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巨響從頭頂炸開,知羽看準了一個角落,拉起小棉就往裏鑽。小棉無比驚異,直叫“別,別!”

那個角落看上去已經是半塌陷的了,一堆殘破的磚塊累在一起,怎麽看也不象個藏身的地方,但是知羽卻決然把她往裏麵拉。也許是被知羽的沉著感染,小棉也不說話了。兩人轉過頭來,小鐵離他們不過五米的距離。

一種詭異的青色在小鐵的肌膚下流淌,那青色裏還夾雜著血色……

小鐵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沒有了作為人的樣子和意識,看到知羽和小棉就隻管重重走過來……他們並不知道她要幹什麽……

小鐵龐大的陰慢慢爬上兩人的麵容,就在這個時候,知羽隨手抓起一把碎磚塊使勁一揚,那些小石頭一樣的紅色碎片瞬時飛舞起來,小棉驚異地看到有霧氣在同時升起,雖然是薄薄的一層,小鐵的樣子卻立馬模糊起來。那霧氣停留在空中,以難以形容的緩慢下沉。

小鐵就這樣被阻擋了,小棉看到她的身影在慢慢扭曲……小棉說不出那是一種變形還是動作上的怪異。她隻能感覺出她的煩躁。

小棉心裏正亂著,知羽又拉起了她,“這不過解一時之圍,我們還得找——”

“找什麽?”

“這一關的樞紐……”

小棉想起齊年和沙雨萌,“還是鏡子啊,星星什麽的?”

“不是了。”知羽斷然道,“這次會更有意思——你這就算是長了大見識了。”知羽幾乎是提著小棉,從廢墟上跑過,小棉聽著耳邊的風聲,覺得臉上被飛過的瓦礫割出了細小的口子,卻不敢叫——

她看見他們跑過的地方,似乎因為他們的經過而發生著令人費解的變化。有些地方就象憑空被撕開了碩大的口子,黑洞洞的一個個窟窿暴露出來,看這樣子,就好像是這個地方整個變成了一副巨大的畫,這畫布上又被小刀戳了幾刀……

非但如此,有些被戳開的窟窿裏還有顏色各異的**流出來,那些**飛濺在半空中,化作一幕又一幕的薄霧,而薄霧中又隱約流動著生動的幻影。

知羽正將米煙點燃,那讓人暈眩的氣味四處彌漫。

這一次,知羽沒有象一個冥使那樣,小心謹慎地避開粉塵,嚴格控製用量和用法,他象一個破壞者和揮霍者一樣,把米煙揉進破碎的磚塊,大片大片地燒起來……

這個地方一下子變成了一個魔鏡公園,小棉看到許多自己被投射到薄霧上,重疊再重疊,她覺得自己在做夢,太深的夢,讓她無能為力的夢。

人的記憶確實是很奇妙的東西,有的事你經常聽到也經常想到,但總有一天會徹底淡忘;有的事你也許隻聽到過一次,以後也不經常想起,但是它會一直潛伏在你記憶的角落裏,直到你需要它的時候。

它爬出來了,象一個夢魘,你如同得到了神的暗示。

知羽很早就體會到這些,他在心裏把那些潛伏的記憶認做是時間的咒語。知羽知道白衣少年是被上天寵愛的,在上天看來,他是不該被詛咒的,所以他所有的困擾都來自於他近乎執拗的不安分。

白衣少年認識了賽蓮,賽蓮被上天詛咒,於是白衣少年也在劫難逃。

知羽讀了三本書,那三本書是神的禁書,於是知羽也陷入惡夢。

認識賽蓮以後,白衣少年所知道的人間變得頹廢和絕望;讀過《七芒星空》、《天池》、《失控》以後,知羽知道的整個世界變得深不可測和雜亂無章。

知羽承認,血琉璃的破碎把他徹底拉出了女孩的世界,這讓他十二分地受不了。在這樣的煩躁和痛心中,知羽把所有的心智都付給了那三本奇怪的書。他所做的,就是看,然後想,想然後看。知羽的一切不可思議的知識至少有八成都來自那段時間。

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知道了地府的很多秘密,知道了地府和時間流遺址的神秘關聯。

比如忘川實際上是神製造時間流時的副產品,比如地府隱藏著直通時間流遺址的秘密井口,再比如米煙實際上都是又時間流灌溉生長而成的。

但是灌溉米煙的並不全然是時間流,還有在忘川千百年的衝刷下,沉積了太多的說不清的東西。

這個東西,一部分叫做記憶,另一部分叫做遺忘。

在米煙的撩撥下,小鐵這一層正在潰爛,知羽實在是準確地把握住了米煙的特性和用途。在時間流構架下的塔一定發生著震顫,就好比火海中的大樓,所有伏在表麵的東西都被扯爛,留下的是骨骼和神經,是最明了最直白的內質。

二十二、強行突破

在行走中,知羽仍然思考著。周圍的變化開始變慢,這個地方已經不再具有本來的變幻無常,因為已經被傷到了構架和本質。知羽留意著從那些窟窿裏流出的**,努力分辨著時間流裏攙雜著的東西。

小棉忽然問:“小鐵會怎樣?”

知羽回頭看去,小鐵的身體在烏煙瘴氣裏枯瘦下來。“她會好起來。”知羽慢慢說。到這個時候,他才能肯定小鐵到底是什麽。

他猜想過,但並不希望這是真的。其實小鐵並不是普通意義上的人蠱,人蠱的毒在她的身上經過了一種演變,這樣的演變是專門為小鐵進行的。

“我不相信……”小棉的聲音不對了,知羽看了她一眼,小丫頭有點想哭。“我不相信她是這樣的……”

“你也不相信米新是那樣的。”知羽口說。

“那不一樣的,”小棉搖頭,“米新再好也是別人,小鐵和我是一樣的……這是不是說有一天我也會變成那個樣子?”

