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忽的四處無聲,周瑜忽覺心中孤寂,睜了眼來,直直盯著那門,盯了半晌亦未像自己所想般。
他本以為那人會不管不顧推門而入,隨後隻向著自己一笑,隻是,竟想不到,他此次連理亦也不理會自己。
“篤篤。”敲門聲隻驚得他一顫,“都督,孔明已於外許久,孔明道若你此次不見,日後惟恐……”
“……惟恐什麽?”
“惟恐……你日日隻得相思成疾。”門外人頓了頓,學舌道。
周瑜聞言一怔,隨後心中微起薄怒,緊抓著被褥,思量了半晌,方才怒道:“不見!叫他快些滾!”
他早該知道那人臉皮如此之厚,自初識之時,那人佯作滿目敬佩與謙卑,倒讓自己生了錯覺,自以為那人定為君子。
“都督。”
周瑜聞聲望去,見著窗子早已大開,那人笑容隻於窗子處而現。
“亮聽聞都督身亡,可是……”諸葛亮挑了眉梢,帶了捉弄之意,續道,“亮瞧都督可是好得很,莫不是都督會甚妖術?”
周瑜啞言,垂了眼簾,暗罵自己愚笨,竟被那人識破。
“都督,吾人有一物要贈與你,快些出來。”那人依為歡笑,語罷他便將窗子合了,自外待著周瑜。
諸葛亮瞧著自己手中一物,笑意甚深甚愈濃,隻是還未得意久了,周瑜早已自屋中出了來,見他攏了攏身上薄襖,滿目似疑地望著自己。
“不知先生有何指教?”周瑜佯作謙卑模樣,心中早已不耐萬分。
“公瑾,你閉上眼。”
“不知先生是要……”周瑜恐他忽的發惡,至自己於死地,退了一步,但見那人滿目失落,周瑜隻得輕歎,隨而微閉雙眸。
忽的聞一聲輕呼道好,他便睜了眼來,見一燈籠隻於夜空起,但見那之上隻書二字:周郎。
“這是……”周瑜看得入神,嘴角亦也上揚,笑眸微眯似如孩童般。
周瑜轉臉,見那人看著自己搖扇而笑,那人亦不理會自己,周瑜將他手中羽扇奪了來,細細查看而後,隨而抬首複望那物。
那人雙臂環住自己腰間,下頷擱於自己肩上,聞他笑言:“此為天燈。”
周瑜亦也不怒,往後倚去那人懷中,伸手挑撥著手中羽扇,硬是將羽毛拔出方才罷休,半晌方道:“可有寓意?”
“有,此物可遙寄相思至周郎。”那人愈收愈緊,目光撩人,直觀天燈於空中。
周瑜不言,伸指輕撥羽扇上的羽毛,隨後抿唇輕笑,那雙眸子瞧著天燈之時隻漾著笑意分外顯得耀眼。
那人覆上他的手背,雖瞧不見他的神情,但他卻是倚得近了些,便心知他並無排斥之意。
“吾聽聞你喜吟梁甫吟。”他微微轉臉,見著他眉輕挑,複止指間撥弄羽扇的指。
諸葛亮不應,待著他下言,他倒是盼著他道要自己吟與他聽。
半晌亦未待到回應,周瑜卻是掙了開來,離了他半許,將羽扇複還,那雙耀眼眸子直直盯著他。
“今識得如先生這般知音,實為吾人之幸。”
“是麽?原來公瑾仍將吾人作知音來待?”那人扯了扯唇邊苦澀一笑,搖著羽扇的手亦是輕輕發顫,“莫不是公瑾還未忘孫將軍?”
周瑜聞言一怔,那人竟是將手撫上他胸口之上,五指微蜷,對麵那人眸子竟是亮得駭人。
“能使公瑾如此記掛的,亦隻有孫將軍吧?”他言語間微帶妒意與苦意,就連著笑顏亦也怪異得很。
“你又何曾將吾放入心裏?”諸葛亮隻垂了眼眸,掩了滿眼酸澀,那手離了他胸膛,“方才之言不過胡言,莫怪。”他依如往般展了歡笑,隻輕搖羽扇哼著曲兒離了。
又是如此……
未及細想那人方才所道的,周瑜忽的憶起何事,抬首望去,那本書著周郎二字天燈早已不知所蹤。
夜間風大了些,他本算著隻相見不過盞茶時間罷了,便無多添幾分厚衣,不想那人離了後,身子竟如此涼,他攏了攏身上薄襖,急步回了室中。
隔日夜中蜀帳中,又傳那曲梁甫吟,張飛早已聽得乏味,本欲要罵咧幾句,卻被關羽一瞪,他倒也是於一旁飲酒不言語了。
忽的有一人掀了帳簾來,諸葛亮止了曲音,抬首望去笑之,周瑜隻當作不見,盤膝而坐自飲壺酒。
“都督,尋吾人有何事?”那人眸子笑得如同彎月。
“你何時回蜀?”他不答那人問話。
“許是明日。”那人低首輕撥琴弦,“隻是……有都督在此,倒是讓亮樂不思蜀啊。”那人複抬首笑得滿臉奸詐。
“哼。”周瑜輕哼一聲,別過臉去,不願看他,複抬手接飲著杯酒。
他亦是學他初識之時來此討杯酒討首曲罷了,隻是對麵那人見自己半晌無應,反倒是笑得如此奸詐。
周瑜隻當未見,酒落之時苦味穿腸貫肚,而後口腔中卻餘著微淡桂香,他微眯著眸,墨黑眸中隻透著讚賞之意。
