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教授低沉的喊聲從圓形空間裏傳出來。
這門已經被賽蓮設法封住了,當然如果紅眼睛想打開這門,那並不難。嗆人的血腥味從門縫裏冒出來。不太亮的紅光照在那門上,過了一陣子,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
門打開了。
門內的一切馬上被紅色的光籠罩住——
扭曲成了詭異形狀的鏡子,滿地粘稠的血液裏還蠕動著一些象蟲子一樣的東西。那鏡麵裂成了一千塊,每一塊裏都有一隻怯生生的眼睛,眨個不停。
“哎呀,鬧成了這個樣子呀——你也該玩夠了吧?”紅眼睛哼哼著說,“行啦,你要知道,你閨女現在很忙的,她的事太多了,你就別給她添亂了。”
從鏡子裏發出一陣毒蜂飛舞時的嗡嗡聲,當那聲音停下來的時候,紅眼又說:
“我知道我知道,這我能不知道嗎?不過,可憐的家夥,你要明白,那些正經八百的書上說的東西十句裏至少有九句是屁話,還有一句是廢話。你明白的的意思嗎?你呀,是和廢話和屁話打了一被子交道——”
紅眼睛決議要逗一逗這位失魂落魄的教授,反正也不能讓歐陽教授在塔裏多呆多少時間了。
歐陽教授必須被徹底毀滅,連一點殘渣都不能留下。而這鏡子,也到了被封印起來的時候了,它會被藏在一個很隱秘的地方至少幾十年,在漫長的修整之後重見天日。
“你倒是個挺倔的人,都這樣了還不甘心,還要掙紮。其實我早就留意過,你是個從來就沒有能做成過自己想做的事,這口氣給壓的太久了……可是現在撒這氣又有什麽意義呢?當然,你確實是嚇了我們一跳,誰又能想到你這個畏縮了一輩子的人到了這個地步還能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來呢?”
鏡麵上的一千隻眼睛都充血了,眼珠胡亂地上下翻動著,鏡子也開始晃動。
“所以呢,你就不要想著書房裏的那些東西不放了,就不要和自己這一輩子過不去了。你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就是因為除了那些破書,你什麽都不知道——誒,看看這滿地的,都是什麽呀,都是你鬧的吧?何苦呢?”
鏡子裏發出一聲猛烈的震動聲,一個古怪而蕭索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
“別殺我……還早!”
這老小子倒聰明,紅色的光澤閃了閃,“你怎麽知道我要殺你呢?”
“是你把我封到鏡子裏的……我已經在崩塌的邊緣了。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麽笨,我也是知道一些事的……別殺我,現在太早了……”
紅眼睛看著那鏡子裏殘破詭異的景象,紅光開始向鏡麵聚攏。
那一千隻眼睛如同被千足海怪纏住的魚,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了,還在下意識地翻動著,掙紮著。
“我知道了——”紅光一閃,又擴散開來。“我都知道了。”
鏡子似乎被冰封了,一下子一動不動,那些眼睛也僵住了,似乎變成了畫。
“我確實是有點小看你,但是你這個書呆子畢竟不夠聰明,不然就不該輕易讓我發現你可能知道什麽。”
鏡子裏又傳來可怕的聲音,“我……你不可能知道……這鏡子……”
如果是往常,歐陽教授的認知當然可以直接被檢索,紅眼睛隻要看著他就能知道他有什麽藏而未發的話。但是歐陽教授現在被關在鏡子裏,這鏡子阻隔了紅眼睛和歐陽教授,紅眼睛不可能那麽輕易地讀到什麽,他所能讀到的,隻能是些含糊的語句。
“歐陽,你放明白點吧。”紅光閃爍間,鏡麵漸漸掛上了暗紅色的霜。“我和你閨女可不是一種人。她是一門心思往一處撞的,所以她拋掉了身家性命,換了這塔。這遊戲對她來說是賭塔也是賭命,她不可能放掉任何細節,你哪怕能說出這塔裏哪有條不太齊的磚縫,她都要猶豫再三,不敢動你。
“而對我來說,遊戲就是遊戲。我覺得賽蓮是個有趣的人,所以我不在乎耽誤時間陪她玩這個遊戲。遊戲輸了當然會不開心,但是歸根到底,我也不會損失什麽……何況現在局勢似乎有了點變化,我不可能為個遊戲去冒太大的險,你明白了嗎?”
鏡子中的一前雙眼睛在強烈的紅光下一隻接著一隻地流出黑色的**,然後枯萎掉……
突然,塔頂上的藍色火焰猛地一躥,瓷娃娃幾乎被火舌吞下,賽蓮的心口被狠狠地抓了一下。
在灰色的天幕下,整座塔散發出幽幽的藍光,神秘妖嬈——那是絕望的味道。
在同一時間,知羽似乎在恍惚中聽到了一陣歌聲,那聲音遙遠而悠長,是冥河邊的哭訴,有的人聽後會痛不欲生,有的人聽後會意亂情迷,有的人聽了會癡呆瘋狂……
這中間可有什麽規律?