那誰知道呢……知羽心裏很清楚,小鐵雖然在被關進塔裏之前就已經不完全是正常人了,但那也是因為她自己的市井精明。煉蠱人找到她是有目的的,她正是煉蠱人需要的那個類型。

如果當年和賽蓮同寢室的不是小鐵而是小棉,以後的事情會不會不同?這很難說。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小鐵是個一門心思向上爬的人,小棉也許沒有那麽強的目的性,但她比小鐵更不能承受虛榮。

“變成小鐵這個樣子,也沒有那麽容易。”知羽說:“她早已不是正常的人了,她的身體裏是有秘密煉製的毒液的。”

小棉不做聲了,知羽繼續說:

“很多年前她和賽蓮是同學,有的人對賽蓮有所圖,所以收買了她。她變成了一個不人不怪的東西,能讓小鐵這麽精明的人付出這樣的代價,想來那人的籌碼一定不小。”

那些黑漆漆的窟窿越來越大,時間流從裏麵流出來,知羽看到在裏麵映轉的各種景象漸漸模糊。小鐵的聲音在空中響起,兩人四下看去,目之及卻認不出小鐵在哪裏。

難道是我又錯了?知羽感覺胸口之陣悶。難道所有這些被撕開之處的時間流都是一樣的?就沒有一處與眾不同,沒有一處樞紐?

他們已經把這個地方跑遍了。

知羽停了下來,還有什麽遺漏?他問自己,還能有什麽遺漏?

賽蓮的手撫過冰冷的鏡麵。

鏡中是一片狼藉,知羽和小棉在狼藉中奔跑。

賽蓮麵沉如水。

“不用看了,”一個聲音從身後的黑暗中傳來,“那一層被毀了。你要是還心疼這座塔,不如再去引些時間流來,也好為以後的修繕做些準備。”

“沒有用的……”賽蓮輕輕伏在那巨大的鏡子上,暗血色的薄唇映在裏麵,像極了一隻很小的,從血泊裏飛出的蝴蝶。“時間永遠是有的,可回憶呢?小鐵這個樣子,就算是能勉強保住不會魂飛魄散,也難逃失憶了。新的時間流又怎麽可能再在她的身上淘洗出我想要的東西?總之知羽算是把我的回憶毀了……”

“陶冥使倒未必是有意的,他隻是想按照你的意思來玩這個遊戲。”

“怎麽?”賽蓮下意識把獠牙露了出來,“又紅眼了麽?你連地府的人也想拉到旗下?”

“紅眼的大概是你吧?”那聲音意味深長,“在你的回憶裏他不過是個普通的少年,他幾曾做過讓你吃驚的事?曾經你在他的麵前不一直是不可超越的嗎?”

“難道現在不是麽?”

“賽蓮,你已經輸了一點點了。”那聲音在笑,“你拿著焰湖龍珠去嚇唬他,這就是跡象。巧在知羽也不完全清楚龍珠在小鐵身上的作用,不然你就沒戲唱了。”

“這還不是你的精心設計?”賽蓮冷笑,“有的東西是為小鐵量身打造的吧?陶知羽這樣的人才也未必知道你做了什麽。”

“現在還是,但是再以後呢?”那聲音慢慢地說:“他現在還不夠明白這個遊戲真正的規則,但是他已經接近了;如果能從小鐵這一層攀上去,我看他遲早能猜出一切。你應該知道,能做到這一點幾乎是不可能的。這裏本就不是我的主場,不管他猜出什麽我都可以全身而退,你,可就不一樣了……”

鏡中,小鐵的身體開始抽搐,最後竟跌進了蔓延的時間流中,消失不見。賽蓮枯瘦的雙手按住鏡麵,吱嘎吱嘎的聲音響起,鏡子在震顫。這個時候,小鐵已經變成一灘散發著惡臭的水。

“我的塔……”賽蓮咬牙。塔中出現了搖晃,安靜下來時,高塔明顯已經歪了。“不管是誰,不管以前如何,也不管以後怎樣,這個人已經做了讓我不能容忍的事——”

“你恨他?”

“我恨的人太多了,”賽蓮的眼中又幽幽地蕩漾起鬼火,“有他一個不多,沒他一個不少。可是這塔就不一樣了,我隻有一座,獨一無二。”

黑暗中的聲音輕笑幾聲,“有意思,你倒越來越像個暗夜之女了,我沒有看錯你。”

“你從來是不會看錯人的,”賽蓮歎息,在一瞬間,她似乎變回了女孩的樣子,“你無論做什麽事都不會失算,世界就是由你這樣的人來把玩的。”

那人能聽出賽蓮話中的諷刺意味,但他並不在意。“無論如何你還是要承認,我沒有強迫你做任何事,我們之間的交易是公平的。”

賽蓮不做聲。

“好,先不說這個了。不如說說你打算怎麽收拾陶知羽的爛攤子?”

“封鎖這一層吧,小鐵、舊樓,把一切都封在裏麵,以後再說。”賽蓮眼神閃爍。“我現在不想為這個著急。”

“哦?你想一心先把知羽給贏了?”

“時間,回憶,回憶,時間——”賽蓮起身,“隻要遊戲沒有結束,時間之塔的玄機就在我的掌控中。”她將一隻手貼在鏡子表麵,很快,一層紅煙飛起,賽蓮猛一抽手,將焰湖龍珠握在手中。“既然已經不能修複,不如陪著陶冥使毀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