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的梅花開得很好,花團錦簇,老遠就能聞到香味。
任永念坐在梅樹下,虞雪靠在她身上,祖孫倆一邊曬太陽一邊閑話家常。任永念看著花樣年華的虞雪,不由得想起了她的少女時代,然後她給虞雪講了她姑姑的舊事。說到後來,她感慨萬千,竟有些哽咽。
“我姑姑是個特別倔的人,她丈夫罹難去世後,她其實過得很不好。可是她從不抱怨,也不跟娘家人訴苦,明明貧困卻又優雅地在我們麵前維持著體麵。那個時候我還小,連我都看得出來姑姑是不想讓別人看輕她,畢竟這段婚姻是她選的。我爺爺是什麽人啊,自己女兒的狀況他能不清楚麽?所以他幾次三番勸姑姑改嫁,還擅自做主給姑姑安排了一門他認為很完美的婚姻。我姑姑咬牙挺著,死活不從。”
“那後來呢?”虞雪追問,“她就這樣孑然一身過了一輩子?”
“在她36歲那年,她遇見了她的第二任丈夫方先生。方先生是個風度翩翩的外交官,喪偶之後就沒有再娶,他和我姑姑一樣,是個長情的人。”任永念眼中淚花閃爍,“也正是因為他們是同樣的人,他們相互吸引,相處起來特別有默契,半年後登記結婚了。在這段婚姻中,我姑姑很幸福。”
不知為何,虞雪聽到這裏,驀地想起了邵博對她說的那句話:相處之後才知道是不是對的人。她喃喃開口:“她確實挺倔的,但是她做得對。寧願孤身一人,也好過湊合過一生。”
“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真快啊,多少年過去了,我一般不敢去回憶。”
虞雪忽然明白,為何爺爺奶奶每次回國都住在新買的房子裏。她問:“奶奶你一直不肯回別墅住,是怕想起舊事,心裏難受?”
“你這丫頭倒是通透。”任永念笑著拍拍虞雪的頭,“奶奶這輩子活得很體麵了,唯一的希望也就是你能平安健康,誰讓你是奶奶的心頭肉呢!”
虞雪撒嬌抱住了她:“我也最愛奶奶。所以,奶奶你一定要長命百歲。”
任永念臉上堆滿了笑,她這一笑,照在她臉上的陽光也更燦爛了。
虞啟澤年少時不慎走失,任永念和虞昭和尋了他大半輩子,等到父子相認時,他已是文物研究所的知名學者。出於對工作和國家的熱愛,虞啟澤拒絕了二老讓他移民美國的建議。二老體諒他,並沒有勉強,然而每年回國小住一陣子。
虞啟澤和父母團聚那一年,虞雪剛出生。二老第一次見虞雪的時候,她像是有心靈感應一般,在繈褓中對他們笑。任永念當場就哭了,抱著虞雪許久都不肯鬆手。虞昭和見她那樣,也跟著哭了。大抵是為了彌補對兒子的虧欠,二老對虞雪的珍愛難以用語言細數,他們給她的全是最好的,隻要她喜歡。不過虞雪一向低調,她不崇尚奢侈品,也很少用名牌包。除了少數關係好的朋友之外,很少有人知道她是虞昭和的孫女。
祖孫二人正享受天倫之樂,叢筱月發了個消息過來。
虞雪問任永念:“奶奶,我姐說生日宴布置得差不多了,要不我們現在過去看看?”
“好,我去換身衣服。”任永念踩著高跟鞋,步履輕盈。
虞雪在後麵喊:“奶奶你走慢點,你穿著高跟鞋呢!慢點……”
“沒事,都穿了幾十年了,我早就習慣啦。”
任永念體態婀娜地進了屋,那身姿一點都不像70多歲的老太太。
虞雪看著奶奶的背影,想起她和朋友們聊天的時候,每每提到奶奶,賀宜杉總是感歎不已:“你奶奶活得比你還像個少女。”虞雪深以為然。她在奶奶的衣櫃裏見到最多的,除了高跟鞋就是旗袍,披肩和絲襪。不僅如此,奶奶的健康狀態也很好,她回國期間,張爍每隔一陣子就會來給她檢查身體,至今沒發現什麽毛病。
虞雪心裏暖暖的,於是在朋友圈發了一張她和奶奶握著手的照片,配了一行文字:我最愛的奶奶,我心中永遠的少女,生日快樂!
