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確實象是捉迷藏。”

“不是象,”知羽搖頭,“這就是捉迷藏。”

小棉的眼睛一閃一閃的,正迷惑著。知羽一笑,“這比捉迷藏難不到哪去——”說著,知羽伸手從一個書架後麵一抓,竟真的拖出一條人影來!

小棉心裏一驚,這哪還是人啊,簡直就是個大猴子!

隻見這個人長得很高,但瘦得皮包骨頭,皮膚顏色暗淡如舊草紙,一出來就扭動著巨大的關節亂叫,那聲音刺耳至極。最嚇人的是他的眼睛,很大很突,卻泛著白,似乎已經半瞎了。

“別碰我別碰我!我知道你們想知道什麽……我說!我全都說……”

過了一會兒,知羽和小棉才從他的尖叫聲中聽這幾句話來。

小棉來了精神,“你知道什麽?快說說——”

那人聽了這句話大大鬆了口氣,慢慢說:“我知道你們在找往塔頂走的路——”

兩人對望一眼,眼中全是驚異……這個人,他真的知道!

“那,你知道往上去的路?”知羽問。

“知道。”那人一口肯定,見知羽和小棉沉默,跟著就說出來:“這是裏有隻有一本內容不是空白頁,讀完那本書就能往上走。”

兩人聽得此言還是沉默,那人不由分說甩了知羽的手,屁顛屁顛地跑了。小棉剛要叫卻被知羽一個手勢止住。知羽覺得這個不象是要逃跑。

果然,過了不一會兒,那人又屁顛屁顛回來了,手上捧著一本書。

是〈〈浮士德〉〉,不是歌特的作品,而是所謂的歌特文學始祖。知羽拿到手中一翻,確實是有字的,而且是裝訂很細致的一本書。知羽仔細觀察了這本書的細節,這不是一本平常的書,這書上確實是鎖了符咒的。

這種符咒知羽知道,這不是什麽具有破壞性的符咒,它更多的用於空間的轉換。

這本書有可能真的能帶他們離開這裏。

那人留意著知羽的表情,用討好的語氣說:“你們時間緊,耽誤不起,要快呀——”

“你怎麽知道我們時間緊,又怎麽知道我們耽誤不起?”知羽馬上問。

那人以為知羽不信任他,忙辯解,“不是嗎?你們不是要在沙漏漏光之前登上塔頂嗎?那沙漏漏下去很多了,就這麽點還在上麵——”說著他拿手一比,“這麽點啊,那是多少時間?不多了,不多了!來不及了!”

他們上一次看沙漏的時候,沙子就已經漏下去很多了。知羽知道,這個人並不是信口開河。

小棉看看那人,又看看知羽,說:“把書拿來,我們開始讀吧——”

知羽還沒有回答,那人就點頭如搗蒜,“對對對,快讀吧快讀吧,時間不多了……”

知羽拿著書,向小棉走過來,和他一起走過來的還有那個人,知羽緊緊攥著他的胳膊,讓他無法掙紮。那書始終被知羽掌控著,小棉伸手去夠,竟被知羽打了一下手背。那個人還沒弄反映過來,就被知羽一把按在一堆書上。

“坐在這——”知羽一笑,又是滿臉的散漫,“你還知道什麽,一起說給我們聽聽——當然,最好是我們不知道的。”

“你們……”

“別誤會,”知羽悠然,“我隻是對你,我是說你知道的信息很感興趣。想必你也知道我們現在和賽蓮正對著勁呢,我們不會做對你不利的事的。”

那人愣了片刻,垂下頭去,半晌無言。

小棉有些生氣地拉了拉知羽的衣袖,“你這是要幹什麽啊?”

“你又想說什麽?”

“打賭的內容不是登塔嗎?既然已經知道怎麽往上攀了,那就走好了,還有什麽可打聽的?時間不多了啊!”

“你以為攀上塔頂就象是平常一個一個走台階那麽簡單嗎?”知羽反問,“我告訴你,這裏的一切都是互相關聯的,這一層如此草率地過去,有可能讓我們永遠也走不出下一層。”知羽歎了口氣,“你這個小毛孩子,你怎麽會知道她,是多麽聰明的女子,她已經決意要刁難我,又怎麽可能讓我們如此輕鬆地搞定六分之一的遊戲?”

小棉先還想辯解什麽,聽到知羽提起“她”,馬上就不說話了。

知羽似乎沒有留意小棉的異樣,仍然自言自語,“看吧,到時候你就會知道,這個人和整時間之塔有密切的關係,他一定知道一些和塔的修築有關的事……”

知羽這樣說,因為他知道這個人是誰。這次太簡單,太明顯,連猜都不用猜。

這個人太重要了,在賽蓮的整個成長中,他似乎一直沉默,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毀滅性的,甚至會造成無法彌補和挽救的惡性後果。

賽蓮在人間的日子,被無數人切成一節一節地,然後被不同的人斷送掉不同的時期。那些人就象排好了班一樣,一旦她的生活有了點起色,就會新來一個人把她推到深淵裏去。這些人當然大多是萍水相逢。賽蓮這樣的人不會有什麽的朋友。基於這一點,不管她被害得多殘,我們還可以狠心說,那些人跟她又沒什麽關係,當然不會對她太好。

