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把話說清楚你休想趕我走!”女孩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你做事很幹淨嘛!讓我走?然後誰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我看你是瘋了。”女孩已經爆發,沙雨萌反倒冷靜下來,“那我幹了什麽,你倒是說來聽聽。”
“你和有權有勢的人勾搭在一起,一起毀你的學生!”
“是嗎?說具體點。”
“好啊——”女孩略有停頓,“你被學生家長花大價錢收買了,已經開始四處探查學生不在家時候的行動,然後告訴學生家長。”
此言一出,班裏學生全是一怔,跟著就炸開了鍋。這個聽上去似乎並不構成不良行為的舉動,實際上很有可能會要了學生的命。現如今哪家不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但是期望和現實畢竟是有距離的,再說人無完人,正在成長中的孩子又怎麽可能不犯錯誤?如果真的生活在“監視”之下,這世上還能有幾個好人?可是家長往往不管這些,他們甚至不管自己作為成人也是漏洞百出的,隻一味把過多的關注、過分的要求和過敏的神經強加在孩子的腦門上。如果真如女孩所說,這整整一個班的孩子可就水深火熱了。
如果老師的這種“間諜”以及“告密”行為是義務的,那這個老師頂多被學生認為是“多事”、“討厭”,最極端的評價也不過是“市儈”和“攪屎棍”而已;但是如果這已經不光彩的行為還涉及到赤裸裸的交易,那麽這個老師就是個毫無爭議的的無恥之徒,是個流氓混蛋。
學生的眼神各式各樣,全盯在沙雨萌身上。
“有證據嗎?”沙雨萌沒有半點驚慌,平靜地問。
“我就是證據,我就是你這麽做的犧牲品。”女孩冷冷地說。
“那你說說我和你家長都說什麽了?”
“那是我的隱私,你憑什麽要我當著全班講?”
底下又有**的聲音,很多雙眼睛又投向了女孩,裏麵透出各種暗昧的含義。
沙雨萌淡淡一笑,白衣少年的心裏嘎噔一聲。恐怕大事不好了……他在一瞬間聞到了覆蓋在脂粉香下麵的那種陳舊的味道,又潮又冷……
“是嗎?”沙雨萌慢慢地說,“我可不覺得那是隱私。隱私是什麽呢?行為端正的人,誰能一個不小心就發現別人的隱私呢?可是你所謂的隱私是什麽?在座的所有同學,隻要在前一陣子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多往路邊某些不三不四的地方看兩眼,都會知道你的隱私是什麽吧?”
已經有人吹起浮躁的口哨,白衣少年站起來說:“老師,不是那樣的,那不是不三不四的地方……”
“你怎麽知道?”沙雨萌意味深長地問:“你也去過?去幹什麽?”
起哄的聲音響起來,白衣少年腦中一炸——
女孩的眼睛裏幾乎要流出血來,沙雨萌卻接著說:“你那樣看我幹什麽?我說錯了嗎?你原來的老板是誰?叫齊年吧?非親非故的,他怎麽那麽照顧你呀?有的事他的員工都知道……”
周圍變得異常嘈雜……白衣少年聽不清楚沙雨萌在說什麽,他隻覺得她的臉似乎在變化,變成了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或者其實是自己認識的人。原先的沙雨萌才是他不認識的,而這副麵孔明顯生動得多,鮮活得多……
白衣少年印象中,這場衝突的最後一幕是這樣的。
女孩向沙老師舉起了拳頭,往日觸摸琴弦的手在空中劃過一個弧線,帶著女孩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知羽歎了口氣“賽蓮後來過得很不好——這都是你造成的。你沒想過這麽做的後果嗎?她的日子過得已經夠艱難的了。”
女人沉默。她是當老師的,當然也懂些心理學,自然知道後來會怎樣。
然後知羽忍不住問了個他覺得很俗套的問題。
“你後悔嗎?”他居然問女人,“你後悔嗎?”
那些烏煙瘴氣的東西竟然一下子散去,周圍又恢複了平靜。女人在所有的鏡子裏都變得憔悴下來。“我沒有辦法。”她說,“我知道自己當時失控了,但是我沒有辦法。”她抬起頭,不知是問小棉還是問知羽:“你有沒有特別害怕的時候?就是怕得失去理智了,然後就接二連三地幹傻事?”
“你想說什麽?”