幾秒鍾後,高繼明點了個讚。
虞雪看著那個名字,莫名覺得刺眼。想起他在西湖邊狠心拒絕她的那一幕,她的心又被絞成一團,針刺般疼痛。
“hello,吃中飯了嗎?”閻寒提了禮物準備出門,“我現在出發去杭州,參加你奶奶的生日宴。”
“生日宴晚上6點半開始,你現在來幹嘛?”
“去給你送禮物。”閻寒臉笑容滿麵。
虞雪揶揄他:“閻少,你錢多燒得慌啊!我奶奶生日又不是我生日,你給我禮物做什麽?”
“追你啊!你不是知道麽。”
“……”
“不說了,一會兒見。”
“……”虞雪又好氣又好笑。
閻寒心情大好,他在玄關鏡子前多看了自己兩眼,自我感覺非常帥。閻霖從樓上下來,忙叫住他:“去杭州是吧?帶上我啊。”
“你不是要去和季凱約會麽?”
“約會取消了。我聽賀宜杉說,今晚暮月也會去虞雪奶奶的生日宴。”閻霖揚了揚手上的袋子,“禮服我都準備好了,到了酒店我就換上,美美噠去見我女神。”
“大小姐,人家又沒邀請你,你去幹嘛?臉皮挺厚啊。”
閻霖不以為意。她見閻寒手上拎了兩個袋子,好奇地問他:“你準備了什麽禮物?怎麽有兩份?噢——我知道了,你該不會猜到我要去,連著我的一起準備了吧?我們家閻少什麽時候變這麽貼心了!”
“你想多了。還有一份是送給虞雪的,跟你沒關係。”
“……”
閻寒打開包裝袋,很得意地給閻霖展示禮物。他給任永念準備的是一方硯台,嘉慶年間的古硯,上麵雕刻了精致的鬆樹和仙鶴,美輪美奐。閻霖眼前一亮,讚不絕口。然而等他打開給虞雪準備的禮物時,閻霖差點沒笑掉大牙。
“什麽啊!”閻霖捂著肚子笑,“你要送虞雪的禮物不會就是這個吧?”
“有什麽不對嗎?”閻寒看了一眼手上的Chanel挎包,“我覺得很好看啊,女孩子一般不都喜歡這些麽?網上有句話叫'包治百病',你應該聽說過吧。”
閻霖鄙夷:“拜托,虞雪是一般女孩?再說了,她爺爺那麽有錢,她會買不起Chanel的包?需要你送?”
“她買得起那是她的事,我送是我的事。”
“枉你平時這麽聰明。都說戀愛中的人智商為零,可是閻少你不是一般人,你是智商為負!”
“說話就說話,別人身攻擊。”
閻霖搖頭歎息,眼中盡是恨鐵不成鋼之意。她說:“你給虞雪奶奶送這個硯台,說明你是下功夫了解過她生活背景的,知道她喜歡這些。既然如此,你就不能花點心思了解了解虞雪的生活背景麽!你見她背過名牌包?見她用過奢侈品?”
閻寒恍然大悟:“好像還真沒有。”
閻霖奸詐笑:“既然不是虞雪喜歡的,要不幹脆送我好了,正好我缺個包。”
“你跟我說這麽多,就這個目的?”
“切,我就開個玩笑而已。我堂堂閻大小姐我會買不起包?我隻是好心提醒你,以虞雪的性子,她不可能喜歡奢侈品,那天我看她背了個帆布包走的。奢侈品這種東西嘛,那是齊繁星的最愛。”閻霖挑釁地看著他,“我看還是咱爸眼光毒,你可能真的適合跟齊繁星在一起。”
閻寒聽不下去了,拎著袋子出門。
“別生氣別生氣,我開玩笑的。”閻霖巴巴地跟了上去。
二人剛開車出門,閻寒的手機便開始響個不停,很不巧,是齊繁星打來的。
閻寒很喪氣,斜眼看閻霖:“你也真是夠烏鴉嘴的。”
閻霖攤了攤手:“跟我沒關係,你愛接不接。”
手機就這麽一直響著,一遍又一遍。閻寒受不了,隻好按了靜音。齊繁星纏了他好幾年,偏偏他還得顧忌她是父親朋友的女兒,不好意思明著得罪她。但是,惹不起他躲得起啊!