但是這個人不一樣。

他就是賽蓮的父親,歐陽教授。

對,是這間書房。

賽蓮看著鏡子,麵無表情。

鏡子裏是一個很大的書房,象個小圖書館。也是林立的書架,也是堆砌成小山的書本,也是三個閃爍的人影。

不同的是,這是個裝飾一新,幹淨整齊的書房,有淡淡的陽光灑進來,書房裏散發著油墨的清香,安靜宜人。

而那三個人影是一個幹枯的老人,和一對青年男女。

這個角度太熟悉了,賽蓮忽然覺得雙手冰涼。從鏡子這裏看過去,就象是從某一排書架的後麵偷偷看出去。這麵鏡子終於不再沉默,賽蓮想,都來了,它也開始向我挑釁……

這麵鏡子,是有來曆的,這鏡子。

這麵鏡子能照出一人的意念,這意念可能是渴望得到的東西,可能是一個人反感的東西,也有可能是一個人未來會遇到的事。

其實賽蓮也不清楚這麵鏡子背後的故事,隻是這鏡子於她很有用。時間之塔剛剛修建起來,她在鏡子前站了三天三夜,漸漸學會了控製心神,於是隨著她想到不同的人和事,塔中相應的景象也出現在鏡子裏。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賽蓮覺得自己和這麵鏡子之間已經有了特殊的聯係,她操控起這鏡子已經是得心應手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鏡子裏出現的一切都和時間之塔有關。

但是今天,它不動聲色地蒙住了賽蓮在塔中的耳目,卻給賽蓮看她幾乎已經忘卻的一段場景。

鏡中人的對話很遙遠,似乎還帶有一點回聲——不知道是回聲還是雜音,或者根本就是嗓子嘶啞……

那女的先說:“爸,我們在燕壁定居,戶口什麽的都已經辦好了。”

老人一直盯這女子,那眼神分明寫著不屑和不滿。“你的戶口都辦好了?這不好吧,你們已經結婚了,現在搞得戶口都不在一處……”

“您兒子的戶口,也辦到燕壁了——”女人說著挽了挽丈夫的胳膊。

老人先是一怔,下意識問:“怎麽回事?”

他的兒子這個時候才慢慢抬起頭來,“我……從家裏……拿了戶口本什麽的……”

老人轉身,走到遠處,背對著他們坐下來。

兒子愣愣地站在原地,而他的妻子則走上兩步,繼續說:“爸,您別怪他,這都是我的主意,是我一定要他到燕壁去的。不管怎麽說,您也希望他能成大器,這個小城已經不夠他發展了,隻有敢往更大的天地去才能有作為——”

“是你想讓他有作為,還是你自己要滿足野心?”老人有點激動。

女人並不否認,“當然,我也要為我自己的事業考慮。希望您能明白,這麽做對大家都有好處。不管是我,您兒子,還是孩子們。燕壁的教育水平哪是這裏能比的呢?他們在那邊才會有更多的機會和更好的條件,您說呢?”

老人不說話。

“而且如果能在燕壁安定下來,我們還可以把您給接過去。您想想到時候,您的生活水平也不一樣了呀!不是嗎?”

女人振振有詞。一切道理都放在這裏了,她沒有理由不驕傲,不理所當然。

老人問:“你說完了?”

女人微微感到不妙,但她馬上回答,“是啊。”

“你說完了,該我說了。”老人轉過來,“你說的都對,但是我不愛聽。這並不是因為我舍不得你們走。我就是再舍不得也不該耽誤你們,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讓我心裏難受的,隻有兩件事——”老人頓了頓,似乎在積蓄力量,“兒子,你為什麽一直不說話?”

兒子徹底被嚇到了,動也不敢動。老人說:“什麽都是你妻子的主意,你的主意呢?你的主張呢?這也怪我——”老人長歎,“是我平時管你太嚴了,對你太過說一不二,才讓你變得這樣……你現在竟全然是被別人牽著鼻子,甚至連個不都不會說!還有就是你——”

老人轉向女人,“我早就知道你是個有野心的人,不會甘願平凡,這也沒有什麽。讓我無法接受的是你的不誠懇,明明是為你自己,卻偏偏不說,列舉的全是對我們怎樣怎樣有利。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我難道還需要你來規劃我的利益?不覺得好笑嗎?”

“可是爸,”女人提高聲音,“您不能否認這麽做是對您最有利的!”

“你怎麽知道?”老人冷冷地說:“我都這麽大年紀了,我在這裏過了一輩子了,你讓我搬到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去,你想沒想過我心裏好受不好受?”

“可是——”

“你不用可是。”老人的語氣變得淡淡的,“我知道我說什麽你都不會接受。其實我本無意影響你們的決定,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不好也不壞,不用你們太操心也不想替你們操心。我擔心的是孩子們……”

老人的目光穿過鏡子,看向靜默中的賽蓮。

“這兩個孩子還小,還有太長的路要走,他們的將來在你們的手裏。別人家遇到同樣的事會說:‘今天你們這樣對我,明天你們的孩子也會這麽對你們’,我不會這麽說,我要說今天你們這麽多我,明天你們也會這麽對你們的孩子!到時候你們就會知道,親手毀了自己的孩子是什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