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問了名字之後,許新茶就確定了這孩子並沒有把自己按在地上打的想法。於是這會兒,他的話匣子終於打開了,雖然不至於肆無忌憚,倒也可以與他交流。許新茶把自己的交際水平全拿出來了,妄圖逗小小的陸且將笑一笑,但並沒有任何效果。

小小的陸且將雖然年紀小,但身形已經有些拔高了,看著也早熟,尤其不愛言笑,總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許新茶和他交談之間也總是淡漠地回答一句,此外不管許新茶怎麽調動他的情緒,都再不說別的。

許新茶在心裏無奈地歎了口氣,也不再勉強陸且將講話。他往後瞥了一眼嬉笑成群的小學生們,突然想到陸且將這樣的人,會不會是遭受了冷漠對待之類的事情。隨著這個念頭無端冒出,許新茶不由自主地在心裏推演了各種可能性,然而沒有得到當事人的肯定,他也不好確定是不是真的。

不過這念頭確實影響了他,許新茶無端覺得陸且將的冷漠是內向,剛想尋個由頭走開的他這會兒也隻想陪著陸且將了。他往後一仰,倒在大樹的枝幹上,想到自己的那個許願瓶,笑著跟他說:“我昨晚特意爬起來寫了個許願瓶,不過今天上午不小心弄丟了。要是還在,我就把它送給你了。”

陸且將沉默了片刻,從口袋裏拿出了什麽東西,遞到許新茶麵前,冷淡地問道:“這個?”

躺在他手心裏的是一張被折疊之後的小紙條,上麵的兩句話正是許新茶的親手筆跡。他一咕嚕坐好,期期艾艾地問道:“這、這怎麽在你這裏?你、你從哪裏撿到的。”

陸且將看了他一眼:“今天上午你差點摔跤的時候。”

許新茶回想了一下,大概就是自己被高年級生的掃堂腿差點絆倒的時候,這個許願瓶從他口袋裏掉了出來。見陸且將一直伸著手,似乎是在示意許新茶自己把紙條拿回去。

許新茶當然沒收,他上一秒就大言不慚地說“要是還在,我就把它送給你了”,下一秒就收了紙條回來,簡直是自己打自己的臉。“瓶子碎了吧?”許新茶覆蓋在陸且將的手上,對方立刻想要縮回來,許新茶早就料到了,他發了力,不讓陸且將的手抽回去。

他帶著陸且將的手,緩緩地合上,讓小紙條被攥在手心裏。許新茶對他粲然一笑:“送給你。”

他自作主張地拍了拍陸且將的手,努力為自己那尷尬的兩句話找回場麵,笑著說道:“你差不多要升初中,而我差不多要上高中了。像你的成績,考入一中絕對不是問題,今後如果你想見我,就大學見吧。”

說到這裏,他又覺得自己有點自戀的嫌疑,連忙補充:“不過我也挺想見你的。你看你現在的模樣多俊俏,肯定有不少女孩子喜歡你吧?將來等你長大肯定就更好看了,我就算不衝著你人,我也得衝著你這張臉來看看吧!”

陸且將:“……”

一聲哨響,許新茶猛地抬頭,看到老林已經在讓排隊回去了。他站起來,順帶一把把陸且將也拽了起來,隨後他彎下腰,給他拍了拍膝蓋上的泥土:“我先回去啦!”

走出兩三步,許新茶又回過頭,頗有一番凝重囑咐的意味:“紙條就是咱們倆的約定,你想扔就扔,但是約定不要忘了!”

他說完,應了一聲同桌不耐煩催他的聲音,最後衝陸且將笑了笑,跑走了。

同桌奇怪地往許新茶身後看了看,看到了那個有些陰鬱冷漠的少年,疑惑地問道:“他是誰啊?剛才好像一直沒見到過。”

“一個不愛說話也不愛笑的小孩子。”許新茶把雙手背在腦後,笑嘻嘻地回答,“我呢,出於長輩的責任和人道主義精神,給了他關愛。”

同桌衝他翻了個白眼,簡直無言以對。

許新茶本以為事情就此結束了。茫茫人海,大千世界,每個人的誌向都不同,歸宿也不一樣。陸且將隻不過是他生命裏一個稍微有點特別的過路人,再特別也隻是過路人而已,他們倆沒有什麽交情,唯一知道的就是對方的名字。

然而一天後,他又看到了陸且將。

這一天是周五,晚上不上晚自習。許新茶跟著班上的男生出去玩了一圈兒,等到月上梢頭了才記得回家。此時天色已晚,周圍的路燈都開了,許新茶揮別了同學,獨自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在路上他看了下時間,發現已經快接近吳簌華下班回家的時間了,連忙抄了小道走。這條小道沒什麽人經過,路燈也少得可憐,隻有一兩盞昏暗的燈照著地麵,其實什麽也看不清,但好過一片漆黑。許新茶很多時候回家晚了怕被吳簌華教訓,就會抄這條小路走,一回生二回熟,他對這條小路也不再陌生,連什麽地方有幾塊石頭他都知道。

他踏過一片水泥地,走過了拐角,前麵就有一盞路燈,映著地上的泥土,兩邊都是沒人修剪的雜草。許新茶哼著小曲一腳踩在泥土上——今天上午還下過雨,這會兒泥土都還沒幹。許新茶一腳下去就被飛濺的泥土濺了一鞋子的泥土沫。