安靜了幾分鍾後,閻霖的手機響了,還是齊繁星打來的。閻霖看向閻寒,一臉憂傷地求助:“我收回我剛才的話,你還是接吧,我可吃不消這位小公主。再說了,她肯定是找你的!”
“不想接。”
“你就敷衍一下吧,你要是再不理她,我的電話也要炸了。”
閻寒無奈,硬著頭皮按了通話鍵:“是我,閻寒。我開車不方便電話,你有什麽事嗎?”
“閻寒哥,我在你後麵。剛才在你家樓下看到你了,我按喇叭你沒聽到。”
閻寒從後視鏡一看,果然看見齊繁星的紅色奔馳在後麵不遠處。他又無奈又喪氣,回頭朝閻霖使了使眼色,然後放軟語氣開始哄齊繁星小公主:“繁星你先回家好嗎?我有點事,改天請你吃飯。”
齊繁星不依:“我有事找你,你停車!”
“你別鬧了。”
“我沒鬧,你上周為什麽放我鴿子?我去你家找了你好幾次,阿姨說你不在,你也不接我電話!”齊繁星越說越生氣,“你說,你是不是故意躲著我?”
“沒有,我是真有事。先不跟你說了,改天請你吃飯賠罪。”閻寒掛了電話。
齊繁星氣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她將手機一扔,車速飆到100碼。
閻寒從後視鏡看到了即將追上來的紅車,咋舌:“這丫頭瘋了吧,飆這麽快?這裏限速的!”
“那也是因為人家喜歡你。”閻霖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很快,齊繁星的車超了上來,生生擋住閻寒的去路。閻寒猛一踩刹車,姐弟二人身子直直往前傾去。閻寒的頭差點磕在方向盤上,他扶著額頭,內心是崩潰的。
齊繁星下車,走過來拍閻寒的車窗:“你下來,把話說清楚!”
閻寒轉頭看閻霖,壓低聲音道:“你還敢說老爸眼光好?剛才你也看到了,她就是一被寵壞的神經病。真不知道爸媽為什麽突發奇想,居然要撮合我和她。”
閻霖眨眨眼睛,也壓低聲音:“是是是,隻有虞雪配得上你!”
“英雄所見略同!”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給你三分顏色就開染坊呢!”
“你們嘀咕什麽呢?快下來!”齊繁星繼續拍車窗。
後麵堵著的車越來越多,幾個不耐煩的車主開始按喇叭。閻寒沒辦法,隻好開門下車。他半哄半勸:“怎麽了這事?你看你,一生氣都不美了。”
“哼。”
“你別想太多,那天沒去赴宴是因為公司出了點急事,我沒來得及跟你說。真不是故意放你鴿子的。”
“真的?”齊繁星見他語氣溫和,也不由自主溫柔起來,“你沒騙我?”
“沒騙你,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啊?”
“還說沒騙過我?我才不信你呢!”
“這次是真的。我們公司最近在融資,你知道的吧。昨天我還跟你堂哥他們開了會呢,不信你問他。”
齊繁星想了想,記得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兒,堂哥之前跟她提了一嘴的。於是,她馬上心軟了,對著閻寒撒嬌:“算我錯怪你了,不過你放鴿子就是你不對。你現在陪我玩,就當是到賠罪了。”
在閻寒的車後,堵的車已經排了一排長長的隊,司機們不停地按喇叭,有人開了車門,氣勢洶洶地準備上來說理了。
閻寒急了:“姑奶奶,你別鬧了行麽,我真的有事!一個長輩的生日宴,再晚我就趕不上了。你看後麵的車!”
閻霖也幫腔:“繁星,我們真的趕去參加一個很尊敬的長輩的生日宴。要不這樣吧,我作證,等我們回上海我讓閻寒請你吃飯賠罪,他要是再放你鴿子,我饒不了他!”
“不騙我?”
“不騙你。”閻寒從副駕拿了個袋子給齊繁星,“看,我還特地給你準備了禮物,本來想下次吃飯給你的。”
齊繁星打開袋子一看,喜笑顏開:“你怎麽知道我喜歡Chanel?還是枚紅色的,我最喜歡了!”
