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雪過完生日的第二天,李鳴從喀什回來了。他沒有找到李軒,不過早在電話聯係的時候他就告訴虞雪,他發現了兩件很重要的東西。
“這是我在冰河邊找到的,應該是軒軒的外套,還有張爍的帽子。”李鳴把東西從背包裏拿出來,放在桌上,“你們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錯。”
虞雪拿衣服翻看了幾眼。沒錯,是李軒的外套,這還是他們去喀什之前,她陪李軒在萬象城買的。起初李軒選了一件墨綠色的,她嫌顏色太暗,非要讓她換成紅色的。
她說:“你方向感不好,萬一迷路,穿鮮豔一點我好找到你呀。”
一語成讖。李軒迷路了,她卻沒能找到她。
“虞雪?”李鳴看著虞雪,等她確認。
虞雪點點頭:“是軒軒的衣服。”
“帽子是張爍的。”方宇也確認,“微語給他買的,我見他戴過。”
既然物品的歸屬沒有問題,那麽剩下的就是——
李鳴拿出相機,把照片調出來給大家看。他在找到衣帽的地方拍了照,記錄了那段冰河的周邊環境。他特別強調:“照片上這個地方位於迦舒布魯姆冰川東側,離雪崩發生地有很長一段距離。我測試過,按照我的體力,從迦舒布魯姆冰川到冰河,步行大概需要40分鍾。”
也就是說,李軒和張爍肯定不是在雪崩中遇難的。
閻寒馬上反應過來:“那麽,有三個疑點。第一,張爍和羅微語一起離開的大本營,為什麽他的帽子會和李軒的外套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第二,羅微語是不是在這段冰河附近失蹤的?第三,也就是最關鍵的一點,既然冰河離開雪崩發生的地方很遠,那李軒和張爍有沒有出事?”
虞雪偷偷咬著嘴唇,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閻寒的前兩個問題她能夠解答,但是她不能說。至於第三個問題,她也很想知道。
“軒軒的方向感一直很差,或許是因為她找不到回去的路,遲遲沒有回到大本營,張爍和羅微語分頭去找她和虞雪了。”
李鳴的這個解釋合情合理,方宇也表示讚同:“有可能。”
“我四處都找遍了,除了衣服和帽子,一無所獲。”李鳴歎氣。他非常自責,費了那麽大的功夫,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虞雪能體會到李鳴的痛苦,但她並不想過多地安慰他,說得多錯得多,沒準還會讓他更擔心。她想找到李軒的決心不比他弱,畢竟李軒是在和她一起逃亡的途中失蹤的。
“別想太多,這一趟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閻寒拍拍李鳴的肩膀,“多陪陪雲舟和未出世的孩子,他們更需要你。至於你還沒做完的事……”
他頓了頓,鄭重其事:“交給我吧。”
“閻寒?”虞雪扭頭看他。她以為她聽錯了。
閻寒握住她的手,輕聲安慰:“沒事的。放心!”
可她怎能放心得下!
閻寒輕輕摸索著她的手背,像是在給她吃一顆定心丸。末了他又說:“我知道這件事一直是你的心結,不解開它,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你已經是我的未婚妻了,我有義務替你做這些。”
虞雪咀嚼著他的話,是啊,她已經是她的未婚妻了,無論遇到什麽事,他們應當風雨同舟,一起去麵對。
“我和你一起去。”虞雪下定決心,“你說得對,不回去一趟,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可我不想讓你獨自為我冒險,你已經為我涉足一次險境了,這一次,我們共同麵對。”
“可是你……”
“有你陪著我,我放心。”
她都這樣說了,他還能說什麽?
“好。那就一起去。”
“我也和你們一起去。”方宇附和,“我和虞雪一樣,都是雪崩的幸存者。如果不親自去一趟,這場噩夢就不會真正結束。”
閻寒和虞雪互相看了一眼。虞雪尚有些擔憂,閻寒倒是一臉坦然,他猜到方宇會加入。
閻寒宣布:“行,既然大家都決定了,我們定一個天氣適宜的日子,再進一次克勒青。”
“你們都決定了?”李鳴提醒他們,“克勒青地形複雜,還有千萬年不化的冰塔林陣,稍不注意就會迷路,而且有一段路需要攀冰翻過去,非常耗體力。”
虞雪知道他是在擔心閻寒,三年前閻寒在老虎溝12號冰川那要死要活的樣兒,他可是看在眼裏的。
“李鳴你放心吧,閻寒好歹能把我背出克勒青,他沒問題的。”她說這句話的語氣,竟然是驕傲多過甜蜜。
李鳴將信將疑,不過連虞雪都這麽說了,他也就沒什麽好不放心的了。閻寒說得對,他是要當爸爸的人了,接下來的日子裏他應該做的是多陪陪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逝者已逝,活著的人還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從咖啡廳出來,虞雪一路上都在沉思。她沒認真看路,伸手挽著閻寒,閻寒走哪兒她跟著走。
閻寒說:“再過不久,這裏的荷花就要開了吧。”
虞雪回頭一看,原來他們正走在西湖邊上,湖麵上立著許多才冒頭的荷葉。
小荷才露尖尖角,真快,春夏就要開始交替了。她在杭州生活了二十餘載,最愛的景致無非是三秋桂子,十裏荷花,一場夕陽。
見虞雪不說話,閻寒問她:“你有心事?”
“嗯。”
“能說說嗎?”
“你先猜。”
閻寒抓過她一縷頭發,撫摸了幾下:“給點提示。這次是關於童鳶,還是關於李軒?”
