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進屋,菜已經差不多上齊了。相比她們出去之前,現在的氣氛好了許多,大家也是有說有笑的。

虞雪坐在任永念旁邊,食不下咽,心不在焉,任永念對她說了什麽,她一個字都沒聽清。

“小雪?”任永念拍了她一下。

虞雪回神。

“啊?奶奶你叫我?”

“剛問你呢,張爍這孩子怪可憐的,到現在也沒找著嗎?”

虞雪搖搖頭。

“哎,可惜了,多好的孩子啊,怎麽就事事不順呢。”

虞雪嗅到了任永念話中的不對。奶奶對張爍評價很高,這點她一直都知道,在奶奶嘴裏,張爍是百裏挑一的好男人。

“事事不順?”虞雪問,“張爍一直挺順的啊。他出身好,學習好,工作好,什麽都好,我們探險隊的人都可羨慕他了。”

其實大家最羨慕的是他娶到了羅微語這樣美貌而又賢惠的妻子。

“嗯,挺好。快吃吧,有你愛吃的牛蛙。”任永念不想回答的意思很明顯。

她越是這樣,虞雪越是好奇,於是壓低聲音,湊到任永念耳邊問了一句:“奶奶,你的意思該不會是,他娶了羅微語……很不順?”

任永念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哎呀,髒了。”莊靈霏彎腰撿起筷子,“讓服務員換一雙吧。”

服務員進門,布菜,換筷子,大家吃飯,閑聊,井然有序。

剛才那一段話,虞雪說得很小聲,隻有她和任永念聽到了。任永念的反應讓她心裏有了數,她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奶奶一定知道什麽,不然不會每次提到羅微語都是這樣的反應。

家宴結束,虞雪拉著任永念單獨說了會兒話,說的是關於張爍的事。一如虞雪所料,奶奶是個明智的旁觀者,她不喜歡羅微語,是有原因的。

某次張爍去西溪的別墅給任永念檢查身體,羅微語同行。張爍在忙的時候,羅微語坐在沙發上低著頭看手機,好像在跟人聊天。那樣的低眉淺笑,像極了懷春少女。任永念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張爍給任永念檢查完畢,去了趟洗手間。

任永念去茶幾端水喝,從羅微語身邊走過。羅微語大概以為任永念這樣的老太太一定老眼昏花看不清,並沒有遮擋手機。不巧的是,偏偏任永念的眼神很好,她下意識目光一瞥,看見了羅微語打出的一行字:抱抱,我也想見你。

羅微語給對方的微信備注名是一個紅色的心。這樣的備注意味著什麽,不用猜也知道。

聽任永念說完這些,虞雪並沒有覺得意外,她不也在酒店的洗手間聽見羅微語給情人打電話了麽!她單純很好奇,羅微語居然這麽高調,就沒想過萬一哪天會被張爍發現?

真到了那一天,卻是個連老天爺都孤注一擲的日子,他們夫妻二人都沒逃過那一劫。

那個秘密對虞雪來說就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越來越重。她憋了太久,心裏沉甸甸的。思前想後,她決定對任永念和盤托出,算是作為交換吧。奶奶是她最信任的人,奶奶也是事外之人,她相信奶奶的判斷。

她知道奶奶喜歡張爍,所以盡量用最客觀的措辭把事情描述了一遍,不帶個人評價,也不帶任何猜測,純粹說事情發生的經過。

任永念聽完,對事件本身不置一詞,而是心疼地摸了摸虞雪的頭:“你這孩子,怎麽就這麽傻呢。苦了你了。”

“我沒事。”虞雪露出笑容,她想讓任永念放心,“都過去這麽久了,我現在挺好的,而且還有閻寒,他會照顧我的。奶奶你放心。”

“奶奶當然放心。閻寒是個好孩子,都三年了,你對人家愛理不理的,人家也還是一顆心放在你身上。他也挺不容易,你啊,別太霸道,凡事多讓著他點。”

她這話……

虞雪算是明白了。原來什麽都瞞不過奶奶。奶奶知道她一直在拒絕閻寒,也知道閻寒等了她三年。那麽,她在飯桌上說那些話,十有八九就是故意催婚。

“奶奶,你覺得張爍是不是故意……”她沒好意思把話說完。言外之意是,張爍是不是故意把羅微語推下山的?