“喜歡就好。你先回家吧,改天見。”閻寒朝她挑了挑眉。
齊繁星心都化了,立刻化身溫順小綿羊。她朝閻寒揮手:“改天見,你們注意安全。”
閻寒也揮了揮手,關上車門,踩下油門。那一排堵在後麵的車主也鬆了口氣。
閻霖終於忍不住,笑得前俯後仰:“不錯啊閻少,原來你平時都是這樣哄女孩子的啊,真有一套!”
“你也就會挖苦我。”
“我哪敢挖苦你,我這是吃醋你看不出來麽?我讓你把包送給我,你舍不得,結果轉頭就送齊繁星了!我還是你親姐姐麽?”
“那我能怎麽辦?你看齊繁星那樣兒,我要是不哄哄她,她一準鬧個沒完。後麵的車都堵成啥樣了!”
“說得也有道理。”閻霖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可是你這包不是買給虞雪的嗎?”
“反正虞雪不喜歡。”
“……”
“改天我上你們拍賣行去,買一幅古畫送她。你也幫忙留意一下,看最近有沒有什麽好看的畫。”
“你真有錢。”
到了杭州,閻寒先去了趟清廬。他原以為能見到虞雪,可這一日的清廬很冷清,虞雪不在,賀宜杉和童鳶也不在,他隻見到了來給虞雪送花的小哥,還跟小哥聊了會兒八卦。小哥不嫌事兒多,饒有興致地告訴閻家姐弟,虞雪在這一帶很有名,因為方圓幾公裏的花店幾乎每天都能接到給她送花的單子。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閻寒不肯放過任何一點和虞雪有關的信息,他拖著小哥聊了好久,直到小哥反應過來再不回去要被老板罵了,他才肯放人家走。
這麽一耽擱,再加上閻霖非要堅持赴宴之前去做個造型,等他們趕到任永念辦生日宴的酒店,已是下午六點。好在閻霖考慮周到,事先在網上訂了房。
他們在房間休息了一會兒,下樓時,宴會廳剛剛熱鬧起來。
任永念穿了一身寶藍色的繡花旗袍,踩著絲絨麵的細高跟,儼然是舊時光裏走出來的名媛。盡管她的頭發已經花白,眼角也有了深深的皺紋,可那些對她的美麗沒有一絲一毫影響。
虞雪站在任永念旁邊,她穿了一身薄紗長裙禮服,原本習慣性披散的長發做了個複古的編發,更襯得她溫婉如蓮。
閻寒想起了他對虞雪最初的評價:溫婉得有些不近人情。彼時的她,確實對他挺不近人情,連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閻霖推了推發愣的閻寒,輕聲道:“看,這祖孫倆一個是優雅端莊的貴婦,一個是溫婉可人的少女,遺傳基因真是強大。虞雪長得像她奶奶,是個美人胚子。”
“這點還需要你說?”閻寒很驕傲,那語氣,仿佛虞雪已經是他的人了。
任永念看見了閻寒,慈祥地朝他招收:“孩子,到這兒來。”
閻寒迎了上去,將禮物雙手遞給她:“奶奶好,生日快樂,祝您永遠年輕漂亮。這是一份小禮物。”
“你這孩子嘴真甜,我都老了。”任永念笑得皺紋擠作一團,“謝謝你的禮物,破費啦。”
“禮物不值幾個錢,不過是我費心思找來的,希望奶奶喜歡。”
“喜歡,你送的我都喜歡。”任永念看了一眼閻寒身旁的閻霖,“這是你的姐妹吧,長得真像。”
閻霖也趕緊鞠躬問好:“奶奶好,我和閻寒是龍鳳胎,我叫閻霖。”
趁著任永念和閻霖寒暄,閻寒把虞雪拉到一邊。虞雪推開他的手:“有話直說,你別老動手動腳的,這麽多人呢!”
“怎麽,你還會害羞?”閻寒故意調侃,“我都抱過你了,拉一下你的手算什麽!”
“你……”虞雪想起她生病那晚的事,臉有些微紅,“你怎麽這麽不要臉!那能算抱?”
“好,你說不算就不算。”
“你小聲點!到了這兒可不許胡說八道了。”
“好,我不說就是了。我都聽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