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文章不是一天兩天了,還從來沒有和《時間之塔》這樣的文章較過勁。實際上,《時間之塔》是我的第一篇長篇小說,第一篇真正意義上的網絡小說,我之前寫的小說最長的也隻有5萬字,而且多數是武俠小說。那時候在起點登了一個短篇集,然後就被編輯盯到了,那一個學期的寒假,我開始準備《時間之塔》。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很懶散,天天的也沒什麽事情做的樣子,隻是想要先休息一下再工作,結果把骨頭都搞散了,大約神經也成了海綿組織,不具有先前的張力和嚴謹。
有這麽一種說法,寫武俠的人對社會不滿,寫奇幻的人對社會很不滿,寫武俠奇幻的人對社會極其不滿。這就是說因為無法接受現在的世界,所有有人在紙上給自己創造一個夢想中的世界。我不知道其他寫手怎麽看,反正我覺得這樣的說法隻有一半是對的。我承認自己對社會極其不滿,實際上截止到時間之塔登上縱橫,武俠、奇幻、武俠奇幻我都寫過。不過你要說我是在紙上創造自己的夢想世界,那就滑稽了。
陪著《時間之塔》一路走過來的朋友們都看到了,這是個讓人心裏不大舒服的故事。有一件事情其實很多人都忽略了,那就是,一個人不管他對奇怪多有什麽所謂的憂鬱氣質,他都是願意過舒坦日子,當然,受虐狂不在我們討論的範圍內。我不是受虐狂,所以我也不喜歡賽蓮的日子。
有的時候我也問自己,為什麽要寫出這麽個怪怪的東西來?
這是個很壓抑的故事,而且很難看到希望。整個故事的脈絡走向和賽蓮的回憶緊緊拴在一起。在故事的一開頭,賽蓮和知羽就已經被無情地隔絕在兩個陣營裏。這兩個很難改變的人,在特殊的局勢裏,隻能裝作都已經不在乎過去,然後彼此傷害,也傷害自己。
盡管如此,愛上知羽這樣的人,對小棉來說仍是個美麗的意外,隻是這意外太美了一點點,讓這個被家裏寵大的小丫頭無從消受。不要緊,小棉還是個孩子,她的未來是無限的,她以後的生活還會有各種可能,知羽最多也就是她幼小心靈上的一處傷——原諒我說得這麽輕鬆,但是現實證明,生活的重壓總能讓人忘掉自己,包括自己的傷。或者應該這麽說,不同的人對傷的記憶程度是不一樣的,小棉這孩子,至少我覺得她很識時務。
和小棉相比,瑤依的處境就悲涼多了。她在冷清的仙山上獨自體味了了幾百年的孤單,終於見到一個無法割舍的人。但是愛上知羽這件事對瑤依而言,本身就是個坎。仙人要作到無欲無爭,怎麽可以留戀愛情?對她而言,愛情本身就是一場劫難。而知羽對賽蓮的執著注定這場劫難要讓瑤依一個人去麵對。不比普普通通的小棉,這個善良執拗的小劍仙,甚至不能陪伴自己愛的人。瑤依一路奔波,為知羽化解艱難險阻,她無法停止的思念背後是一幕無法圓滿的獨角戲。
四個中心人物,四種糾結,四個掙紮中的靈魂。
有的時候我會不自覺地想到故事裏那座高高的塔,想到賽蓮的那麵鏡子。我甚至會看到賽蓮站在鏡子前的樣子。這樣的氛圍在一定時間裏讓我自己也變得怪怪的,不是過於興奮就是沉鬱不語。那條紅眼睛的大魚甚至成了我的某種心病。有一天晚上我夢見自己被困在一個到處都是會的地方,在夢裏我看著水麵,心想,不知道裏麵會不會有一條大大的魚怪,紅眼睛的,會說話。很有意思的是,在那個夢裏我還記得自己是鬼穀簫而不是瑤依。
我不太能掌控這樣的故事。《時間之塔》裏的某些設定讓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很難於整理。我是個有點守舊的人,是個容易看什麽都覺得不搭的人,寫《時間之塔》讓我有排異反應。有排異反應意味著無法繼續,唯一的辦法就是寫的時候盡量什麽都不要想,於是這個故事幾乎是由我的潛意識來講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許可以算做一種催眠。