“關於張爍。”
“好,那我來猜猜。”
閻寒伸手,在她臉上摩挲著,他很認真地開口:“這次雪崩有很多蹊蹺的地方,剛才當著李鳴和方宇的麵我不方便說。現在,我們從頭捋一遍吧。”
虞雪停下腳步。閻寒不像是在開玩笑,他很少用這樣的的語氣跟她說話。她等著他的下文。
“剛認識你的時候,我以為你是養在溫室裏的花朵,看你的樣子確實很像。你安靜、溫柔,還有些不近人情,和我曾經認識的那些女孩差別倒也不是很大。熟悉了之後我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你外表有多安靜,內心就有多堅強,幾乎沒有什麽是你不會的。再後來,李軒把你的事跡跟我說了一遍,你的確讓我很意外。我說了這麽多,是想表明我的一個觀點:我認識的虞雪是絕不會輕易在冰川迷路的,即使迷路,也不會那麽容易就被風雪困住。可是我找到你的時候,你不僅迷路了,而且奄奄一息。當時我就猜測,你一定是遇到了什麽事。”
“李鳴說,他是在迦舒布魯姆冰川東側的冰河發現了李軒的衣服。這點很奇怪,李軒方向感再差也不至於和你迷路迷得南轅北轍,你可能不知道,我找到你的地方,是迦舒布魯姆冰川西側的冰塔林。所以,你和李軒肯定不是普通的迷路,你們是有目的有計劃地分兩個方向走,更準確地說,是逃亡。我說得對嗎?”
虞雪不承認也不否認:“你繼續捋。”
“你一直不讓我告訴任何人你還活著,寧願讓家人誤以為你死了。以你的性子,你是見不得別人為你擔心的,尤其是你爺爺奶奶。你之所以狠下心,是因為你不想讓某個人知道你還活著,這個人一定是你熟悉的人,並且是雄峰探險隊的人。”
“雪崩的新聞出來,你才答應跟著我回來。起初我以為你是在等新聞,但是這說不通。既然不是在等新聞報道,那麽,你等的消息隻有一個——遇難者的名單。你得確認,你躲的那個人是否在遇難者之列。”
“再來說張爍。你在喀什就問過我幾個奇怪的問題,張爍是個什麽樣的人?他看上去是不是真的很愛羅微語?我當時很好奇,你和張爍認識多年,難道不比我和他更熟悉嗎,為什麽會問我這些?我思來想去,覺得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張爍和羅微語之間發生了什麽。你和李軒恰好見證了這些,這就是你們逃亡的原因。”
“把我說的這些疑問和線索全部串在一起,事情就明朗了。”閻寒雙手托起虞雪的臉,讓她看著自己,“張爍想對羅微語不利,被你和李軒撞見。你和李軒分兩路逃跑,張爍追上了李軒,他們一起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而你,你在逃跑的時候太過慌亂,集中不了精神,迷失在冰塔林。也正是因為這樣,你躲過了雪崩。我把你帶出克勒青之後,你不確定張爍是否還活著,隻能先躲著。若他遇難,你見到的那些事也就永遠成為秘密,你還念著和他朋友一場,不想毀了他的名聲。”
閻寒的分析絲毫不差,連細節都對得上,這是虞雪始料未及的。她總以為她是為他好,不想讓他卷入這件事,所以她什麽都不說,自始至終一個人扛著。未曾想過,他全都猜到了。
虞雪忽然笑了,她的眼神在閻寒臉上打量了幾圈,又伸手摸摸他剛冒出的胡渣。有點紮手,得叮囑他剃胡子了。
閻寒被她的反應弄暈了:“我說得不對?”
就算說得不對,她也不至於笑成這樣吧?
“你說得都對。我隻是沒想到,你能這麽快猜到,而且猜得這麽準確。”
閻寒思維之縝密,遠超過她的想象。她之所以笑,是因為她想到了兩個月前齊翰彬對她說的那些話。
齊翰彬得知虞雪和閻寒正在戀愛,又從她嘴裏聽說了閻寒三年間的變化。他評價說:“其實,閻寒是一個被你嚴重低估的人,就算是在三年前,他也不絕是什麽玩世不恭的大少爺。”
“這話怎麽說?”虞雪假裝聽不懂。她當然知道,閻寒雖然有很多闊少爺慣有的毛病,但是瑕不掩瑜。
齊翰彬不知道虞雪這些心思,一本正經地給她分析:“你仔細想想,閻寒可是正兒八經靠自己努力考上的哈佛商學院,博士畢業後,他沒有拿家裏一分錢,白手起家創立了屬於自己的互聯網品牌公司,盡管後期因為經營不善導致資金鏈斷層。但這些都沒法掩蓋他的能力和才華。”
“那你的意思是我賺到了?何況他現在變得更穩重更優秀了,對吧?”
“這又不是做生意,哪有什麽賺不賺的。你們倆現在這叫勢均力敵。”
虞雪搖搖頭:“也不能說勢均力敵。現在的我啊,已經太依賴他了。”
齊翰彬沒想到虞雪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笑道:“看來你是真的遇見愛情了。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的。不過這是好事,恭喜。”
“多謝。”
虞雪把她和齊翰彬的這段對話複述給了閻寒聽。閻寒甚是滿意,他倒是沒想過,齊翰彬會在背後這麽誇他。他們從三年前的商業對手到現在的合作夥伴,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
“虞雪,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這件事困擾我三年了。”
“什麽問題?”
“你和齊翰彬——”閻寒拖長了尾音,眉頭一皺,“到底是什麽關係?”
虞雪哈哈大笑。她得意地瞥了閻寒一眼:“你不是很聰明麽,自己猜啊。”
“這我就真猜不到了。”
“我和齊翰彬啊……那可真是說來話長了。”
虞雪故意賣了個關子,自顧自往前走了。她走得很快,才一會兒就把閻寒甩在了後頭。閻寒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見虞雪走遠了,趕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