔悴的女孩時,沒有人會惦念她。但人們惦念知羽,卻是因為喜歡他,甚至愛他。

而這麽多人惦念瑤依,則多少是一種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