這樣看來我也是個內心怪異的人,要不然不會寫出這麽讓人不舒服的東西。那天編輯問我,你的故事裏沒有希望,沒有未來嗎?我說是啊。其實回去,我自己大約也是這樣的狀態,沉迷於一些帶著琥珀色光澤的東西,那個味道很醉人,但是有毒。
我不是很了解這個年代——了解不了解的,對我的寫作也沒有什麽影響,相信我,我不是擺架子,真的是不會依據流行來寫東西,咱太苯——有的人說這是個享樂的時代,就是說大家做事情不用那麽認真,樂嗬樂嗬完了,也有人說這是個糾結的時代,物質的富足讓人們開始捫心自問,思索自己存在的價值(汗……),所以很多人其實是處在抑鬱的狀態,對悲傷壓抑有共鳴,還有一些人說這個年代說穿了就是錢堆起來的,大家除了錢什麽都不在意。這三種說法都有偏頗之處,至少在我看來,《時間之塔》沒有吸引一大片壓抑的人,也有一些看上去吊兒郎當的家夥一直追這篇成績很不好的文章,至於錢——有錢當然是好事,但是有錢人並不幸福,我覺得這就很能說明些問題。
我能肯定的事情很有限,我一直相信,在這個年代裏一定有人和賽蓮、知羽、小棉、瑤依一樣糾結,一樣看不到希望,一樣不知道未來在哪裏。
如果一定要讓我說一個這麽寫《時間之塔》的理由,而且還不能是個簡單的理由(就是說還得冠冕堂皇一點),那我隻能把以上的話告訴他。
真要說實話,純實話,一點不帶假的,那就是我其實也沒想那麽多,就寫了。真正有協作經驗的人都知道,其實創作這東西是有反作用的。寫小說的人並不象很多人想的那樣,跟上帝一樣爽,想讓誰死就讓誰死,想讓誰失戀就讓誰失戀。我有的時候懷疑寫小說是一種被催眠的狀態。你打開文檔,你看到自己原來寫的那些東西,然後你就接著寫——並不是什麽時候都會深思熟慮,有的情節和語言就自己冒出來。你會告訴自己把這點寫完了,我就讓那誰誰誰那什麽什麽去,但是在很多情況下,那誰誰誰還在幹別的事,也許到書完結他也不會真的那什麽什麽去。我承認自己當時有點暈糊就給《時間之塔》開了頭,然後就一直寫,一直寫。我沒有刻意去營造什麽壓抑的氣氛,但是文章出來了,就是這個效果。
最早,《時間之塔》的構思是為一篇短篇小說準備的,當時我還構思了一篇長篇小說,叫做《尋找賽蓮》。你大約已經猜出來了,現在的《時間之塔》是這兩個創意集合在一起的效果。平心而論,這兩個創意差的其實有點遠,我當時犯了個糊塗,居然合在了一起來寫,一開始也沒看出什麽不妥當,寫著寫著就覺得和夢遊一樣,文章都不聽使喚了。
我管《時間之塔》叫我的小怪物,因為它和我以往,以後的任何一本書都不一樣。這是一個我無法控製的故事,一個讓我自己也迷茫了的故事。因為我缺乏經驗,因為我的貿然和慌張,我走進了一個我所不知道的領域。這讓《時間之塔》的出生帶有一點荒誕的意味,它的到來太意外了。
《時間之塔》對我的意義有些不同尋常。
我還沒有任何準備的時候,就忽然要寫一個長篇,而且還誤打誤撞地寫出一個奇怪的長篇來,我覺得這裏麵總有些機緣。我不知道上天這是要告訴我什麽,但《時間之塔》確實讓我自省和深思。
誠實地說,《時間之塔》確實不是一本很好的小說,不論是通俗度還是文學水平,賽蓮、知羽、小棉和瑤依都為我的毛躁付出了代價。但是對於一個寫故事的人來說,寫出的故事就是孩子,我愛我每一個孩子,就算是怪物,也一樣。畢竟,在一個又一個故事的降生中,我將走過我的青春,所有的人物都將見證我的生命。
以後我不會再寫《時間之塔》這樣的故事了。我回深思熟慮地寫我駕馭得好的東西,這樣是對讀者的負責也是對我自己的嚴格要求,於是《時間之塔》這個小怪物很有可能在時間的沉積裏漸漸隻屬於我一個人。也許某一天,我別的孩子都被別人說來說去的時候,也許某一天我寂寞的時候,隻有這個怪怪的故事,象個長不大的孩子,會在深夜拉住我的手,搖一搖,再搖一搖。
也許有一天,我還會夢見自己被困在水中央,有一條大大的魚怪遠遠地探出一個腦袋,用一雙紅色的眼睛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