可以肯定的是,聽到過這樣歌聲的人,最後都把靈魂和肉體葬送在了這塔中——
也許隻因為,知羽在不知不覺中想,也許真的隻因為這塔的主人有著水妖的名字,也有著和水妖類似的命運……
“從渡雲閣來的那位仙人曾經衝進檔案室,和秦司案發生過爭執。這中間那位仙人把這墨跡從衣領上敲下來摔在了秦司案的桌上……我當時本來精神不濟,靠在牆別睡著了,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吵架……說到了這墨跡是……後來我趁秦司案不注意,把它給帶了出來。”
被穆列拿出的,包裹在手絹裏的那塊墨跡不是別的,正是被秦墨昭的信騙來地府的季跑去和渡雲閣中的那位大人物訴苦時,秦墨昭在他衣領上點下的。就是這一點小小的墨跡,讓秦墨昭和大人物搭上了線。
現在穆列把這個給拿了出來。秦墨昭手頭的把戲並不高明,如果當場查驗,穆列先前的那番話若再給考慮進去,秦墨昭怕就隻有把腦袋給搭上了。
而且,如果當場查驗,可以查出的就是秦墨昭在什麽時候用這墨跡跟蹤了誰,至於通過墨跡和那位大人物的對話,因為時間太久,墨跡已經幹透,八成是查不清楚的。
這“證據”當然是季航給穆列的。
這下,渡雲閣也給撇清了,秦墨昭腦袋上的紅叉子則更大了。
瑤成眼疾手快,上去就把那手帕給拿了過來,正等著老神仙的指示,茗遠真人卻示意他先靜一靜。
果然,穆列還有話要說。
“這神和鬼的世界我並不了解,即使是被關在賽蓮的塔裏,也很幸運地,很快地被瑤依姐姐給救了出來。按說這中間有什麽事情,我隻說些事實就好了,不該講太多自己的看法。但是如果我在地府看到的確實能幫助大家了解真相,我也不怕被別人笑話。”
瑤成一直看著穆列的眼睛,那雙眼睛很漂亮,而且說話的時候裏麵的星光一顫一顫的。這副天真的樣子,確實是很能讓人心生好感的……有幾個人能不相信他呢,有幾個人不願意相信他呢?
瑤成似乎也有點猶豫,隻說:“你倒說說看——”
穆列慢慢地說:“我和馬麵聊天的時候就聽他說過,說秦司案其人不愛出風頭,總把自己關在檔案室裏,沒完沒了地和他那並不繁重的工作較勁。而且他對人一向以脾氣好到不可思議而著名,實際上有不少人覺得他實在是窩囊,這他倒都不在乎。秦司案天天過的很逍遙呢,也沒有什麽怨氣,似乎是一副前程已定的樣子。”
秦墨昭在一邊聽著,覺得毛孔都要充血了。見過誣蔑人的,還真沒見過這麽誣蔑人的。
“渡雲閣的仙人到地府的時候,我覺得秦司案的舉止很奇怪,熱情得有些誇張。那段時間他甚至還哼哼歌——他這麽個人,你們能想像到嗎?”
秦墨昭確實有過這麽一段時間,那還不是因為和渡雲閣的大人物搭上了手,還不是因為自己以後成了有依靠的人麽?
“不過渡雲閣的仙人走的時候,心情很不好,而且似乎走的很匆忙。那位仙人似乎本來就是個脾氣不好的人,但是我還是能看出來他走的時候更煩躁,那樣子,”穆列一字字說:“倒很象是丟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何以見得呢?”老神仙問。“也許是因為什麽別的事煩惱。”
“這我就不知道了。”穆列說,“我也隻是猜測,我也隻是有那麽點疑問而已。”
“你還有什麽疑問?”
“很多啊,”穆列歎了口氣,“比如,秦司案往日不是和陶冥使關係很融洽嗎?這在地府裏也不是什麽秘密。這樣的交情秦司案怎麽沒能攔住陶冥使呢?陶冥使在地府又不是隻和秦司案打交道,他們倆的住處也不近,怎麽就偏偏讓秦司案發現他有學邪法的嫌疑呢?怎麽就偏偏被秦司案挖到了真的和假的證據呢?秦司案到底是薄情寡義,還是……”
穆列轉頭煞有介事地看了秦墨昭一眼,不吭聲了。
“還是什麽?”瑤成追問。
“還是……他原本就和陶知羽一樣,有了,‘那一邊’的事業。陶知羽呢,是提前歸隊了,他呢,先留在了這裏……目的麽,嗬嗬……”
真夠毒的呀……秦墨昭的臉上已經全然沒有了血色。這可是把人往絕境裏推啊!這個漂亮的小畜生,口才倒好,準備的也周密,生把千斤的罪都壓到了他的身上!
不管相信了幾成,瑤成明顯是相信了一部分,他再看秦司案的時候,那眼神裏幾乎夾著刀子。
這就是季航和穆列的計劃,穆列實施的很精彩。
實際上,盡管手中權力重大,渡雲閣也不可能硬氣到明目張膽地做傷天害理的事而不怕有人管。畢竟,不管實情是怎樣的,樣子總要裝,要在天庭麵前裝,要在眾生麵前裝,當然也要在這群老家夥麵前裝。
也許是得到了上麵的指點,也許是自己也感覺到了什麽,季航告訴穆列,有的事有可能搞得太顯眼了。這很可能是個坎,該要燒個草人才能過。他們把秦墨昭給推出來,無非是出於這麽幾條考慮——
第一,他秦墨昭確實有這個條件,把他說成是罪魁禍首,利用他摘幹淨渡雲閣,他們完全可以自圓其說。
第二,秦墨昭這個人不夠聰明,歸根結底是個庸庸碌碌的人,容易控製,沒有太大的餘地來反咬一口。
第三,秦墨昭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這也是他自找的!
茗遠真人也看向了秦墨昭。
秦墨昭在老神仙的注視下,慢慢抬起眼,他漸漸覺出這位老者似乎並沒有要順著穆列的說法給他個了結的意思。
他從茗遠真人的眼中看出的是,這事還沒完。
果然——
“秦司案也許久沉默了,可也有什麽要說的話,大可不必憋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