任永念搖搖頭,她很堅定:“不可能,張爍這孩子我太了解了,他不會做這樣的事。”

“那你的意思是,他是失手?”

因為知道羅微語不檢點,夫妻二人起了爭執,張爍失手做了錯事?

任永念還是搖頭:“不知道。我覺得也不太可能,這孩子不是衝動的人,做事一直有條有理的。”

“可是遇到那樣的事,衝動也不奇怪啊,換做是我肯定會衝動。”

任永念知道虞雪說的不無道理,可她還是不信。不信,卻也無法反駁。

這件事到此為止,之後她們祖孫二人都沒再提過,就好似從未發生過一樣。

幾天後,虞雪收到了李鳴的消息。他已經到喀什了,一行7人,次日一早進克勒青。

虞雪對著手機上的消息,默默發了好久呆。此刻,她正靠在陽台的軟塌上曬太陽,陽光很溫暖。

不知不覺,入春已久,最後一絲寒氣也退去了。可虞雪心裏仍停留著風雪之後的嚴寒,這件事一天不解決,她就不可能真正解開心結。

她想了想,斟酌了好多用詞,最後隻回了李鳴一句:“要平安,我們等你回來。”

“會的。”李鳴的回答更簡單。

克勒青河穀也一向安全,上次的雪崩完全是個意外,可以說是百年難得一遇。李鳴又是資深戶外探險家,經驗豐富,完全不下於虞雪,他這一行7人全是有過四五年冰川徒步經驗的戶外老手。照理說,他們這次行程完全不會有什麽問題。

可不知是不是思慮過甚的緣故,虞雪還是有一絲擔憂。李鳴這麽孤注一擲地要去找李軒的線索,她不知道是對是錯。逝者已矣,她所求的是活著的人能夠平安、幸福。至於逝者的過往,用任永念的話來說,過去了就過去了吧。

電話鈴聲打斷了虞雪的小憩。她接起,叢筱月在那一邊說:“給你發消息怎麽不回呀?快看微信,我都寫好了,當事人鑒賞鑒賞,給點意見?”

虞雪立刻會意。叢筱月前幾日就說過,她想為新書搜集一些素材,為此她跟虞雪聊了一整個下午。關於虞雪和閻寒那90多天內發生的所有,她問得特別仔細,生怕漏掉一個細節。

虞雪一邊說,她一邊打開電腦迅速記錄。等到虞雪講完,她心滿意足地說:“太精彩了,生活果然遠遠比小說要精彩!謝啦,有故事的人。”

有故事的人——這是叢筱月一直以來對虞雪的稱呼。

在虞雪看來,叢筱月是個有故事的人。而在叢筱月看來,虞雪又何嚐不是呢!

掛了電話,虞雪打開微信,看見了叢筱月發給她的文檔。

她點開文檔,一字一句看過去。那些已經過去了幾個月的事情如同畫卷,在她麵前徐徐展開,重新演繹了一遍。

陽光下,她的微笑,如詩如畫。

這二十多年來,她一直以為自己擁有過愛情——熱烈,真切,不顧一切的愛情。直到閻寒在塔什庫爾幹的郊外吻了她,她才知道自己錯了。她曾自以為是的愛都不叫愛,那不過是她在作繭自縛罷了。

確定自己愛上閻寒之後,她有好幾個晚上徹夜未眠。

她心裏很亂,睡不著,也集中不了精神,躺在**輾轉反側。

她去窗台看星空,抬頭,每一顆星星都是他。她去倒水喝,低頭,水杯裏的倒影也是他。她強迫自己入睡,閉上眼睛,眼前出現的還是他。可笑的是,他明明就住在她的隔壁。明明近在咫尺,卻還是忍不住想他。

原來這才是愛情——

不論他在那裏,他都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