“要完。”許新茶收了自己的心不在焉和愉快的心情,不得不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趟過這片泥土地,確保自己的鞋子再不會沾上泥土。他正要再轉一個拐角時,猛地聽到了一陣奇怪的嗚咽聲。

許新茶立刻收住了腳步,屏息凝神,悄悄把自己藏在拐角處,探出了一個頭。

最後拐角之後的路上有許多老鼠出沒,許新茶把它稱之為臭水溝路。這臭水溝路長得名副其實,兩旁不僅雜草叢生,而且水溝底下經常能看見老鼠竄來竄去,氣味也確實不佳。要不是許新茶趕時間,他是能不走這條路就不走這條路的。

而現在,這條臭水溝路的中央似乎站著三個人。

其中一個高高大大的,看身形應該是個成年人。他戴著黑色的粗邊框眼鏡,還戴著黑色的口罩,就連身上的衣服也是黑色的,不知道是不是想要與黑夜融為一體。而站在這位“黑衣客”旁邊的人看上去則像個學生,最起碼他的身高和陸且將差不多。

但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個學生居然掐著第三個人的脖子,而他的另一隻手則懸浮於那人頭頂的上方,許新茶看到,從那人的頭頂和學生的手的中央,有一段金黃色狀似膠片的東西緩緩抽了出來。那人雖然背對著許新茶,但許新茶卻可以看到他在不停地掙紮,似乎很痛苦。

他渾身用力地一扭動,硬生生把自己從那學生的手掌下,掙脫開來,然而他卻似乎根本就動不了,仍然隻能無力地跪倒在地。那學生卻笑了,一邊抽離著那金黃色的東西,一邊抬頭向黑衣客說了點什麽。

這條臭水溝路是沒有路燈的,然而正是他那越來越耀眼的金黃色,一下子讓許新茶看清了跪倒在地的人的麵容。他悚然一驚,那不是別人,正是陸且將!

霎時間,許新茶的腦子裏劃過無數想法。比如為什麽陸且將會出現在這裏,他身邊的兩個人又是誰,他們在做什麽,那條金黃色的東西又是什麽……然而很快,不知道哪裏來的感覺,許新茶便隱隱約約地覺得,如果那學生把那條金黃色的東西從陸且將身體裏拿走了,那麽陸且將就要死了。

這個念頭一出來就迅速占據了許新茶的大腦,把其他一切疑問都擠了出去。許新茶顧不上分析太多,他隻知道如果這個時候不阻止那兩個人,他就得眼睜睜地看著陸且將在他麵前死去!

許新茶顧不上這些亂七八糟的泥土會不會惹上的衣服,他直接把書包往旁邊一扔,衝了上去。他手上沒有任何武器,隻是一味莽撞,卻也知道絕不對往那黑衣客旁邊去。那學生似乎根本就沒料到會有人突然出來,嚇得手一抖,還沒等他做出什麽反擊,許新茶就狠狠撞了上去,隨即他以極快的速度扣住了那學生的手腕,狠狠往下一捏,學生吃痛。刹那間,他手心裏的金黃色光芒消失了,而那條金黃色的東西也迅速消散。

許新茶一把撲向陸且將,連退了好幾步,與那兩個人拉開了距離。

他緊緊盯住那個高大的成年人,沉下了臉,怒道:“你們幹什麽?!”

就在方才他撞向那學生的時候估算了一下,如果自己一個人和這個學生打的話,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但那學生的旁邊還有一個成年人。無論他多會打架,一個初中生都不可能打得過成年人的。

懷裏的陸且將悠悠轉醒,他的表情極為痛苦,似乎遭受了十分難忍的折磨。許新茶一把將他護在身後,一隻手緊緊地拉著。他微揚下頜,盡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他還隻是一個小孩子,你們想對他做什麽?!”

許新茶一偏頭,看到了那學生身上的衣服。一時間他隻覺得那校服上的校徽眼熟,後來他驀地想起來,這校徽正和前一天與陸且將打架的那幾個高年級生穿的校服上的校徽一模一樣。許新茶皺起了眉,心裏想:“這怎麽來了個初中生?”

不僅是初中生,對方還帶了個成年人。

正在僵持著,陸且將終於虛弱地站了起來,但看起來還是精神不濟。許新茶看了他一眼,心裏思考帶著他跑能不能甩掉這兩個人。可是這條路根本就沒有其他岔路口,他如果現在轉身,還沒跑到水泥地,估計在泥地就被抓住了。

“該死。”他低低地罵了一聲,瞥向被自己扔在草叢裏的書包。平時他們學校是不允許學生帶手機的,然而今天是周五,許新茶又不是個會乖乖聽話的,就把手機帶來了。然而現在需要它派上用場的時候,自己又親手給扔了!

如果不是情況不對,許新茶真想給自己一耳摑子。

“你別緊張呀!”那學生開口說話了。此時連照明的金黃色光芒都消散了,許新茶的眼睛勉勉強強適應了黑暗,卻還是看不清對麵的兩個人的表情。他隻隱隱約約覺得那學生的聲音也有些奇怪,似乎是經過了什麽處理,“我們沒想傷害他的,我們隻是邀請他來做個小實驗而已,別緊張。”

“我呸!”許新茶嗤笑一聲,牢牢護著身後的陸且將,“你當我傻嗎?你是邀請別人還是要挾別人啊?什麽破實驗需要你掐著別人脖子說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