“那個時候,歐陽賽蓮對我來說就是一顆定時炸彈。雖然我們已經……有的事我主動去找她談過,她那時候也變得很好說話。但是誰知道以後的事會怎麽樣?她的家長當時正好給了我一個機會,所以我也就……順水推舟了。”
沙雨萌是第一個看到賽蓮的眼裏有鬼火的人,但不是唯一的一個。
不論是在學生時代,還是以後,知羽都不斷地想起賽蓮眼中的鬼火。這兩簇鬼火沒有衝他燃燒過,但他想起來的時候,仍然心有餘悸。沒有誰的人生是一成不變的,尤其是年青人。沒有人甘願永遠忍受壓抑和痛苦,賽蓮當然也在慢慢地改變著,那個怯生生的女孩在被推向絕望的過程中,也在醞釀著一種力量。痛苦和壓抑積壓多了,也會變質,會散發出烈酒的誘人氣息,也會躥起幽幽的火苗,在無邊的黑夜裏,點亮野鬼的眼睛。
在真正的平靜中,鏡子裏的沙老師不再和別人對話,而是閉上眼睛,壓低聲音,徹底自言自語起來。
“那是星期天,我有東西落在了學校,所以跑回去取。本來星期天的時間是給他的,但是落在學校的資料太重要了,我必須去拿。
“我剛拿了資料要走,就被他堵住了,急烘烘往我身上貼——誰知道他怎麽進的學校!其實學校在星期天也是有些人的,我有怎麽可能那麽大意。這個時候我想起賽蓮練習音樂的主樓屋頂,往屋頂攀爬的路上好像有一小塊草坪,很偏僻,所以就把他帶到那裏去了……
“完事以後我們躺在那小快草坪上聊天,我往上一看,嚇了一跳。賽蓮的影子從上麵一閃過去。我沒想到她周末也跑到這裏來。
“我知道她看見了,她肯定是看見了……但是光看見又怎麽樣?何況就她一個人。但是後來我想起她是經常帶錄音機來的,那個地方攏音特別好,我們覺得周圍沒什麽人也不太注意,聲音就不小。如果從她那裏錄下來的話應該還是能聽清楚的……
“我們說得太多了……太多了!還有他下個月要給我多少錢,承諾幫我做什麽,還有他要把他的紅色跑車送給我,還有我們應該給那個叫大馬的學生多少錢……這些都傳出去,我就沒法過了……”
周一,放學以後,辦公室。
女孩看著沙雨萌,沙雨萌也看著女孩。許久,女孩問:“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沙雨萌歎了口氣:“這要怎麽說呢?有的時候人太身不由己了,你到了社會上會明白的。有的時候機會是個說不清楚的東西,不管它以什麽樣的形式出現,你抓住了就能贏,沒抓住就隻有輸。”
“我知道。”女孩有些激動,“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有的東西真的不是你看的那樣,你覺得你走了一條近路,但是事實是你付出了不能挽回的代價!”
沙雨萌不吭聲。
“我也有過要選擇的時候,”女孩在一瞬間覺得沒有力氣講話,“也許我這樣的選擇和你麵臨的相比不算什麽,畢竟他不是一般的有錢。但是情況都是一樣的,是放棄自己去找一條捷徑,還是為了不能當飯吃的尊嚴去走一條簡直沒法走的路……”
不久以前,齊年一心想留住女孩,隻要女孩願意,她的確是可以馬上過上新生活的。所謂的新生活,就是說幹自己喜歡的事,不用和自己不擅長的那些東西較勁,不用再看唐主編的臉色小心度日,不用和陰魂不散的穆列住在一起。新生活就是身上不會再有新傷,耳邊不會再有刺耳至極的話,不用再因為沒有能力獨立門戶而忍受一切。
“那你比我強。”沙雨萌淡淡地說。
“我不知道。”女孩卻說,“我隻是不願意,隻是不願意而已。”
“不管怎麽說,”沙雨萌咬了咬牙,“你知道這件事傳出去,學生會怎麽看我……還有,這所學校肯定不會讓我再呆下去了,盡管他們都知道這件事,但公開不公開是有區別的。我也不能再回原來的學校……我就徹底被毀了。”
女孩點頭,“我替你想過。”
沙雨萌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想說多餘的了,我隻想聽你說……”
“我知道。星期天我在學校,什麽也沒看見。”
“你,當時有沒有帶錄音機?”
“我帶了,帶是我已經說了星期天我是一個人在學校,所以我的錄音機裏隻有翻錄的音樂。”女孩說完了,轉身就走。沙雨萌在黃昏中獨自坐著,很久,很久……
可以信任她嗎?沙雨萌眼神閃爍……她說了她帶錄音機了,而且說完就走了——
那是個深諳人性弱點的女孩,那是個眼睛裏有鬼火的女孩。一個念頭象小蟲一樣鑽進沙老師的腦子,她想了想,又想了想……
那個什麽齊年,他的酒吧,沙雨萌覺得自己好像去過。
還有唐主編,上次她們聊了很久,她記得她對自己的叮囑和賞識,還有一句話:“在高中,即使是重點高中教書,也委屈了點,經濟收入也不是特別高吧?有些貴族模式的私立學校雖然名聲一般,但畢竟實利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