“都督可喜飲此酒?”那人眯起狡黠眸子,唇邊揚起笑意。
“那便多謝先生了。”他將桌上餘下二壺酒皆置於自己眼前,關羽與張飛倒也不言,坐於那兒便似是看戲。
“吾人又何時道過要贈與都督了?”那人低首伸指輕拂琴弦,言語間竟是嘲諷。
周瑜不應,將那幾壺酒複置原位,自己倒是生了悶氣般坐在那處飲著手中壺酒。
他知那人定想迫得自己與他大鬧,方顯得自己氣量小,以丟自己顏麵。
忽聞曲音陣陣,竟複一曲梁甫吟,周瑜聞音一怔,抬首望去,見那人於琴前伸指輕拂自歡,聞得曲音忽如遊絲般長綿而低。
似為有意,忽混雜音而入,周瑜不禁蹙眉,卻不道話仍是自飲聽著,關羽張飛二人自是聽得膩味,但卻不現於臉上,隻見他們二人看似甚為沉迷,待得半晌曲音止,音如絲絲環顧耳畔方全止。
“砰”周瑜忽的將酒放下,起身伸手輕拂去衣上輕塵,因酒酣,臉上已染上幾分醉意,雙眸染得層水汽。
他腳下步子未立穩,搖晃幾步轉身欲要離去之時,忽的憶起何事,回首顧之,向著那人輕道,“此曲有誤。”隨而拂袖離去,無許多不舍。
那人待得他離了許久,方低首思量半晌,不知憶起什麽,抬眼望去桌上那兩壺酒釀,他看了半晌,方才自歎喃喃:“周郎……”
憶起初聞東吳美周郎,才俊直傲三國,曲音猶似天音落凡塵,不似俗世該獨有。
自那時又聞他麾軍英勇,妙計多謀,實乃奇才,又聞他相貌無雙似仙人,那時早已對他心起敬佩。
諸葛亮不禁失笑,又是何時起,生了如此情愫?
“軍師,周公瑾與你相識定是劫一場。”憶起那時趙子龍見他自彈高山流水彈得入迷,不禁歎道。
“是劫是緣早已躲不過。”他隻憶得當時閉眼輕笑應之。
萬事早有命,不必勞心記。
他早已知江東小霸王孫策自小便與周瑜結識,交情甚深,亦知自孫策身亡後,周瑜不樂一月,日夜隻念著孫策。
諸葛亮憶起這些,心中早已悶的慌,眸中神采淡下,瞧著琴旁缺了幾根羽毛的羽扇直發愣。
劫緣不過因命,無劫何來緣,不過隻道是緣上更添幾多苦。
“篤篤。”侍女輕敲著門,待得半晌無人應她,她便悄悄地推了門去,眼往內裏小心地探著。
隻見周瑜身蓋著薄被,身子微微蜷起,似是覺得冷,那平日裏滿是傲氣的眸子如今隻緊閉著,露於被外的手正緊緊著抓著薄被。
見他那道眉蹙起,似為不安,不知做了何夢,他忽的不知喃喃何言,再隨後便見他雙眸睜開。
他方四顧,才見著那侍女於門前立了許久,他微微一愣,轉眼便見她正小心抱著兩壺酒,貝齒輕咬著下唇。
“這是?”
“這是諸葛先生道要贈與都督的。”她自是邁著小步朝著周瑜榻邊行去,微微垂首不敢與他對視,抱著酒的臂微微顫著。
“你莫不是不知我自領軍後便滴酒不沾麽?那人的東西,我不要。”他方道完此句,忽覺頭腦眩暈疼痛,他抬手輕錘著額,那道眉隻緊緊皺著未曾舒展過。
侍女自是聞得滿室酒味兒,但她卻不敢道些什麽,生怕惹得一頓責罵,隻得低首不作回應。
“拿回去吧。”
“但……”侍女張唇輕道,雙眸滿為膽怯,那單薄的身子發顫著,“但諸葛先生許是已然上船了……”
周瑜聞言驚詫,侍女見他如此,亦不敢再多言語,將手中兩壺酒置好,便彎腰匆匆退下。
他怔了半晌,方自望著被褥的目光轉自榻邊案幾上置的二壺酒,他伸手拿過,隻輕呷一口,則自細嚐到桂香悠長。
他忽的醒悟過來,將酒壺抱於懷中,身上未及披多幾件衣裳,那本就單薄的身子如今顯得越發單薄起來。
方自行到蜀處,見已有十來船所候,他未曾望見那人身影,隻極力張望,終是見著那主船之中立著的人影。
見著那人觀著滄海泛波瀾,任著清風拂臉,雙眉亦似未曾舒展開過,那執著羽扇的手如今倒似無力般,隻垂於身側。
周瑜何曾見過如此的諸葛亮,他從來隻知那人不論遇了何事,亦以笑而迎。
何曾見過如此。
“軍師,那不是周郎麽?”趙雲於旁遙指於陸上的周瑜。
那人本無神采的眸子忽似來了光彩,見他隻急急四顧,不曾落船,他一急險些跌倒,幸好趙雲忙扶著他,倒未讓他跌倒。
“子龍,莫騙吾人啊……他又怎會來呢?”那人垂眸隻掩滿目苦澀。
隻觀得滄海浪激石,談笑間已付千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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